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和卫宛都是玄门中人,早就过了辟谷期。这早餐也清简得很。
见卫宛面似寒冰,谢映之就知道他还在考虑那玄火的由来。
“师兄,日月为明,日月教明华宗一脉相承,日月教主搜罗了明华宗大量文稿,会秘术就不足为奇了。”
卫宛神色冷峻,“你是说,是那东方教主靠着这些散乱的文稿制出玄火,并炸死了他自己养的蛇怪?”
谢映之道,“师兄,玄火之事再议,这东方教主曾是玄门之人,师兄想到谁了吗?”
“此人既是玄门叛逆……”他说着神色渐沉,“你是说七年前断云崖的那场大火,有逃出来的人?”
玄门断云崖,崖高千仞,如刀劈斧凿,崖底是一条裂缝,笔直切入地心。
崖上遍布着石窟。专门囚禁邪魔外道,任何人修炼秘术,根据其修为和恶孽,囚禁在断云崖上不同的崖洞里。由地上百仗到深入地底。
最让人生畏的是崖底裂谷中的九幽黄泉。
那里的岩石被地火炙烤,曾经关押着苍冥族的三位长老,这些人身犯恶孽,铁镣加身,夜夜都能听到崖底传来的凄厉嘶吼。
尽管修炼秘术的惩罚为酷烈,但总有人私底下犯戒,禁不住诱.惑,觊觎秘术那不可测的力量。
“七年前,断云崖忽然发生雷火,一共烧死十九人,有囚徒也有附近的弟子,由于尸体已经烧化,无从判断身份,师父原本要查,但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兰台之变,天下大乱,这件事就搁置了。”
卫宛脸色铁青,“你是说,那日月教主是当年断云崖里逃出来的人?”
谢映之点头。
卫宛嚯的站起身,“此人既修玄术,又修秘术,绝不能让他走脱!你立即调集各处的玄门弟子来大梁驰援。全城搜索!”
谢映之道,“动静太大,怕是打草惊蛇。”
“那你打算怎么办?”
“师兄,我有兵。”他眸光一动,看向庭院里的一丛翠竹。
竹叶间一片浓荫,浓荫里面悬荡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笼子。
卫宛诧异地走近去,“这就是你的兵?”
他的声音冷硬,那些小东西一听到,嗖地一下全部撤到了笼子另一端,悬挂着笼子的细绳晃晃悠悠荡了两圈。
“师兄,你别吓唬它们,竹冰虫胆子很小,”谢映之施施然上前把笼子扶正了,然后抬起一根冰玉般的手指,指腹上沾了点蜂蜜,那些小东西又哗地一下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舔着着他修长的手指。
“它们才刚回来,得适应一下新居。大概还得两天后,才能够出兵。”
“你管这叫兵?”卫宛眉头都成了川字。
等等。
“刚回来?这种东西你还寄养?”
谢映之点头,“竹冰虫喜寒惧暑,前阵天气炎热,我就托主公养在寒狱里面。”
卫宛额头经脉微跳,大梁城人人闻风丧胆的寒狱,他就给你养虫子?
“师兄,竹冰虫感官甚为灵敏,我昨日随身带着一只,它识得日月教主的气味,只要他还没有出城,竹冰虫就能召唤它的同伴,无论他藏在大梁的何处街道里坊,都能找出来。”
卫宛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一盏信灯缓缓从中庭飘落。
谢映之拆看信笺,神思微微一凝。
“师兄,我要去一趟主公府邸”
*********
桌案上放着一个彩绘漆盘,盘子里搁着一块干巴巴的焦黄的物体。谢映之刚想问主公何以生活如此清苦?
就听萧暥道,“早晨刚做的蛋糕,先生尝一尝?”
蛋糕?
“主公做的?”
某狐狸搓着爪子点点头,第一次下厨嗷!
然后一双清妙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先生不尝尝?”
谢映之拿起筷子揩了一小块,轻掩衣袖。
真是优雅,萧暥心底感慨,谢先生吃个东西都赏心悦目。但好看是好看,到底好不好吃啊?
“主公没尝过?”
“唔……晋王吃了大半,余下的我想留给你们。”
谢映之似笑非笑,所以还是他省下来的?
这味道能吃下大半个,晋王……也不容易……
“先生不再吃点?”
谢映之莞尔,“先说正事。”
然后他从衣袖中取出信笺,“今早收到的。”
萧暥接过来一看,微微挑眉。
曹雄!
“我玄门的人,今天在长乐客栈看到曹雄了。”
果然,曹雄逃出来了。
他倒是也不算太意外,曹雄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不会几条虎头鱼都对付不了,而且他当时也没有把曹雄置于死地的想法,毕竟无论是曹雄还是北宫浔在大梁出事,都是个麻烦。
谢映之道,“主公以为,曹雄昨日去含泉山庄是为了什么?”
千里迢迢来大梁买留仙散,还随身带着食人鱼?
“必然不是为留仙散。”
曹雄这凉州狼绝对不是京城那些醉生梦死的富商纨绔。
他随即就记起了一个细节,在他让魏瑄袭击风铁禅,扔到西阁嫁祸曹雄来引发两边的混战的时候,曹雄正好不在静湖泉。
他中途离席了。
“难道先生的意思,他跟我们一样,是去山庄找密室的?”
谢映之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差了这个夏侯先生,发现曹雄已经以凉州豪商的身份在大梁呆了十多天了,这十多天里他在做什么?还有,他参加生辰宴,表面上是为了购买留仙散,实际上却是为了混进山庄。”
“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找那制散之人。”
难道曹雄也想贩卖留仙散牟利?
不,不可能,这头凉州狼不是杨拓之辈。
谢映之悠悠地拂起衣袖,“主公别忘了,这位日月教的教主,不仅会制作留仙散,他还贩卖奴隶去北方,我们上次得到的消息仅仅是北方。”
萧暥顿时心下一凛。
北方,既可以是东北,也可以是西北。
谢映之道,“北宫达在东北屯田募兵,北宫浔又出现在大梁,我们自然就以为是东北的北宫,而事实是……”
“是西北的曹满!”
北宫浔竟是被冤枉的。
这乱世里,人口就是战略资源,西北地广人稀,曹满确实很需要人。
其实这一开始萧暥就觉得蹊跷,到大梁劫持平民卖为奴隶,既削弱对方,又以极小的代价得到大量人口,这种事情,北宫浔这智商怕是干不出来。
他凝眉心想,他犯了一个战略错误,他一直盯着北宫达这头燕州的熊,却忽视了曹满这头凉州狼。
因为在《庄武史录》中,曹满被原主灭得太容易了!所以让他产生了一种曹满很蠢很好对付的错觉。
其实细想一下并不然,曹满和乌赫设计暗杀阿迦罗,嫁祸给他,引得北狄单于入侵大雍边境,这一手玩的已经很溜了,只不过原主手段更溜,萧暥将计就计,假装带兵支援曹满抗击北狄,措手不及背后一刀,就把曹满和十多万凉州军给灭了!
凉州失守,祸水东引,顺便还灭了尾大不掉的王氏,可谓一石二鸟!
当然,最后北狄火烧西京,生灵涂炭,这黑锅也永远洗不白了。
萧暥自觉没有原主这快刀斩乱麻的雷霆手段,这一世,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所以何时西征?
现在襄州初定,科举正在推行,而且襄州回来之后,他不停地折腾,越来越力感不支。
凉州戈壁荒野,气候恶劣,风霜严寒,若马不停蹄转战千里,他这身子,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但是放任曹满,不去收拾他,不知道这凉州狼又要作什么妖,如果他跟北宫达联合起来,那就极其危险了。
谢映之道,“听闻主公中秋要回江州。西征之事可请魏将军北上驰援。”
萧暥是想啊!做梦都想让魏西陵帮他打凉州!
但是,凉州不比襄州,襄州和江州一江之隔,魏西陵顺便帮你拿下襄州罢了。这凉州远在西北,气候恶劣,让魏西陵率军为你转战千里?嗯?
他真的不敢想那么美。
更何况,他此番回江州,不被当成过街老鼠打他都心满意足了。以原主那奇葩人品,不知干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破事儿。给他挖了多少坑?
他心里虚得很。
想了想,他问,“先生也很久没有回晋阳了吧?”
谢映之:“嗯?”
萧暥眨眨眼睛:所以,谢先生你懂的呀。
谢映之微微一诧,“主公想让我一起去?”
居然是要陪同?
就在这时,徐翁来报,“主公,大司马来了。”
秦羽早上接到昨晚晗泉山庄之事的报告,下朝之后就匆忙赶来。
他一进门看到萧暥没事,还跟谢映之在闲谈,当即才松了口气。
“先生也在啊?”
谢映之微笑颔首。
随即秦羽就就看到了桌案上盘子里那堆东西,皱了皱眉,“窝头?”xs74w
“你们早上就吃这个?”
萧暥心中正想着回江州之事还没跟秦羽说过,顿时一愣,什么?
谢映之轻咳了声,“大司马,是蛋糕,主公亲手做的。”
然后他微微一笑,“何不尝一尝?”
秦羽道,“好,赶早上朝,还没吃。”
谢映之含笑把盘子往前一推。
萧暥看得一愣,谢玄首如果去做销售,这如沐春风谁顶得住啊。
秦羽用筷子分了一块,拿起来就吃。
某狐狸表示这蛋糕虽然卖相是不大好,但是用料很足,他打了八个鸡蛋!
古代没有打蛋机,纯手工嗷!
秦羽刚硬着头皮咽下去一块蛋,当即表示这东西真扎实!吃饱了,够了不用了,当军粮都很合适!
并暗示谢映之,别让他再做饭了,他这水准没有提高的可能,再折腾怪浪费粮食的。
谢映之莞尔,“大司马,今日朝议如何?”
秦羽道,“有件事,今晨早朝,杨司空引咎辞呈了。”
谢映之长眉微微一扬,“辞呈?还是躲避追究?”
秦羽道,“我看杨司空精神委顿,怕是真的想告老还乡了。”
谢映之沉默不语,眸光微冷。
“听说那杨拓吸入太多留仙散疯了,杨启断手残疾了,大概是杨家后继无人,杨司空心灰意冷。也挺惨的,所以我想这事儿就算了,毕竟是杨拓鬼迷心窍,被那日月教主利用。现在他自己疯了,也是咎由自取。”
“大司马错了,杨拓明知日月教主是朝廷钦犯,明知留仙散是明令禁止的药品,他窝藏钦犯,制作禁药,以生辰为名聚众售卖,最后造成山庄失火殃及无辜,这事情如何就算了?还有,杨拓的所作所为,杨司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纵容惯了乃至于使其胆大妄为?除此之外,我还查到杨氏暗中参与华毓楼之经营获利无数,这些事情,如何一张辞呈就一笔勾销了?我看杨司空今日之辞呈,不过以退为进之计罢了。”
谢映之目光清寒犀利,有理有据,萧暥这才发觉这谢先生平日里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和魏西陵很像,眼中揉不得杂质。
魏西陵刚毅正气,嫉恶如仇,谢映之何尝不是孤逸高洁,不容泥沙。
秦羽想一想,“先生说的有道理,”
他看向萧暥,“彦昭,你怎么看?”
萧暥道,“杨拓之事自然要查,不仅要查,还要借杨拓之事,清查其他豪门士族朝臣贵胄们经营之产业。”
从马球赛的疯狂赌球,到华毓楼的纸醉金迷,再到千金不换的留仙散,以及窝藏日月教逃犯,私制禁药,薅他狐狸毛不算,这些世家豪门胆子也太大了。
本来他还愁没有借口动手,这次正好,借着杨拓这件事敲山震虎。也为将来科举上来的仕子们腾出地方。
把大梁城的这群牛鬼蛇神收拾了,后方稳定,他才能西征北伐。
谢映之立即会意,“主公想让谁去做这件事?可有人选?”
萧暥道,“晋王如何?”
这次任事,萧暥发现魏瑄不仅办事能力强,一个人把文昌署十几个人的事儿三天内全做掉了,而且行事作风还像他,剑走偏锋不拘一格。
谢映之道,“晋王年轻,勇于任事,且是大雍皇族,可以避免主公擅权之名,不过他一个人怕是势单力孤,我推荐苏钰做他的副手。”
萧暥颇为佩服谢映之那么快就把其中关窍给理顺了。魏瑄虽然办事能力颇强,但无论在朝中还是士林,毫无根基势单力孤,这苏钰本身就是世家出身,在士林中,涵清堂一群战斗力超强的老酸菜肯定会全部站在他这边。
萧暥点头,又看向秦羽,“大哥,你看如何?”
秦羽道,“既然你们觉得可行,就这样罢。”
*********
灵犀宫里,一盏幽灯下,苍青看清了魏瑄手腕上那一片诡异的白斑,顿时大惊失色,“魏瑄,这是鲛人斑,你怎么招惹上那么邪祟的东西了?”
魏瑄心里早有准备,倒还算镇定,问道,“鲛人斑是什么?”
“那是苍冥族的一些长老所做的恶孽,当年他们为提高秘术长生不死,诱杀深海之鲛人,将其皮肤鳞片取下,炼化为散剂,”说道这里,苍青沈婴有些微微抽了一口冷气,道,
“那些鲛人本是世间灵物,残虐而死,死前怨恨都积聚在这药粉之中,据说那几位长老一开始服下药后,确实可以力大无穷,身形快如鬼魅,除非砍去头颅否则杀不死,但是却成为了怪物。”
“什么怪物?”
“不出一两年,他们的头发掉光,身躯萎缩伛偻,眼睛凹陷,骨瘦如柴,三五年后,身躯就缩小成不到三尺,因为浑身皮肤污白如同朽木顽石且身躯矮小,所以被称作石童。”
他一口气说完,脸色已经惨白如纸,“魏瑄,你到底怎么会招惹上那种东西?”
“一时不慎,”魏瑄低声道,
他心神黯然,所以几年后他就会变成一个头发脱落,眼睛凹陷,骨瘦如柴,身高不足三尺的石童子?
他看苍青泫然欲泣的神色,让自己语气平静,淡淡问,“可还有医治之法?”
苍青摇头,“鲛人斑是恶咒所生,当年那些会使用高阶秘术的苍冥长老都最后成了石童,所以……”
怕是难以医治。
他继而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三个月后,手臂就布满鲛人斑,半年后蔓延到肩膀胸膛,一年后,头发会少去一半,浑身布满鲛人斑,”苍青的声音微微发抖,“不过你还在长身高,所以身躯的伛偻不会马上显示出来,大约两年后,骨骼才会收缩。魏瑄……”
说到这里,苍青睫毛上已经晶莹一片,
他看着眼前那刚刚长成的丰神俊朗的青年,这几百年来唯一可以陪他说话,长得还好看的人儿,竟然这样很快就要变成一个丑陋怪异的石童子。
“魏瑄,你……你就算真的变成那样,我……我不会嫌弃你的……”
魏瑄冲他笑了下,口中泛起苦味。他自己现在这副摸样,只剩下一年了。
一年后,他或许就只能躲在黑暗中,悄悄地看着那个人了。
“魏瑄,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苍青抹了把眼睛道
“什么地方?”
“千年前,大夏王朝建立前,苍冥族有一座太墟宫,那里高阶秘术之上的终极,可以让时间倒流,让人死而复生,在那里三千世界不过一片叶,一滴水。”
这种地方是苍冥族起源的传说,就连他这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精,也没有见过。很有可能是大夏皇朝为了其权威,造出来的故事。就像中原人说皇帝是天之子一样。
他告诉魏瑄这些,只是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魏瑄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透这一层。
他苦笑,“苍青,我还有事要做。”
他还剩下一年时间,一天都不能浪费了。
这时,他听到殿外的小宦官的声音,“殿下,苏钰苏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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