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程院首,如今的程净,立于上首,眼神锐利,环顾一周。
“吴院首陨落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光晕与烛火,似乎都在微微摇曳,而后变得更加明亮。
此刻还在琅琊院,能出席会议的院首,面色齐齐一沉。
程净看了看众人的面色,自顾自的道。
“他何时离开琅琊院的,无人知晓,他在哪陨落的,亦无人知晓。
我去看过他的魂灯,已经熄灭了,没有一点残魂留下来。
也曾亲自主持了招魂仪法,没有半点作用,他已经神形俱灭。”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院首,脸色更加难看了。
十年之内,已经有两位院首陨落了。
哪怕吴院首的成分很有问题,程净作为轮值院首,又是立道的修道者,召开了会议之后,褫夺了他院首之职。
那吴院首此刻,其实还算是琅琊院的一员。
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吴院首背弃了琅琊院。
若只是研究法宝,那其实是在琅琊院的掌控和允许的范围之内的,法宝遗失在外,现在能查到的,也只是安家的人在搞鬼。
而安家已经彻底覆灭了。
墙倒众人推,从安家大本营,被灭门之后,余下的三瓜俩枣,会有无数的豺狼虎豹盯上他们,让他们跟随着安家一起去。
到了今日,已经无从查起。
程净立志净化琅琊院,还琅琊院曾经的纯粹,将其掰回到曾经正确的道路上。
哪怕明知道吴院首问题特别大,甚至一定程度上,死不足惜,可此刻,他也必须坚守他自己的立场,先对外。
先弄清楚吴院首到底怎么死的,然后再说其他。
一个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有明确叛出琅琊院的曾经的院首,那就必须不能死在外人手上。
查是肯定要查的,自从前些年,一位院首之中的佼佼者,死的不明不白,他们甚至都查不到怎么死的。
这一次又来一次,他们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最起码的表态是必须要有的。
程净看向其中一个脸上布满老年斑的老者。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在上一位院首陨落之后,尚在研究阶段的命牌,就已经开始尝试着使用了是吧?”
老者点了点头,道。
“是这样的,除了院中的一些修道者之外,已经有几位院首愿意亲自尝试了,其中就包括吴院首。”
话音落下,便见他一挥手,身后便仿佛浮现出一座殿堂。
里面如同一座祠堂,密密麻麻的摆着大量的白玉牌位。
而几乎所有的牌位上,都罩着一块红布,唯有一块牌位上的红布消失不见了。
老者一挥手,便见那块白玉牌位飞了出来,落在了会议室的桌子上。
上面只有一个“吴”字,白玉牌位内部,沁染了一丝黑色,还有一道血痕,贯穿整个白玉牌位。
这便是琅琊院一直在研究的东西,命牌。
魂灯传承久远,炼制的难度也不大,若是用最差的材料,一般四阶的修士,都能买得起材料。
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为了普惠所有修士,低级材料有低级材料的用法,高级材料有高级材料的玩法。
但就是因为传承太过久远,先辈其实已经研究的非常透彻。
在先辈的基础上,再怎么玩出花样,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其核心都是一样的。
也正因为如此,随着时间流逝,骗过魂灯的花样,就越来越多了。
起码琅琊院就掌握着数种。
而琅琊院研究这些的初衷,其实也只是为了找到反制的办法。
就如同现在,琅琊院掌握的那几种办法,全部都能确认,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骗过了魂灯。
但缺陷终归还是缺陷,魂灯正常用,的确没问题。
再加上无数年来,以魂灯为基础,研究出来的一系列配套的秘法、仪法、咒法。
在魂灯熄灭之后,以仪法招魂引路,招回残魂残念,就有可能知道到底怎么死的,这都是最基础的用法。
只可惜,这些琅琊院的修道者也好,院首也好,他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能忍得了那种缺陷?
所以,重新研究一种跟魂灯的核心逻辑不一样,用法却一样的东西,其实已经研究了很多年了。
只是一直没有推出,尚且不完善而已。
而这个不完善,其实也不是指的命牌本身,而是配套的秘法、仪法、咒法等等。
这些院首骗经费的本事,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强,永远都是经费不够,永远都有研究不完的课题。
但能当院首的,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是真的能在自己的研究方向上,研究出来成果的。
命牌的配套东西尚未完善,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尝试着使用了。
毕竟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害处,多一份保险而已。
那位脸上布满老人斑,看起来已经非常老的院首,伸出一指,点在吴院首的白玉命牌上。
“他是横死的,还有魔气存在。”
“还能再查出来点什么吗?”程净再问了一句。
“可以试试,就看他临死之时,有没有做出指引了。”
老者拿出一些祭器,做好了仪法准备,口诵咒法,手捏印诀。
伴随着仪法进行,那白玉牌位上流淌的鲜血与其内沁入的黑色,便从白玉牌位里飞出,以其为引,召唤接引。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见白玉牌位之上,血雾迷蒙之中,有一些不甚清晰,还有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浮现了出来。
漫天黑云之下,一个满身魔气涌动,气势骇人的汉子,悬在半空中,目光凌厉的向着这边望来。
那魔气奔涌,似是无边无际,如同天倾,以势压人,强行将画面淹没。
最后关头,还能看到吴院首伸出手,掌中以鲜血书写着。
“十阶,甲子。”
那血字散发这刺目的光亮,是画面中唯一比较清晰的东西。
下一刻,便见所有的迷蒙画面崩碎,可怕的气息降临。
在场所有的院首,面色齐齐一变,而那满脸老人斑的老者,屈指一弹,击中了白玉牌位,将其击成齑粉。
霎时之间,那可怕的气息才慢慢的消散。
“十阶,绝对是十阶!”那老者的面色忽青忽白,平复了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众人神情凝重,更多的却是疑惑。
十阶,哪来的十阶?
那等万千气象,那等绝世大魔,只要是出现,纵然是洞天福地,都不太可能将其气息完全遮掩。
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丝毫察觉,这些天,也没有任何一个强者察觉到,丝毫信息,丝毫线索都没有。
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之前就在纳闷,吴院首好歹是个院首,甭管琅琊院的院首,几乎都很少与人战斗,战斗经验都不丰富。
可是其实力、手段、积累,各方面,都能对外面的同阶大部分修士碾压。
不擅战斗只是不重要的旁枝末节。
谁能让吴院首死的如此无声无息,还让其神形俱灭。
现在懂了,一个十阶大佬,还是个大魔。
但他们就更懵了,哪来的十阶。
那大佬甚至都懒得遮掩自身形貌,就这么看过来,让他们看。
只是透过他们的接引秘法,顺带着接引过来的一点点气势,就让他们感觉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众人一起沉默了良久。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了程净。
“你们看我也没用,我等都没察觉到有大魔出世,那便必定不在我们这个世界。
无论是在深渊也好,其他地方也罢,都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此前他便有诸多嫌疑加身,如今隐遁离开琅琊院,本就触犯了规矩。
先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离开琅琊院,再弄清楚他到底去干什么吧。”
众人默然,的确,还是实际点吧。
十阶的大魔,甭管是在哪的,他们都惹不起。
而吴院首此前基本上算是被软禁在琅琊院的,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他是不能离开琅琊院的。
然而,他却只是借着闭关研究之名,留下了一个傀儡假身,真身却悄然离去。
琅琊院的诸多手段,都没有察觉到,这种漏洞,才是他们要解决的首要目标。
吴院首能悄无声息的离去,外人自然也能如法炮制,悄无声息的进来。
一个九阶,若是能如此悄无声息的潜入,琅琊院内所有人,都有危险。
琅琊院内,没有入道的修道者,数量可不算少。
若是被一锅端了,琅琊院不废,也得几千年缓不过这口气。
这个才是关乎所有人利益的事情。
那个不知道在哪的十阶大魔,太遥远了。
众人默认了这件事,各自离去。
最后只剩下那个满脸老人斑的老者和程净还留了下来。
临走之前,那老者看向程净,叹了口气。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你我都清楚,琅琊院的破绽,只可能是琅琊院内部的人,人为去制造。
本来我不确定,除了吴之外,是不是还有别人。
现在我确定了,肯定还有人。
甚至有可能,就在刚才在座的人当中。
他们肯定想知道,吴是怎么死的,那就让他们知道。
知道了便会做出反应,以后再有什么动作,便能将他们挖出来。”
“你就不怕我跟吴也是一伙的?”老者露出一口豁豁牙,笑了起来。
“那我也不怕你知道,哪怕以前跟吴是一伙的,只要别让我发现,以后别冒头,那我也愿意给一次机会。”
程净看着老者,也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笑了笑,老者行了一礼。
“我此前还曾担心,你立名为净,立道之后,行事会太过极端。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会助你去完成你的目标的。”
程净微微回了一礼,表示感谢,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语气却愈发坚定。
“不是我的目标,而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
我并不想以杀止乱,我只是想琅琊院恢复本来的样子。
若是事不可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那就别怪我提起屠刀了。
我不介意用最后的手段,当一个刽子手。”
“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面对的压力,会非常大。”
老者再次微微颔首,佝偻着身躯,慢吞吞的离去。
程净一人,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喃喃自语。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可别说我没有给过你们机会啊……”
……
未知的密室里。
一道微弱的烛光,照亮桌子,却也化作一个隔断,分割开周围的一切。
几个人坐在桌子周围,每个人的气息,都被光晕隔断。
“吴院首死了,施家的老家伙也死了,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人道。
“你们没有发现,我们做的事,其实已经卓有成效了么?”
“如何?”
“撬动大兑,已经带来了结果。
哀思洞天里的落歌天君,虽然是死人,却也是九阶之上。
上一次,那人化身被灭,却遭遇到一个九阶之上的隔空出手,差点陨落。
而南海异变之后,上次帝流浆降下,南海亦有一个强者,汇聚万里帝流浆。
我曾窥视,却不得其果,应该也是曾经的一个十阶。
这一次,在大兑的封印里,又遇到了一个十阶大魔。
你们不觉得,这才区区十数年的时间,九阶之上出现的次数,已经超出此前近万年了吗?
而最近一次,逼近九阶之上,还是在两千多年前。
曾经的震皇入魔之后,也仅仅只是半只脚迈入十阶而已。”
黑暗之中,众人默然。
客观上说,的确如此。
“大兑的封印,的确难以把握,出现意外,也是情理之中。
信物也仅仅只是信物,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进入选择的那个。
而且,你们都忽略了一点,施家去了两个人。
施家的老家伙死了,可是他儿子的魂灯却没有灭。”
“你将他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修为尽废,但是却也知道出什么事了。”
众人不说话,等着那人继续说。
“他们没有进入记载之中的那个封印,进入的乃是再往前数百年的那个封印。
而那个封印里,郡守之位,依然是施家的先祖之一。
施家的老家伙,死于一尊大鬼,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封印也只是施家的那位先祖造的孽而已,大鬼报仇完了,怨气执念消散,所谓的灾难便结束了。
我推断,所谓的信物,不过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并非是真正的信物,血脉才是真正的信物。
他们没有进入目标封印,也并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我们谁也不会想到,区区数百年间隔,就还有施家的一个先祖。
不过,正是因为施家那位先祖所在的封印,也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大兑的封印,并非只能封印所谓的灾难。
真正施展的时候,还是要人来施展的。”
众人了然,一件事需要人来办,甭管规矩如何,那都是有商量的余地,有钻空子的余地。
他们要撬动大兑,就需要一个基点。
寻找墓鬼洞天里的人,是为了这个。
后来又找到了新的东西,施家是目前找到的最容易的一个基点。
不但有血脉联系,其血脉后裔,还是大乾的人。
若是能化解封印,将其带出来,一位大兑的郡守,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其中的好处多不胜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施家的另外一位先祖给害了。
他们谁能想到,几百年内,施家会出现两位不干人事的先祖。
而且出了这种事,施家的先祖,竟然还能继续把持丁酉城郡守职位。
大兑末期的烂,超出他们的想象。
败在这种事上,谁也无话可说。
“我记得,大乾西部,有不少疆域,是曾经的大兑。
也有不少人,其祖上都是大兑的人,其祖上曾经在大兑为官的,应该也有一些。”
有人发表了意见。
既然血脉联系这么强烈,以后裔血脉作为信物,比普通的引子好,自然是要去用更好的。
“锦岚山那边,放弃不管了么?”又有人发问。
“大乾钦天监的监正一年前退了下去,你们知道吧?”
“听说是年事已高,准其退了下去,新的监正还没选出来。”
“他是年事已高,但不是退下去了,而是死了。
他本意是最后一次动用浑天仪,映照群星,为大乾做出占卜。
然后,也顺带着窥视了一下锦岚山,却被当场反噬死了。
但是他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句话,锦岚山里沉睡之物,这一世都无法出世了。
那邪物之神,也被锦岚山的人丢入了地洞深处。
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与其将目光关注着锦岚山,不如关注一下老震皇。”
“怎么又牵扯到老震皇了?”
“我有确切的消息,老震皇的封印,已经化解了四处了,但是外面却无半点消息。
大震也无半点消息,这事就不太对劲了。
你们也不想看到一个九阶巅峰,甚至有可能进阶十阶的体修出现吧?”
“他回不来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嘶哑阴冷的声音,是之前一直没说话的人。
听到这人发声,众人立刻放弃了讨论老震皇。
“接下来如何?”
“撬动已经有了成效,便继续吧,关注着大兑封印化解之后,会出现的变化。”
密室之中的人,一个个无声无息的消失,最后主持会议的人,留了下来。
还有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只说了的一句话的家伙也留了下来。
“老震皇为何回不来了?”
“呵呵……”角落里的人乐呵呵的笑了笑:“因为,他们找不到老震皇的头了,也不可能找到镇压之地了。”
“当时,是你去镇压的老震皇的头?”
“不是我。”
“那你如何知道,老震皇的封印,被人带走了四个?”
“按照规矩,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好,那我不问,第五个在哪,你总该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盯着封印两家。”
“锦岚山那边呢?”
“派人盯着就好,若是那个山羊妖出现,亦或者卿子玉出现,抓来问问便是。
大兑的事,锦岚山一直参合其中,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角落里的人影,无声无息的消失。
主持会议的人,眉头微蹙,看着角落。
“这些家伙,可真是让人不舒服……”
……
施家,已经废掉的那个施家老二,正躺在床上修养。
他感觉全身都不舒服,却已经无法察觉到,一缕黑红交接的火焰,已经无声无息的融入到他全身血脉之中,静候着时间,等待着壮大,彻底爆发。
一个一身黑袍遮面的家伙,再次来到施老二面前,继续询问他一些事情。
顺带着度了一丝力量,游走施老二全身,替他梳理身体,为他以后恢复,打下点基础。
然而,等到他收回那些力量的时候,一丝没有任何力量波动的微弱黑红色火焰,便已经沁染了他的力量,被其带回体内微不可查的一丝。
按理说,微弱到如此地步的力量,在面对一个九阶的力量时,会在瞬间就被湮灭掉的。
可惜,那一丝黑红色的火焰,却已经无声无息的融入到他的力量之中,顺着他的力量游走全身的时候,在其气海的最深处扎根了下来。
如同一片海域里,一朵连光亮都没有多少的小火苗。
那是浇不灭的火焰。
余子清只是想稍稍试探一下,却未曾想过。
施老二废掉之后,世态炎凉,太过不受重视。
也没想到,施家九阶死了之后,过了好几天,才有人来探查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施老二。
以至于给了那一点点种子足够的时间,彻底融入施老二的身体。
怒火与黑火融合,已经发生了异变。
如同不存在一样,可是却能以怒火的意作为引导,开始侵染其他人。
施家死了一个九阶,顶梁柱,现在却还只能秘而不宣,发丧都不敢。
一方面,有人来不让他们发丧,另一方面,他们也怕失去了顶梁柱,会引来觊觎。
他们都不敢请外面的好医师,来看看施老二。
等到众人退去,施老二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怒睁。
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拼尽全力,一点点的从那群山之中爬回来,会落得如今的待遇。
他心中满是悲凉,愤怒在源源不断的涌起。
然而,他自己却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愤怒,化作薪柴,正在源源不断的添加到他身中的火焰里,让其不断的壮大。
短短数天,那化为无形,融入其全身的火焰,便没入到他的心田里。
噗嗤一声,化作一个小火苗,静静的燃烧着。
他的心田内,尚未成型的魔念,被逼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只是看了一眼,魔念便似乎感受到千万人的愤怒,怒火在燃烧。
而那怒火的中心,有双紧闭的眼睛,带给魔念的压力,却比那怒火还要大。
施老二满腔怒火,也不知是那个种子发挥了效果,还是此前那强者亲自替他梳理气脉起了作用。
他那空荡荡的气脉里,开始有新的力量浮现,一点一点修复其气脉的损伤。
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这些,也感受到那新出现的力量。
然而,他心中的怒火,却烧的更加旺盛了,怨念如同毒素一样,源源不断的扩散。
他没有乱喊乱叫,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是他不想告诉别人,而是连那个侍奉他的侍女,都已经一整天没有进来过了。
他现在也只有一个侍女来侍奉了。
等到他再次见到其他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也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祸根,从来不只是一件事,就能埋下,就能深种的。
……
余子清再也没有出去过,他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有人在。
他也从怒火中烧的状态,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先全部化解掉丁卯纪年的灾难。
或者说,杀穿丁卯纪年。
有老羊,加上万魂幡内上千万的饿死鬼,还有一个大鬼,足够他做到这些了。
那些饿死鬼不愿意轻易转化,大鬼也不愿意。
因为他们万众一心,所有的力量汇聚,成就了大鬼。
转化之后,便只是饿鬼了,而那大鬼也会失去力量。
他们的怨气还没有化解掉。
站在城头山,余子清跟老羊站在一起,他的身旁,竖立着一杆流动着黑光,鬼气森森的幡旗,其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饿”字。
而城中,鬼物如洪流,绞杀而过,县守府已经被夷为平地,负隅顽抗的人,也快完蛋了。
“老羊,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像是一个肆无忌惮的魔道中人?”
老羊向着县守府衙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是挺像的,而且大多数走偏的魔道,还有邪道,都没你现在这般肆无忌惮,你真的准备杀穿丁卯纪年么?”
“不是我想杀穿,而是该死的人太多了。
我之前只是随口说说,我以为那些粮商,早就去大乾或者大离了。
我哪想得到,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去了大乾,却被吃干抹净。
他们担心被其他人将他们吞掉,走投无路时,真的借助封印躲避了。
活该他们被绞杀。”
“等你化解掉丁卯纪年的所有灾难,必定会在外面引发变化的,哪怕你不把安史之书带出去也一样。”
“所以,我准备剩下几个难点的,不全部化解掉。”
正说着呢,余子清的心中微微一跳,赤猿的胸口,燃起了一丝小火苗,有一丝微弱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到赤猿的头顶的火焰里。
咦?
余子清微微一怔,细细感应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有些愕然。
他之前随手种下的种子,到现在竟然都没有被驱逐掉。
而且,竟然生根发芽了?
怎么可能啊。
一时之间,余子清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颗种子发芽,可是需要很严苛的条件的,因为他给的力量不够,非常弱。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才能让那颗种子生根发芽。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才能让施老二满腔怒火。
不过,这倒是意外之喜。
起码可以验证一下,他想出来的新用法,到底会有什么效果。
体内五个魔头秘法,凝聚出的五小只,一直只是在辅助修行的,余子清还很少将其当做秘法用。
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是魔头手段。
也对,那本来就是魔头的秘法。
只不过这秘法,早已经跟最初的样子没什么关系了,借助怒火之后,更是截然不同了。
“接下来,你考虑过么?”老羊继续问道。
“吴院首死了,他把我掳走,当时可是还有一个人在的,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而他死了,我却没死,等到我出去之后,必定会引来其他人的目光。”
“要么,你就诈死吧,这方面你还是挺专业的,肯定能骗得过所有人。”
“……”
老羊一脸无语。
“这么就算了,没用的,我死了,不是还有你么?”
“那有人来问了,就实话实说吧。”
“你的实话,的确能拖延一段时间,但是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的,他们肯定还会注意到你。”
“等他们有功夫注意到我,也能腾出手来抓我再说吧。”
三个月之后。
余子清站在安史之书面前。
其内的灾难已经化解掉三分之一了。
而这三分之一里,几乎全部都是丁卯纪年的。
丁卯纪年里残余的几个灾难,余子清吸取了前面的教训,全部进去看了一眼,确认了一遍。
的确都是真正的天灾。
而那几个,余子清也给安史之书交代了,外面再来人,无论是谁,都给他们先丢进那几个灾难里。
按照他们的力量和实力,越是不适合哪个灾难,就给他们丢进哪个里。
安史之书之前既然能按照合适的灾难来选择,不合适的自然也能选择。
余子清顺着石壁爬上来,外面依然安静,察看四周的痕迹,的确有人来过,却又走了。
“大哥,我暂时回去了,过段时间,再搜集点东西,再来给大哥补充点。”
临走之前,例行告别,巨佬没有理他,也可能是觉得,这点屁事,不值得浪费一颗玉简专门回一句。
余子清孤身一人,向着外面走去。
坑人,也要撇清关系。
哪有天天蹲在陷阱旁边盯着,看有没有人落入陷阱的猎手。
走出了深渊裂缝,周围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盯着。
只是余子清这边刚走出来没多远,就见前方半山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凉亭。
一个黑袍人坐在里面,自顾自的饮茶。
余子清面沉似水,迈步向着凉亭走去。
看到那人,哪怕那身黑袍毫无特色,也感应不到气息,仅凭细微的动作,余子清也能分辨出来,是老熟人了。
余子清想要笑出来,就等他了。
他不来,余子清也要想方设法的引他来。
他不来,有些消息,自己怎么传递出去?
总不能又把老宋拉出来溜溜吧。
好吧,老宋这边的确是备选。
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硬生生借助五小只的力量忍住了笑。
“你在忍什么?”
黑袍人问了一句。
“我若不是打不过你,我现在就会出手杀了你。”
“那你最好忍住了,你若是出手,我便没有留你一命的借口。”
黑袍人端着茶杯,语气很平静。
实际上,看到余子清,他就想转身就走。
可惜,上一次他在余子清这问话,问的特别顺利。
哪怕明知道,上一次是余子清故意告诉他们那些消息,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但其他人,依然觉得他到底是个元神境强者,肯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手段,才会让余子清如此配合。
再者,一事不烦二主,他都来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好问话点。
他压根就不想看到余子清,甚至都不想出现在余子清千里之内。
每一次看到余子清,他都会感觉到,头顶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要了他的命。
如今感觉到余子清似乎在压制着什么,甚至都明说了要是力量足够,就要弄死他。
黑袍人也依然不敢出手……
只是这个念头浮现,他就感觉到,头顶悬着的利剑,向下落了几分。
“你不用对我有什么敌意,我说句实话,我也不想看到你。
只是,我有不得不来见见你的理由而已。”
比如,一件可以让他恢复速度加快的天材地宝。
他元神的伤势太重,上次那一件天材地宝,只是愈合了元神,相当于缝好了伤口,实际上恢复,还早着呢。
最近的情势,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能有一件天材地宝拿到手,先恢复伤势,才是正经要紧的事。
“我跟你们锦岚山,其实并无什么恩怨,你的怨气,也不应该针对我。”
黑袍人难得好说话的时候,都是在余子清这。
“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算了,我知道你去了深渊,那只山羊妖呢?我只想问一些事,你们老实回答了,我立刻就走。”
“死了。”
余子清一挥手,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落在了地上。
棺材之中,浓郁的死气,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外逸散。
不等黑袍人再说什么,余子清便直接打开了棺材盖。
里面的死气喷涌而出,老羊横躺在里面,身上的死气不断的溢出。
“你想问他什么,你自己问吧。”
黑袍人有些意外,看着余子清阴沉着脸,一副想要出手,却又无力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的问话,最好加快点,头顶悬着的利剑,感觉又落下了一点点。
这让他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他已经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再强硬点,管住自己的手,拒绝这种看起来简单的任务。
黑袍人一挥手,贴心的将棺材盖盖上。
“你不要把我跟那些人混作一谈,我跟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我只是来问问,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进入封印,全死了。”
“能具体点么?”
“具体点?封印里有个九阶巅峰的大佬入魔,全部杀完了,仅此而已。”
“你怎么活下来的?”
“呵呵,你说我怎么活下来的,当然不是因为我强,只是因为我运气好,因为那大佬不愿为祸,用最后一点意识,自废道行。”
黑袍人懂了。
难怪没有再问“那大佬自废道行之后,你怎么出来的”,这种废话不需要再问了。
余子清再怎么说,都是个修士,面对一个修为尽废的家伙,一只手就足够了。
看着余子清这次的态度,跟上次截然不同。
黑袍人觉得,他还是要好说话点为好,不能平白无故的替人背锅。
“再说一次,我对你们锦岚山并无恶意,也跟你们锦岚山没有恩怨,我只是不得不来,问你几句话而已。
你若是想要为他报仇,你应该去找别人。”
黑袍人细细感应了一下,好像那危机感应稍稍减弱了一点。
“我要是问这个别人是谁,你会说么?”
“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你会不会信?”
“信,你堂堂元神境强者,何必用言语诓骗我这种小角色。”
“有一个人,气息非常特别,虽然也是九阶,但你只要见到,就一定能有印象,阴冷渗人,让人感觉极为不舒服。”
黑袍人说出这句话,立刻感觉到,头顶悬着的利刃,抬高了一大截。
他就更加放心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连那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那人死不死,他是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劫难,似乎在远去。
黑袍人这般好说话,把余子清都整不会了。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都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黑袍人,就这么把队友卖了?
黑袍人心中松了口气,他不懂为什么,但不重要,只要能把自己的劫难栽到别人头上,那是谁,他都不在意。
“好了,我问完了。”
黑袍人转身就走,本来还打算问问施家的人,但算了,施家那人,不配他在这里冒险多问一句。
黑袍人不要那装逼用的凉亭,茶具也不要了。
就这么飞走了。
余子清愣在原地,好半晌没想明白为什么。
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那些人内部,也是面和心不和,互相之间说不定还有仇怨。
那黑袍人说了好几次,他跟锦岚山没有恩怨,也没恶意。
他好像,特别怕跟锦岚山牵扯上什么。
上一次,他就是极为谨慎,这一次好像更夸张了。
你一个元神境强者,面对我这个弱鸡,至于么?
还是他是借自己之口,告诉锦岚山里的他认为有的强者?
这些强者,可真是难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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