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之焕拦也拦不住,索性一夹战马,振臂高呼道:“儿郎们,跟老子杀啊,斩鞑子首级一具,三两现银,连夜兑现!”
“老子?”
李师道大惊,大明带兵的文官都这么不讲斯文么?
看着狼狗营他们的表现,李师道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说白了,明末边军也有不少专业户。只要他们愿意打,什么鞑子都敢硬刚,大同军不就是典型案例么。
建奴第一次入寇的时候,直接列阵跟正白旗进行白刃战,根本不带怂的。
……
战马悲鸣,鲜血狂飙。
狼狗营和鞑子接触的面积很大,正面应付的骑兵接近六百,但好在第一波挡住了,第一波冲锋后,鞑子失去了速度,一部分勒马回去组织第二波冲锋,一部分与明军展开混战。
这个时候,如果他们能够不受干扰,一起回去组织第二波冲锋的话,多半能把阵形已经散乱的狼狗营一波带走。
只不过第一波冲锋先遭受了弓弩阵和火枪队的五轮排队枪毙,随后又突破了步槊阵的阻拦,等冲进明军大阵中心的时候,鞑子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战术变化。只能把马速提到极致,再来个凶猛的一波流。
一波流,说白了就是打赌。赌明军扛不住,赌明军害怕,赌明军崩溃,而一旦没赌赢,那就会失去所有筹码,这部分鞑子显然就是赌输了。前头三百多骑遭遇明军钝器部队拦住,马速骤降,后面的冲不过去,明军数百名斩马士又手持大剑,嘶吼着冲了上来。紧急之下只好拨转马头,乱得一塌糊涂,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战马而摔倒在地,被铁蹄践踏,惨叫连连。
枪声不断响起,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密集的人群,火枪队每一轮齐射,都能带走几个倒霉鬼。狼狗营越战越勇,后面没有受到冲击的友军也陆续上来增援。
李师道当先纵马,率武威军矩阵投入战斗。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摘桃子抢功劳的同时,让鞑子认识一下武威军。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脚步。李师道放眼张望,却是黑熊营一部离开了大阵,正以纵队快速行军,试图从后方包抄鞑子。他们的套路也差不多,都是先放箭,给高踞战马上的鞑子来点惊喜,然后前排的盾手快速压上去,撞开刺来的砍刀或者骑矛,给后方小组袍泽创造机会。
仗打成这样,可以说突袭已经失败了,鞑子统领观察一圈后,也不含糊,当机立断,也不管挡在身前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直接策马撞开,然后一夹马腹,带头往外冲。
“嗖!”
一杆马槊从不远处飞来,精准击中此人兜鍪。虽然槊尖被铁盔阻挡,但强劲的冲力还是砸得他眼冒金星,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左手抓住缰绳,稳了几稳没稳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杀!”
明军见到有便宜可占,第一时间便有五六把刀砍下去。
敌将的鞑子亲兵势若疯虎,用步槊扫,用身体挡,拼尽全力也要保护主将。那鞑子统领头盔落在地上,披头散发站了起来。眼神里首次流露出了惊慌,被飞来一槊打落马下,却不知道是谁干的。如今身处明狗重围之中,外侧还有更多明兵赶来,要怎么样才能杀出去?
“杀了这鞑子,怕不是要赏现银五十两!”
目击士卒鼓噪起来,十几名士兵操起兵器就要上去捉生。
鞑子统领强自招架,仗着身上皮甲且战且退,试图与亲兵汇合。
“嗖!”
又一杆马槊飞来,直接穿过皮甲,插入鞑子统领喉咙。他一个趔趄跪在地上,正想说些什么,一人一骑流光而至,马上武士反手拔剑,一个转身重重斩下,首级随即高高飞起。
“斩获鞑子旗官者,凉州总兵李师道!”
……
狂风怒号,黄沙漫天,军旗猎猎,残阳如血,梅之焕坐在一个光秃秃的土坡上,定定的看着后面匆匆赶来的杨天华等部,这帮人竟然敢观望到现在才来!只有李师道帮忙……
战斗早已结束,来犯虏骑大概两千,先被狼狗营截杀,随后黑熊营和鹰头军加入,冲击梅之焕所在的土坡时,两千余骑已折损大半,主将拜哈拉也被李师道阵斩,亏大发了。
这一战,他们至少损失了一千多骑,剩余千骑跑到远处观望一番后,想给拜哈拉报仇,但又觉得没什么机会,最后灰溜溜跑了,没敢继续南下扫荡,直接消失在了茫茫黄沙之中。
拜哈拉的身份是通过审问鞑子战俘确认的,梅之焕很是高兴,统计战功后,当场兑现李师道赏银五十两、肥羊十只、绢二十匹,其他将士一同兑现,另外还赏了九大车酒肉净米。
武威军这次的表现,虽然比不上边军精锐,但也还是非常合格的。各省卫军几乎就是一群混饭吃的废物,但武威军不一样啊。纪律森严,执行力很强,效率高,敢打敢拼。
之前的欠饷赏赐没白发,李师道的部队,士气高昂,战技娴熟,队列整齐,没有担心中的一触即溃,表现出来的凝聚力很不错。最关键的是,武威军是可以打仗。既敢拼敢打,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打,基层军官的主观能动性很到位,李师道这厮也仗义,有事他真上。
没说的,打扫战场后又是一大堆赏赐。梅抚台别的权限不高,但打赏补饷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光狼狗营、黑熊营、鹰头营都有,出了力的武威军甚至过河的兰州乡夫都有赏钱。
已经传开了,不说狼狗、黑熊、鹰头三营镇兵。武威军四千三百名将士,士卒补饷两个月,
人手到手四两现银,五斤新年白面。战场上的缴获,梅抚台也拿出了相当一部分。
三百多把各式旗帜兵器,一百六十多副细叶札甲、皮甲、面甲,九十匹战马,这都是值钱的好东西啊,李师道乐死了。另外还有二百顶拿来避风防沙的竹斗笠,以及四十套棉衣。
将士们都很高兴,负责接收入库的吴少诚,脸都快笑烂了!
他在意的东西不是别的,梅抚台不是从缴获的战利品里分了李师道九十三匹战马么?他看上这个了,一直骑骡子的他,这回打算给自己挑一匹坐骑,黑马最好,白马当然也行。
“九十三匹战马啊,可以编练一支骑兵了!”
吴少诚很爱护这些战马,接收过来便安排人喂养治伤。
“抚台打赏的财货,务必给儿郎们发放到位哈。”李师道坐在旁边,忍不住叮嘱道。
李怀仙翻着一车酒肉,笑嘻嘻道:“知道了,知道了。”
至于杨天华的中卫军,冷士贞的朔方军……
呵呵,别说打赏补发欠饷了。
梅大人对他们的表现非常生气,这回打算要好好整治一番。
……
打赢了仗,梅之焕的神色又是不同。
此时李师道等人,骑马陪着他在战场上巡视。
这回李师道出了很大力气,虽谈不上自绝于兵备派系,但也担了不小麻烦。梅之焕跟王老狗一直不对付,原因也很简单,前者是东林党,后者是阉党余孽。
杨天华他们消极怠战,就是老狗在暗中指使,想让梅之焕打败仗。老狗之所以不给李师道拨付粮饷,也是想让武威军在行军路上跟梅之焕闹事。
这回李师道违背老狗心意,协助梅之焕歼灭了来犯之敌,事后老狗肯定会很不高兴。梅之焕也知道这些,有心拉拢李师道,拉着他说了很多话。李师道却是脸色郁郁,嘴里也只是打哈哈,从头到尾没一句准话。梅之焕心里很不舒服,埋怨李师道不知好歹。李师道也不吭声,任凭梅之焕数落。
梅之焕的性格,他现在琢磨出来一些了,心胸狭窄是没跑的。前几天兰州守备朱公雅建议坚壁清野按照惯例防秋,结果连夜被他发配去了嘉峪关。自己婉拒拉拢,也被他当面数落。
参将孙怀忠在一边听得直叹气,这李师道,仗义是仗义,行军打仗也是把好手,但真的不会做人。你既已得罪道台,又对巡抚的招揽心不在焉,这是两头不讨好啊……
接下来的日子,你怕是很难过了,回去又要挨打。
……
遭遇战打赢后,大军继续向北。
崇祯二年八月二十五,阴。
戈壁滩上走沙石,风卷红旗袍猎猎。
前锋斥候侦查回报,遇到了大队当地官军,看旗号是会州守军。梅之焕下令溃兵将官来见,守备姚之夔、沙井驿副将史开先、临河屯参将张问政、岳家楼守备赵访便过来见礼。
一个个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有边将风貌。
“姚守备,本抚令尔镇守会州,汝何以至此啊?”
姚之夔等人跪在地上,梅之焕打量着他们,明知故问道。
“风不停,戈壁上飞沙走石,会州也是黄沙遮天,将士们迷了眼睛,士气低落。又缺衣少食,骤闻北虏入寇,将士躁动不安,末将也不好强战,怕引发兵乱。”姚之夔低声答道。
“你理由编的很好嘛!”
梅之焕都懒得跟这帮人废话,操起刀背直接往姚之夔身上打:“缺衣少食?本抚拨给你的粮饷不够?卖给鞑子发财了?将士迷了眼睛,本抚找给你的斗笠流苏你怎么不发?”
“盗卖军器贪墨粮饷,说什么兵乱啊,当我跟你这畜牲的丘八一样蠢?”
“畜牲的丘八,挫鸟的贼配军,好可恶,该打!”
“砰!啪!啪!”
梅之焕一面嘴里骂,手里一面甩鞭子打。姚之夔跪在在地上,一句话不说,任凭梅之焕鞭打。连打了十几鞭子,梅之焕还是不解气,又操起刀背,照着姚之夔脊背往死里打。
在场文官武将都冷眼旁观,李师道看得直叹气,这厮真是可怜哟。
“文官失地,武夫丧师,依照我朝法律,如何处置?”用刀背再打了十几下,梅之焕稍稍收住了怒火,然后翻身下马,直接一脚把姚之夔踹翻在地,再劈脸三个耳光,大声喝问道。
丧师失地怎么处理?
按惯例,文官先抓进诏狱,追赃拷饷抄家略产后打入死牢。最后在某一个凌晨,从牢房里揪出来,然后装进囚车,押赴市场处死,最后传首九边。至于武夫,刺配流放十年游。
其实也说不定,只是相对来说,文官的下场要比武夫惨得多。按照权责统一理论,在这个以文驭武的时代,武夫的地位职权都很有限,文官手握大权,背的责任自然也更大。
还是那句话,你有多少权力,就得承担多少义务。
听到梅之焕这么问,姚之夔脸色大变。
他之前的话其实半真半假,贪墨粮饷盗卖军器的情况确实有,但不敢驱使军士强战也是真的。他们这些匹夫,固然嚣张跋扈,敢跟上头阳奉阴违,但说他们一手遮天也不可能。
鞑子今年入寇的规模比前几年更大,强行出战多半全军覆没。
要是全军覆没,姚之夔就不是挨一顿打这么简单了,姚之夔不敢赌。
“本抚此行,打算北巡贺兰山,会同延、麟、夏、朔诸地,邀战虎墩兔,你部还有多少人马?还能不能一战?”好在梅之焕没有深究,而是给了姚之夔一个看似戴罪立功的机会。
“步卒六千,骡驴驼驴骑一千七……”
姚之夔声音很大,似乎为他保住了这七千人马得意。
李师道瞄着梅之焕的脸色,这位巡抚果然不打算杀了姓姚的。梅之焕还没这么失心疯,虽然对姚之夔等武夫不战而逃的懦弱行为感到无比愤怒,但他也知道,此时追查会州贪腐一案,一个不好就会逼反数千人马,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姚之夔自己肯定不敢贪,中层文官的贪婪狡诈,他非常清楚。
“滚吧!你今年没有军饷。”
梅之焕骂了一声,直接剥夺了姚之夔今年的工资。
“卑职遵命,先去了。”
梅之焕轻飘飘一句话就扣了他一年工资,姚之夔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他也知道,比起脑袋搬家,这样的处罚结果已经很轻了。
收拾完姚之夔,杨天华、冷士贞、任千行等将领又跑来赔罪,我等之前行军太慢,没想到害得巡抚置于险境,罪过罪过,请抚台发落。梅之焕极恨这些人,却又没法真个拿他们怎么样,这心情可想而知。李师道全程站在梅之焕身侧,完全就是个无耻的亲军将领模样。
杨天华他们已经打探清楚了之前战斗的经过结果,得知鞑子统领拜哈拉为李师道斩杀,他们都有些吃惊。李师道是能打,大家伙儿也知道,但却没想到这厮还能阵斩鞑子统领。xs74w
见李师道跟梅之焕搅和在一起,还无耻的充当起中护军,杨天华的脸色很不好。冷士贞则更是冷哼一声,低声骂了一句狗东西,不知道在骂谁,史宪诚也说李师道这事要不得。
你们懂个勾八,老狗就要去诏狱坐牢候斩了,还不得找好下家?虽说梅之焕到时候也会被抓进诏狱拷打,但好歹活着出来了,而且背靠东林党元首周延儒,这大腿得抱上啊。
……
回到本军后,李师道找来李怀仙和吴少诚,商讨伤亡军卒抚恤的事情。
梅之焕没有王老狗那么刻薄,不会在钱财方面小气,因此抚恤赏赐都不会短少,但怎么把抚恤金足额送到阵亡士兵家属手里却是个难题,大伙儿想来想去,都觉得再难也得办。
蒙骗将士,言而无信,这不是李师道团伙的风格。明末士卒虽然能忍,但大伙也不是傻子,都有眼睛,都看着,你糊弄他们这一回,下次再有野战,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卖命?
“老吴,你有文化,你跟韩判官他们统计一下,阵亡士兵除了要把抚恤金寄回去,还要再按汉唐旧制给他们的家属写报讯,这事儿放在心上,不要出现家人犹自寄寒衣的事情。”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是个人都能想象出来这都是些什么样的场景,真是令人心碎哟。
“咱是卫军,将士们大都是武威的,每个人都要记下来。回头我找田判官出个公函,请兰州方面派人护送抚恤财物到武威交割。不管多远多难,这事儿都要办妥了。”
“另外告诉武威知府,谁要是朝这些卖命钱下手,别怪老子杀他全家!”
吴少诚道:“大哥不担心,我找些可靠的弟兄回去看着。”
“嗯嗯,这样好。”
李师道正待补充些什么,却见判官韩大梁骑着骡子匆匆跑了过来,老远就招手喊道:“李总兵,前方即将进入会州境内,斥候侦查回报,发现鞑子主力行迹,抚台召诸将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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