因为毗邻扬子江,四周沟渠交错,湖泊众多,应天一年四季多雾,乾元年间,一位在文坛中享有盛誉的大诗人告别了仕途,寄情于山水之间,游历至此时给它起了一个别致的雅称,谓之“雾城”,并用在了他所写的一首五言绝句中,流传至今依旧热度不减当年。
卯时中刻的钟声从康宁坊的鼓楼中传来,贾琬缓缓睁开朦胧的眼,映入眼帘的是香菱那张吹弹可破,粉雕玉琢的脸,她睡的很沉,呼吸平稳且轻微,弯弯的睫毛上还残留着些许昨夜的温存,颇为动人。
贾琬静静地欣赏,要是放在后世,无数男人会为之神魂颠倒,可在当下,她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玩物,若是遇到良人还好,但凡所托非人,她大概很快就会在凄风冷雨中香消玉殒。
“嗯~”
香菱“嘤咛”一声,往贾琬的怀里钻了钻,两条藕臂紧紧环着他的腰,没一会儿她又换了一个姿势,侧过身去蜷缩成一团,背对着贾琬,闻见她身上那股甜而不腻的味道,贾琬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起床闻钟起舞了。
一柱香后,贾琬蹑手蹑脚的起身,替咬着食指梦呓的香菱盖好被子,穿戴妥当后来到外间,先用冷水洗了脸,再用青盐和硬猪毛制成的牙刷清洁牙齿,这两样东西可不便宜,尤其是后者,一小罐就要好三百文钱(一千文钱折合一两银子),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他们都是用柳树条搓的。
打开院门,入眼所及之处均是白茫茫的雾气,贾琬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自打有稳定的高额收入后,他的生活越来越滋润,一个月七两银子的膏火银足够大鱼大肉,二十两银子就够一户四口之家吃用一年了,他嫌做饭麻烦,便打算去巷口的小摊子买些早点回来。
一辆驴车从巷口驶来,车夫手里有节奏的敲着一面铜锣,听到动静,早起的左邻右舍纷纷将马桶拎出来,车夫面不改色的将污秽之物倒进大木桶里,再用清水冲洗一边马桶,最后还回去。
应天城是一座建筑布局合理,基础设施完善的大型城市,数千条星罗棋布的雨水井道连接着每一条大小街巷,但它并没有排污井道,屎尿不像呈液态的雨水,它是半固态的,即便从高往低流也流不干净,很容易堆积在井道里。
城中数十万人每天产生的海量排泄物会由数百辆驴车收后运到城外,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会早早的在城外排队等候,用扁担将排泄物挑回去沤肥,然后再把依靠富含多种养分以及微生物的排泄物才长到饱满水灵的新鲜瓜果蔬菜卖给城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车夫们是府衙雇佣和管理的,他们早晚各上门收一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准时准点,风雨无阻,但不会从中收取任何的费用,是一项备受好评的惠民政策,不仅是应天,国朝两个直隶(分别是南北直隶,南直隶诸府以陪都应天府为首,北直隶诸府以国都京兆府为首)治下的十二个省、一百二十四个府、五个直隶州、十九个散州、九百九十三个县皆是如此,这是朝廷出台法案明令要求的,为的是保持居住环境卫生整洁,还能有效的避免滋生瘟疫,再往下数以万计的镇、村、庄就没有这项服务了,它们也用不到,它们用的都是自建的茅房,自产自销,不需要官府指手画脚。
对比走在大街上经常会被从天而降的屎尿醍醐灌顶的中世纪欧洲各国,大晋堪称是“文明社会”的典范,城里的百姓不用将排泄物倒进护城河里,城外的百姓也能免费获得它们,用以灌溉自家的农作物,无公害处理会最大程度发挥它们的用处,可谓是一举两得。
谄上媚下,捧高踩低是人的本性,车夫非常认真的将贾琬家的马桶清洗干净,就差再用舌头舔一遍了,贾琬的名气确实不小,金陵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承宣布政使(省高官)与他通过书信,应天府知府(市高官)和江宁县县令(县高官)对他青睐有加,这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全场的焦点。
“有劳了。”
贾琬道了谢,拎着马桶回到院子,用凉水再次洗了手,随后到巷尾买了早点,就在往回走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去,原来是薛蟠。
“哎呀呀,贾案首,愚兄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薛蟠身后跟着两个怀里抱着几盒礼品的小厮,他热情的迎上前,绿豆眼滴溜溜的乱转,大脑袋还一点点的,看起来很滑稽,贾琬拉开距离,向后退了两步,决定先发制人,淡淡道:“薛公子,如果你是来找麻烦的,在下劝你三思而行,在下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贤弟啊,你误会愚兄了,那件事是愚兄做的不对,愚兄昨夜一晚上没睡好,思来想去还是得来当面给你赔个不是才行,你放心,愚兄不是来要那个丫鬟的,愚兄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化干戈为...为...为啥玩意来着?”
一个小厮小声提醒道:“大爷,是玉帛,化干戈为玉帛!”
“对对对,化干戈为玉帛,希望能和贤弟交个朋友。”薛蟠连连点头,一脸的真诚,招呼两个小厮奉上礼物。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恳请贤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愚兄这一回。”
薛蟠不算是坏人,他对朋友很讲义气,多少有点担当,比某人强,但贾琬没有想和他做朋友的想法,至少目前还没有,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甭管他是不是诚心来认错的,事已至此,贾琬还能说什么,他也未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几句口花花不值得上纲上线。
“薛公子客气了,说句难听的话,我虽不是虚怀若谷之辈,但也犯不着与你置气,我原谅你了,若是无事,就请回吧!”贾琬说完后扭头就走。
“贤弟,再等一等啊,愚兄还有话要说。”薛蟠三步并两步追上贾琬,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三个月后的秋试对贤弟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等贤弟中举后肯定是要进京赶考的,这不巧了吗,正好我们家也要进京,我听说贤弟和荣国府是亲戚,这不又巧了吗,我们家要到荣国府里居住,贤弟要是不嫌弃,不妨坐我们家的船,路上还有能个照应,怎么样?”
贾琬想了想,沉吟道:“薛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恕在下不恭了,听闻令妹还待字闺中,岂有与外男同坐一条船的道理?传出去怕是会有损令妹的清誉,此举殊为不妥,陆路颠簸曲折,在下也准备从水路进京,倒是可以乘坐一条小船跟在贵家大船的后面。”
薛蟠竖起大拇指,夸道:“还是贤弟想的周到,世人诚不欺我,贤弟果然是正人君子,那这件事便这么定下了,我妈说了,乡试结束后过几天就走,到时候我会派人上门通知你的,你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恕不远送,哎~礼物拿走!”
“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贤弟收下吧!不然愚兄回去后又要挨妹妹的骂!”
看着薛蟠逐渐消失的背影,贾琬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礼盒,随便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陈园做的百花蜜饯,五颜六色,香气扑鼻,光看着就容易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刚关上院门,敲门声便紧随其后的响起,只听见外面的人大声喊道:“敢问这里是小贾相公的住处吗?小人是都中荣国府政老爷身边的下人,奉政老爷之命前来给小贾相公送一封他老人家的亲笔书信!”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从应天城向西北两千两百余里,你会来到一座名为“长安”的巨型城市,它的规模比应天城大了一倍不止,很难想象,它是如何可以容纳一百多万人定居的,它一定是同一时期全世界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城市,西方人引以为傲的巴黎、罗马、维也纳、佛罗伦萨、君士坦丁堡在它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它被国朝井然有序的划分为一百零八坊,对应天上的一百零八颗星宿,周边百里的范围之内更是汇聚了三百五十多万人口,整个广袤无垠,风光无限的关中大地因它而变得璀璨,它是建筑师们的杰作、是文学家们的圣地、是泱泱青史的结晶、更是全体人类的骄傲。
东城,宁荣街,荣国府。
前院,梦坡斋。
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正在接受一众清客的吹捧,起因是他做了一首谈不上多出众的七言绝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代荣国公贾代善之嫡次子贾政贾存周,说来尴尬,他自幼酷喜读书,奈何天资着实有限,早年虽然勤奋好学,但屡试不中,到现在还是个童生。
架不住他投了个好胎,堂堂国公之子,何其尊崇,****额外赐给他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现已升任工部员外郎了,试想一下,他的上司、同僚、下属们无一不是进士出身,只有他是童生,他们表面上也许敬畏他的出身,但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你一个小小童生竟然在此英才云集之地滥竽充数,真是不知羞耻,可笑可笑。
他不太喜欢到衙门里当值,去听别人指桑骂槐么?所以他三天两头的托病不去,待在书房里与清客们吟诗作对,高谈阔论,是他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工部人才济济,也不差他一个,反正他来了也只是一个人枯坐到散衙,来不来意义都不大,另外他之前动用关系为一个因贪污受贿罪被罢免的县令谋得一府知府之高位,更让工部的官吏们鄙夷了。
要说能到王公贵族家里做清客的,最少也得是个秀才,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虽不能做到炉火纯青,但他们也是略知一二,要说擅长的,那还得是溜须拍马,附庸风雅,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试问谁不喜欢听奉承话呢?
“妙!妙!妙!”
“佳作!不可多得的佳作!”
贾政多少有点心虚,端起盖碗,假借饮茶遮住了隐隐发红的老脸,这时,一个身姿挺拔,唇红齿白的青年自外大步入内,笑道:“老爷,有件关于我们贾家的喜事,我也是才听下人说的。”
青年名唤贾琏,是荣国府现袭一等将军贾赦之嫡长子(有人认为他上面有一个叫贾瑚的早夭亲哥哥),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今年二十有四,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不喜读书,只好于世路上机变言谈,如今帮贾政料理些家务,和贾琬都是贾家第四代“玉”字辈子弟。
一听是关于自家的喜事,贾政来了兴趣,忙不迭的让他快说,贾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将他从去江南办事的下人口中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贾政听完后一拍大腿,先是高兴的说:“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你珠大哥也只是十九岁时才考中秀才,还不是案首,得此麒麟儿,吾家兴盛有望也!”
他接着气愤的说:“应天府那边的族人是怎么回事,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写信告诉我们说一声,难不成分隔两地就不是一族人了吗!”
最后他又懊恼的说:“没想到这孩子的命会这么苦,为了进学他得吃多少苦啊,也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有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怨恨我们。”
“老爷,严格来说,他不算我们贾家的族人,他生母是姓贾,但他生父是外姓人啊,顶多算是亲戚...”
贾政打断道:“此言差矣,他既然跟他生母姓贾,那他就是我们贾家人,我们就得认,再者说了,你表妹还姓林呢,你看她和自家孩子有什么区别?这种伤和气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老爷,侄儿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说。”贾琏看了清客们一眼。
清客们见叔侄二人有悄悄话要说,便识趣的退下了,贾琏提议道:“琬哥儿考完乡试后会进京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我们不妨邀请他在府里住下,好吃好喝的招待,收收他的心,将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还能袖手旁观?”
“善。”
......
西路院,荣庆堂。
这儿是国公夫人贾史氏的住处,也是荣国府里最热闹的地方,儿媳妇、孙媳妇、孙女、外孙女、侄孙女们经常会齐聚于此彩衣娱亲,陪她聊天解闷。
贾母今年七十岁左右,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怀中少年如满月般又大又圆的脸盘,就像是在摩挲一件价值连城的绝世瑰宝,怎么摩都摩不够,怎么挲都挲不嫌累,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纵观贾家在京十房的数百族人中,除了贾政与其妻贾王氏所出的嫡次子贾宝玉,没有第二个人能享受到这般宠爱。
就在女眷们肆意的说笑之际,门外两个专门撩门帘子的小丫鬟齐齐喊了一声“二老爷来了!”
贾宝玉听到后吓了一跳,慌忙爬起来就要往屏风后面躲,他狼狈的样子惹得在坐的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用柔荑捂着樱桃小口“咯咯”直笑,她便是客居在荣国府里的林家之女,芳名黛玉。
贾政跪下来给贾母磕头问安,见他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贾母询问出了什么事,贾政正要汇报,却逮眼看见把头埋在贾母怀里瑟瑟发抖的贾宝玉。
一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贤侄十三岁时就中了案首,而自己儿子十三岁时却还在和他屋里的丫鬟们厮混,再想到那位自强不息的贤侄此时此刻正在刻苦的做学问,而自己儿子却在祖母怀里“嗯嗯唧唧”的撒娇,也别去比较了,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谁更像个人。
积压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迎来了全面爆发,贾政也顾不上贾母在场了,指着贾宝玉哆哆嗦嗦的怒斥道:“不知羞耻的孽畜!你看看远在应天的琬哥儿,人家天纵奇才,少年英雄,而你却只会混吃等死,信口雌黄!我来问你,族学今日并未关闭,你为何会在此?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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