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县在一般情况下只有五个人有品级,分别是县令、县丞、县尉、县主簿、巡检,每个县都有县令、县尉、巡检,但不是每个县都有县丞和县主簿。
国朝有近一千个县,设县丞的县不到三百个,只有那些政务繁重的人口大县才会设县丞以辅佐县令处理政务,例如本县,而设立县主簿的县就更少了,仅有五六十个,至于再往下的典史、驿丞、闸官、医官、县教谕,税课、县仓、河泊所三大使等属吏皆是不入流的杂职。
“多谢王大人解惑,学生豁然开朗。”
贾琬躬身致谢,王县丞笑道:“重光,县乃是国朝最基础的行政单位,它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里面的条条框框多着呢,等你将来治理一县时就知道了,你可别小瞧县令,朝堂上很多大员都是从县令一步步升上去的,你年龄还小,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吧!”
“子初,世上有十六岁的进士,但你可见过十六岁的县令?重光殿试后十有八九是要留京为官的,只要他能进入二甲中上游,少不了会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也有可能,哈哈哈~”
一身绿色官服的马县令从后堂走了出来,他胸前背后的补子上各绣着一只鸂鶒,王县丞附和的笑了几声便告辞离开了,他要代马县令去公堂上处理几宗民事案件,这就是他的工作,当马县令外差、事假、出缺时暂代其位。
马县令让师爷招来赵捕头,这位赵捕头和贾琬是熟人,两人前几天才官民联手过,设了一个局,将入室盗窃的贾珉当场抓获,听说了贾琬的事,赵捕头二话不说,当即便带着他那两个徒弟骑着县衙的骏马赶去苏州府找人了。
......
西城外,将军山下。
烈日当空,暑风阵阵。
八月下旬的午后是江南之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上万民壮汇聚在初具规模的河道中,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在衙役们的指挥下挥舞着手里的铁锹和铁镐,黄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滚落,落在埋葬过无数同类的土地上。
“大人,请到凉棚中避避暑。”
在一个小吏的引领下,马县令一行人来到了位于一片高地,可以一览整个施工现场的凉棚里,中间放着一张长方桌,上面摆满了水果、糕点、凉茶。
贾琬接过小吏递上来的凉茶,走到凉棚外,眺望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树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无比新鲜的空气,将体内数月以来积攒的浊气吐了个一干二净,好久没有这般放空自己了,整日闭门造车,要多乏味就有多乏味,看来无事时得多出来转转才是。
“相公请看,那边都是县牢里关的重犯,有一百二十二人,您本家...不,贾珉也在其中,那小子说他侄子是什么三等昭武将军贾范,让我们快放了他,不然他就让贾范杀了我们全家,还用嘴咬伤了我们一个兄弟,跟狗似的。”
顺着衙役手指的方向,贾琬在人群中找到了贾珉,他显然受到了优待,别的重犯只是戴着脚链,他除了脚链,还戴上了手镣和枷锁,就像要被流放了一样,一个人瘫坐在土坑里抹眼泪。
他也发现了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贾琬,大吼一声就往土坑外爬,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什么,大概是求饶或者谩骂之类的话,不过看他的表情,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一个衙役上去一脚把他踹了回去,他重重的摔到土坑里,挣扎了几下后,憋出了一句“贾琬!我操你姥姥!你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贾琬耳聪目明,他骂自己的话听的是清清楚楚,呵,无可救药,本来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真心改造的,如果是真心改造的话那我便适当的给你减减刑期,那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贾琬不去理会他,继续远眺远处的树林。
一个户房的小吏陪着笑脸上前套近乎:“小贾相公才情天授,面对如此美景,不知是否诗兴大发?”
另一个小吏凑趣道:“小贾相公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做一首极好的诗词还不是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马县令也道:“重光,若有佳作,勿要藏拙才是。”
面对成群结队着做牛做马的民壮,贾琬多少有些不舒服,哪还有吟诗作赋的心思,马县令看出了他的异样,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重光,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可怜,这么热的天还要被县衙强制从事体力劳动?”
贾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马县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问道:“那你再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们全都是成年的壮劳力,没有一个老弱妇孺。”贾琬给出了结论。
“不错,重光,如果我再告诉你他们都是心甘情愿,而非县衙强制的,你信吗?”马县令一边说,一边表演了一个单手开瓜的绝技,只见他先用大拇指甲在篮球大的西瓜上用力划了几下,然后一掌劈下去,只听见一声脆响,西瓜碎成了八瓣完整的大块,红色的汁水和西瓜特有的清香味道四溢而出。
“其实本朝的百姓要比前朝百姓好过太多,前朝的百姓服徭役时不仅要全家老少齐上阵,没日没夜的干,还得自带饮水饭食,干活过程中生了病受了伤也没人管,但本朝不一样,本朝的百姓们每年春夏两季服徭役时每家每户只要出一个人,各地的县衙还会给他们提供午饭,虽然油水不多,但量大管饱,吃不完的就地他们分了,让他们带回家当晚饭,并且也不是没日没夜的干,就像他们去田里侍弄庄稼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光,这样一对比,你还会觉得他们可怜,觉得县衙可恨吗?”
贾琬脸红的像猴子屁股,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躬身道:“马叔,小侄知错了,小侄不应该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前就妄下定论。”
马县令扶起他,笑道:“不知者无罪,重光啊,不必去内疚,你能有这个想法,为叔很欣慰,说明你是一个心怀仁慈的好人,你将来肯定也会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为叔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今生怕是要止步于此了,只能勉强护佑一县十余万百姓的平安,而不能左右朝政,替全天下亿万百姓谋福,但你乃是人中龙凤,未来大有可为,希望你有朝一日官居一品时,还能保持这颗仁慈之心,争取让百姓们在服徭役时不但有午饭可以吃,还都有工钱可以拿!”
贾琬眼眶微微湿润,拜道:“马叔谆谆教诲,小侄谨记于心,待小侄以后拥有改变现状的能力时,第一件事就让百姓们在服徭役时有工钱可以拿!”
“哈哈哈,为叔等着那一天,来来来,吃西瓜!这西瓜是一个老人家昨日送给为叔的,感谢为叔免了他卧病在床孙子的徭役,对了,别忘了你林姑父之前告诉你的,我辈为官者该享受时就享受,该做事时就做事,那样才不负多年的寒窗苦读,也不负身上这身官服!”
这颗西瓜真甜,两世为人,贾琬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甜的西瓜。
......
康宁坊,杏花巷。
“大娘,这几日给您添麻烦了,这两只烧鸡您拿回家给您的小孙子吃,小子明天早上还要出去办点事,晚上才能回来,还得请您照看一下香菱。”
贾琬将两只用荷叶包裹好的烧鸡放在桌子上,孙大娘连连推辞道:“街坊四邻的谁还没个难处?大娘能帮你的不多,你只管去忙你的大事,香菱交给大娘带就行了,这孩子可乖了。”
这位孙大娘也是个苦命人,老伴走得早,儿子去年被人追债时失足掉进秦淮河里淹死后儿媳妇就带着大孙女不辞而别了,只留下她和身患不治之症的小孙子相依为命,她用老伴留下来的钱在杏花巷外的街上开了一间小裁缝铺,一个人拉扯着小孙子艰难度日。
纵使生活万般艰难,但她依然微笑面对,明明挣到的钱给小孙子买一幅药都不够,但她见到沿街乞讨的乞丐时还会施舍几枚铜钱,贾琬在她身上看见了和贾珉母亲张大娘一样的人性光辉,从来不为人写状纸做状师打官司的他免费帮她打了一场官司,将间接害死她儿子的那群地痞流氓告上了公堂。
最终的结果是马县令判处地痞流氓们赔了她五十两银子,并警告他们不要再去找她索要她儿子欠下的债,否则必将严惩不贷,至于让她小孙子一碰就伤筋动骨的怪病,贾琬再三观察后认为是玻璃娃娃病,也就是成骨不全症,这种发病率只有万分之三的罕见病放在后世都治不了,何况医疗技术极其落后的当代了,要是喝草药能喝好还有鬼了。
贾琬爱莫能助,他又不是大罗金仙,只能建议她平时多给小孙子多吃奶制品和豆制品,再多晒晒太阳,别磕着碰着了,这样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对于贾琬的话,孙大娘深信不疑,事实也如她所期盼的那样,小孙子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至少不像以前那般下不了床,到后来还能自己穿衣服了,目睹“神迹”发生的老大夫眼珠子瞪的比驴蛋还大,差点就给贾琬跪下了。
那段时间,贾琬走到哪,老大夫便阴魂不散的跟到哪,喋喋不休的询问他师从何人,又是从哪里知道治疗此病之法的,他就像一只绿头苍蝇一样在贾琬的耳边飞来飞去,贾琬实在受不了了,便说是从一本古籍中偶然发现的,而那本古籍已经找不到了,好像是被自己不小心塞到锅底当成柴火给烧了。
这个漏洞百出的拙劣理由显然无法让老大夫信服,就在贾琬以为要被他缠到离开应天时,他在一次去出诊的路上却突然摔倒在地,抱着头大喊几声“我头好痛”后就一命呜呼了,贾琬从孙大娘口中得知后,诊断为脑血管破裂,这病在当代同样是不治之症,它都不会给患者治的机会,往往一瞬间就没了。
见孙大娘执意不收,贾琬只得说她要是不收明天就不把香菱托付给她了,孙大娘这才收下烧鸡,贾琬从袖兜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大娘,您再给小子做几身衣服吧,小子乡试后就要带着香菱到京城里定居了,以后怕是很难再回来了,就当是留个纪念。”
孙大娘转过身,用粗布围裙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好好好,大娘给哥儿做,这么多钱够做很多件了,大娘用最好的布料,最密的针脚,让哥儿能穿十年八年的,你走之前每天都让香菱到大娘这来,大娘把本事全都教给她,你要是衣服破了,舍不得买新的就让她给你补,好孩子,天黑了,带香菱回家去吧,路上慢慢的走,小心马车,啊?”
贾琬的眼眶再次湿润,他拉着香菱软软暖暖的小手一起给孙大娘鞠了一个躬,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她是、张大娘是、刘教谕是、马县令也是。
......
“哇!小兔兔!好可爱!”
待看清楚笼子里的东西后,香菱欢呼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上前,抱住大白兔就不撒手,果然,女孩子对这种毛茸茸,胖乎乎的小动物都没有抵抗力。
“爷,您是买它给香菱顽的嘛?”
“不,是买给你吃的。”
“啊?香菱不要吃,香菱要把它养大!”她抱着大白兔就往卧房里钻。
“这玩意到处拉到处撒,又骚又臭的,养它做甚?听话,把它给爷,你洗澡去,爷过几天带你去东市转转,给你买一只小猫猫顽,小猫猫能听懂人话,还能抱着睡觉,不比它好顽?”贾琬苦口婆心的劝道,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拿棒棒糖哄骗懵懂小萝莉的怪叔叔。
香菱想了想,将大白兔还给贾琬,撒娇道:“爷,香菱还想要只小狗狗,您也不能吃了小兔兔,它多可爱呀,我们明天把它拿去换小狗狗好不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乖,去洗澡吧,洗完后就可以吃晚饭了。”
半个时辰后。
“爷,小兔兔呢?”
“逃跑了,临走时还顺走了爷一棵小白菜,太可恶了。”
香菱指着陶盆里热腾腾的肉块,问道:“爷,这是什么肉?”
贾琬用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答道:“坤肉,你尝尝,可好吃了。”
“坤肉?坤肉是什么肉?香菱没听过呀?”她也用筷子夹了一小块,奈何肉块太大,她的嘴巴太小,一时竟塞不进去,贾琬把脸往她面前凑了凑,她连忙把沾着口水的肉块塞进他的嘴里。
“坤肉就是鸡肉的雅称。”
“喔,原来是这样呀,唔~坤肉好好吃,香菱明天还想吃坤肉!”
“非也非也,不是坤肉好吃,而是爷的厨艺好,小丫头,跟了爷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就等着享福吧!”
香菱高兴极了,两条小短腿直蹬,贾琬用手指揩去她嘴角的油污,将小的肉块全夹到了她的碗里,昏黄的烛光中,主仆二人开心的享用着晚餐。
......
翌日,上午。
兴安坊,薛家。
前院,会客厅。
“薛姑娘?呃,敢问令堂和薛大哥呢?”
薛宝钗轻笑道:“贾公子,母亲去城外的寺庙里上香了,哥哥带人去为作坊选址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贾琬站起身,拱手道:“虽然是一样的,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为不妥,我还是明天再来吧,也没什么大...薛姑娘,你面色不太好啊?莫不是病了?”hTtPs://wap.xs74w.com
薛宝钗红了脸,眼神躲闪,说不出话来,贾琬幡然醒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种事也是能问的?连忙道:“抱歉,失礼了,我这就走。”
“我没事,贾公子请坐,我也有几个关于晶莹雪的问题想向你请教。”
贾琬坐到了靠门的椅子上,最大可能的和她拉开了距离,就在二人意欲交流意见时,她忽然用手帕捂住口鼻,重重的咳嗽起来,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喊了一声“莺儿”便向地上倒去。
“薛姑娘!”
贾琬想都没想,丢掉手里的盖碗,三步并两步的抢上前,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鸟笼里的几只绿皮鹦鹉还没有反应过来,薛宝钗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打扇坠的莺儿听到动静,丢掉针线就跑了进来,看见贾琬抱着自家姑娘,手还放在自家姑娘的胸前,她惊呼一声,大声叫道:“大坏蛋!你对我们家姑娘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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