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和好半天才回味出来灵鼓山掌门话里的意思。
因为这太让人震惊了。
他顿时对眼前这父子俩肃然起敬。
就是他万大长老上辈子保持了一辈子的纯阳之身，也做不出这种决定。
“都是好汉子……”
万大长老喟然长叹。
他能想象得到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是经历了多么长时间的内心痛苦挣扎。
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换他肯定没这份觉悟。
“燕王？”
“燕王找上你们做什么？”
宋慈却注意到了灵鼓山掌门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出于自身职业的敏锐，他直觉地觉得里面有东西。
“这位兄弟说笑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燕王要做什么？”
灵鼓山掌门笑眯眯地道。
宋慈的无论表情还是话语，他都不信。
什么都不知道能这么凑巧地赶在他们商量的时候下山？
难道是在逼他当面表态？
灵鼓山掌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万和。
几人当中显然以万和为首。
万和满脸感慨，对宋慈的话毫不在意。
也对他的话没有反应。
显然，即使这几个手下不知道，为首的万和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显得这样胸有成竹。
“咳，说起来，这事还跟这位兄弟有点儿关系。”
灵鼓山掌门咳嗽一声，歉意地看了一眼独眼人东门。
反正这几人早晚也会知道，说就说了。
现在想想，特意带个独眼人上来，就是为了警告他吧？
慎行司当真无孔不入，手段非常。
“我？”
东门愕然指了指自己鼻子。
灵鼓山这种大派，因为武功强横，通常跟妖魔鬼怪冲突不少。
对异类也比较仇视。
所以他上山以后一直努力做个小透明。
怎么突然就牵扯到他了？
“掌门您请讲。”
东门正了正神色，肃然道。
说不得又是哪个同族犯事了。
态度好点没坏处。
“那我就直说了。”
灵鼓山掌门长叹一声：“燕王世子丧心病狂，邀请我们灵鼓山共同剿灭北境妖王。”
刚刚还聪颖过人，现在就丧心病狂了。
北境妖王……
“北境妖王！？”
独眼人东门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不就是他们家老祖宗！？
老祖宗都要灭了，他们下面这些小妖……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老贼尔敢！”
东门咆哮一声，那只独眼里就射出了一道碗口粗细的红光！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
“爹！”
金天岳大叫一声，木然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色。
他双掌一抬，挟着风雷之声左右拍向东门的头颅。
如果拍实了，东门必然立毙当场。
毕竟万大长老已经杀过俩了，很清楚独眼人的结实程度。
“火气不要这么大。”
万和诚恳地道。
他摇了摇头，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
金天岳只觉得眼前一花，他身前就多了个人。
当时他双掌下意识地一收，就拍到了这个人头上！
“你！”
金天岳大惊失色，倒退两步。
连击毙独眼人东门之后立刻去查看灵鼓山掌门伤势都忘了。
以他的掌力，全力一掌下去人头大小的石头也能拍成粉碎。
难道他刚才惊怒交加的缘故没用上力气？
“掌力不错。”
万和诚心诚意地夸赞一句。
他放下了护住头颅两侧的双手。
毕竟先动手的是自己这边的人，他再还手就太欺负人了。
万大长老是个讲道理的人。
“我没事。”
灵鼓山掌门恰到好处地发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因为躲避不完全，被红光擦过，肩头消失了一大块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不愧是独眼族的天赋神通，发动隐蔽迅速，防不胜防啊！”
灵鼓山掌门混若无事地活动几圈受伤的胳膊，反而夸赞东门。
“哈哈哈……”
他跟万和对视一眼，大笑出声。
扑！
一截长剑突然从万和肋下刺了出来。
“竟敢行刺本派掌门！”
动手的老妇人立刻撒手，飞身后退。
退出了数丈才出生大喝。
“曲师妹！”
灵鼓山掌门勃然变色。
他也没想到这一出，急忙冲上去扶住万和，不要命地从身上往外掏灵丹。
“师兄，这几个人留不得！”
曲姓老妇厉声道。
“他们不但窥破了本派机密，还企图行刺掌门，这是死罪！”
她快意地看着万和。
万和进门不久，她就认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杀徒仇人怎么变成了慎行司的人，但仍然该死。
灵鼓山掌门出门之后，她就悄悄跟了上来。
东门突然下手，简直是天赐的机会！
曲姓老妇毫不犹豫地就给了万和一剑。
有了借口，就算掌门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消息泄漏，慎行司的人找上门来，大家还得跟她一起抗。
“你，你，简直放肆！”
灵鼓山掌门没想到曲姓老妇还振振有词。
真当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希望就在眼前，却被这恶毒妇人毁了。
老头恶从胆边生，就要给她一个狠的。
“我跟你有仇？”
万和带着疑惑的声音在灵鼓山掌门耳边响起。
他愕然低头，就看见万和从肋下取出夹着的长剑，双手一弯，啪地折成两截。
万大长老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人偷袭。
曲姓老妇长剑从背后刺过来，刚刺穿衣服他就侧了侧身子用胳膊夹住了。
“你没事！？”
同时两声惊呼响起。
灵鼓山掌门是喜形于色放下心来。
曲姓老妇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万和这操作有点儿少见，纵然她觉得手感有些差异，也没忘这上面想。
“幸亏你留手了。”
万和冲着曲姓老妇点了点头。
用的是普通精钢长剑，他才毛都没掉一根。
要是换成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万大长老身上拉个大口子是免不了的。
“我？留手？”
曲姓老妇气的笑出声来。
她恨不得眼前这人去死，怎么会留手？
“原来是没有啊。”
万和点点头。
没有神兵利器才不用也不打紧。
人人都像他万大长老这样把人往好处想，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
“所以，我们到底有什么仇？”
他重复了一遍。
灵鼓山的长老或多或少对他都有些恶意。
但只有眼前这老妇最为浓重。
“她应该是曲韵。”
周明骏忽然在一边插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就是郝良的师父。”
灵鼓山的女性高手虽然不止一个，但跟万和有仇的却只有一个。
“郝武父子不受本家重视，所以郝武只能给自己儿子另择名门大派。”
周明骏继续解释道：“灵鼓山就是郝武在北境附近的最佳选择，想必他也是借了郝家的势把人能送进来。”xs74w
“但郝武父子在郝家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你没想到吧？”
他看着曲姓老妇微微冷笑。
“掌门你还在等什么！”
曲姓老妇却根本不理会周明骏。
她厉声催促灵鼓山掌门。
她都已经动手了，就不信灵鼓山掌门还能回头。
“这……”
灵鼓山掌门微微犹豫。
他倒不是犹豫对不对万和动手。
他在犹豫怎么处置这个师妹。
一个女人服了枯骨丹也就服了，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这些男人的痛苦。
丹如其名。
冢中枯骨。
时间越长，那种感觉越是生不如死。
做为一派掌门，武功，名望，地位都不缺，男人最基本的乐趣却没了。
真当他就那么热衷于名望地位才对燕王那么上心？
就像太监热衷于金钱一样，他只是寄情于他物而已啊！
“啊呸！谁是太监？”
几乎是片刻灵鼓山掌门就下定了决心。
先把这个师妹拿下再说！
别说万和没受伤，就是受伤了他豁出这张老脸总也能求个原谅。
“原来如此。”
“杀徒之仇。”
万和沉吟道：“你确实有杀我的理由。”
“杀的好，杀的对！”
这种事前世也有。
蜀山再强横，也免不了偶尔有弟子被杀。
急公好义的万大长老通常是复仇时被邀请的首选。
当然，还有个隐晦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万大长老爱搞株连。
一人动手，上下遭殃。
反抗的血流成河，不反抗的也会视行迹遭到处罚。
因此，没有少受正道诟病。
但万大长老在蜀山的时候，是蜀山弟子历代伤亡最少的时候。
他都这样了，曲姓老妇做什么也不过分。
灵鼓山的人都没想到万和会向着曲姓老妇说话。
灵鼓山掌门呆了一呆，停下准备拿下曲姓老妇的动作，想开口先圆个场。
宋慈给周明骏使了个眼色。
周明骏心领神会，悄悄将手笼入了袖中。
万和忍得，他们却忍不得。
轰！
一道高大强壮的黑影猛地冲了出去。
瞬间碎裂的地面，迸飞的石子打的灵鼓山掌门不得不闭上眼睛躲避。
喀嚓！
声音如枯木碎裂一般。
曲姓老妇喉咙一紧，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抓住她的手臂漆黑诡异，粗壮的不像人手，线条却带着流畅的美感。
“咯……”
曲姓老妇发出憋闷的声音，视线挣扎着看向下方。
另一只漆黑大手，已经插入了她小腹之中，摸索一阵，一点点向外拔出。
那才是她失去了挣扎之力的原因！
“我理解你，但我不接受。”
万和淡淡地道。
动手的当然是他。
除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双手，万和身体其他部分没有变化。
对于三大限越发精微的控制，已经能让他身体部分修罗化。
只用两只手，他就达到了目的。
部分异化又没有受伤。
现在事后顶多头晕一会儿。
“果然是枯骨丹。”
万和看了看右手从曲姓老妇腹中掏出的暗黄色晶核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表面附着着无数暗黄色丝线一样的脉络。
这些脉络附着在人体骨骼上，遍布全身。
此刻生生都被他拽断了。
“一身武艺都没发挥的出来，憋屈？郁闷？愤怒？”
曲姓老妇开始挣扎，力量却微不足道。
“没办法，我们有仇。”
“就跟你偷袭我一样。”
“不死不休。”
万和收紧了左手。
没了那枚暗黄晶核，曲姓老妇就失去了力量来源。
喀嚓。
再度一声枯木断裂般的声响，万和随手将尸体扔到了地上。
“金掌门你怎么说？”
随意甩了甩手上不多的血迹，他静静看着灵鼓山掌门。
灵鼓山掌门脸色阴沉。
他看了看其他几人。
宋慈已经拔出了斧头，正在手上一抛一抛。
周明骏嘿嘿一笑，手中笔对着他比划几下，他认得出那是个死字。
独眼人……
倒是先前下手最狠的独眼人不声不响躲到了后面。
灵鼓山掌门跟金天岳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惊恐与杀机。
万和杀了曲姓老妇，虽然让他不满却不至于这样。
关键是那份杀鸡一般的从容。
他竟然能洞悉灵鼓山弟子的弱点所在！
弱点被他人知晓，灵鼓山以后还能这样超然吗？
金天岳浑身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手里已经扣住了一枚报讯用的烟花。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在门派中就要用到这东西的一天。
“我……”
灵鼓山掌门终于开口。
“没什么好说的。”
几乎是听到那个我字，金天岳就将手上的烟花打上了天空。
“摇人了啊……”
万和惋惜地摇了摇头。
金大掌门招待他还挺热情的，虎肉也很好吃。
可惜。
“你放这玩意儿干什么！？”
灵鼓山掌门看着天上的烟花一愣，抬手就给了金天岳一巴掌。
“我……”
金天岳不明所以。
但父子连心，他很快就读懂了灵鼓山掌门的眼神。
他灵机一动：“我唤人来给曲长老收尸。”
这话遭到了周明骏毫不留情的嘲笑。
“好家伙，不愧是灵鼓山！”
“叫几个下人来都这么大的阵仗！”
收尸的活自然是下人干。
但唤来的显然不可能是下人。
灵鼓山的长老们时刻都在注意着这里的动静。
烟花一起，四面八方都有破空风声传来。
很快万和等人就被围在了中央。
“曲师妹！”
打眼一扫，就有好几个老者悲痛出声。
“看起来也不像虚情假意……”
万和面色不变，心中有些犯嘀咕。
“这几个人看起来明明也是常年服用枯骨丹……”
那样了还有这么深厚的情谊，难道是所谓的闺蜜？
“杀了他给曲师妹报仇！”
现场一目了然。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已经有人不怎么在乎万和朝廷来人的身份了。
“杀！”
“杀了他！”
应者云集。
纵然是最理智的长老，此刻也不会出声反对。
普通人也就罢了，万和杀的是跟他们同等身份的曲姓老妇。
如果这次他们开口反对，那么下次轮到他们的时候呢？
后果……
已经顾不得了。
“杀下山去？”
宋慈咧嘴笑了笑，虬髯戟张。
周明骏知道他这是提醒自己出全力，点点头：“杀下山去。”
如果能灭派，谁还会选择杀下山。
其实就是打不过。
呼！
已经有愤怒的长老当先扑过来。
因为就在灵鼓山，他们很多人没有随身携带兵器。
但就是一双肉掌，先前也让宋慈跟周明骏吃了不少苦头。
砰！
掌风凌空相交，扑向万和的长老被灵鼓山掌门一掌打的向后飞了出去。
“掌门？”
几个扑过来的长老愕然停手。
但看他们的神色，灵鼓山掌门不给个交代绝不罢休。
“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灵鼓山掌门舌绽春雷，震的四周嗡嗡回响。
院落四周一片骚动。
陆续赶过来的弟子们听了这一声大喝，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上前。
万一是长老们逼宫……
勤快错了地方岂不是冤枉。
“造反又如何？”
一个高大威猛的长老越众而出：“如果朝廷无道，肆意杀害我灵鼓山长老，难道我们还反不得？”
万人王已经不在慎行司，有没有人能重演当年朝廷杀上灵鼓山那一幕还很难说。
何况这么多年他们也不是原地踏步，有什么可怕的？
这想法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无疑大多长老都是这么想。
灵鼓山掌门环视一眼就已经清楚。
“我是说你们想造我的反吗！？”
他不耐烦地怪眼一翻，又是一声大喝。
“我这掌门还没有说话，你们想干什么！？”
他天生的大嗓门，盖过了场中所有的人。
听到这话，外面最忠心的弟子也悄悄往后退了退，准备将位置让给后面赶来不知情的人。
“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大威猛的长老怒道：“难道你是要包庇他们？”
他的威望应该不错，话出口就得到不少长老点头。
“难道另有内情？”
他身后一个若有所思的长老却将他拉了回来。
“先听掌门说话。”
灵鼓山掌门赞许地点点头。
还是路师妹会说话。
用词用的就好。
用的是说话而不是解释。
说解释好像他这个掌门要跟他们低头一样。
“曲长老是自愿赴死。”
灵鼓山掌门淡淡地道。
这鬼都不相信的话一出口，长老们立刻哗然一片。
连万和都掏了掏耳朵。
“她是为了我们大家。”
灵鼓山掌门无视那一双双怀疑的眼睛，议论稍稍平息才继续。
“为了我们？”
有人忍不住接口。
这就是有三分愿意相信的意愿了。
道理很简单。
不管事情是真是假，说为了他们就表示曲姓老妇是为了某种可能存在的好处死了。
他问这话不是为了好处，是为了弄明白曲姓老妇的死因，不让她一片好意白费！
谁怀疑他动机那一定是心里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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