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索的宁老太君猛然抬头,目光却落在钟于柏身上。
钟夫人眼中有异色闪过,却不曾多言。
钟于柏含笑颔首,道:“我无意中读过陆景文章,读过他对于中正的体悟,也见过他的笔墨。
无论是文章学问,亦或者笔墨字骨都令我敬佩,难可想象他竟未满十七岁,还是一位少年。”
钟于柏说到这里,又对宁老太君道:“老太君治家有方,府中有兴盛气象。”
陆重山脸上仍带着喜色,他连连点头道:“我只知陆景字写得好,没想到他已学有所成,知几分文章,懂一些学问,能让钟大家器重。”
钟于柏想了想,正要与陆重山说,他并非是因器重陆景前来陆府,而是为了与陆景探讨一番关于中正的见解,以及他心头的疑惑,也为了一些私心。
可正在这时,宁老太君却皱眉迟疑道:陆景做的学问,能令钟大家满意?”
钟于柏回答道,“并非只有我,盛府中上有几名客卿读了陆景文章,俱都觉得有侠义风骨,读了他对中正的体悟,深觉不俗,便是盛次辅见了,也以为是哪位大儒见解。”
他说到这里,有问道:“不知陆景是否在府中,我能否与他一见?”
宁老太君与钟夫人俱都沉默。
大约几息时间之后,陆重山咳嗽了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宁老太君。
她勉强笑了笑,道:“钟大家此来,既然是为了见我陆家少爷,又如何见不得?”
“锦葵,你去叫陆景前来,让他穿着得体些,莫要唐突了贵客。”
陆重山闻言,心中却多了几分酸楚。
大族少爷又如何能穿的不得体?寻常少爷哪里需要专门提醒?
可他前几次见到陆景,明明是一位好儿郎,是一位大族少爷,穿着却如同寻常百姓一般朴素,足可见平日里,陆景在族中的处境。
可即便如此,陆景却能细心学问,熬炼笔墨,甚至期间还不忘习武,这般对比起来,族里其他的少爷,除了陆烽之外,向学之心竟无人能与陆景相提并论!
陆重山便在这等心思下等着。
钟于柏若有所思,就连盛姿都不知钟于柏为何会来陆府,并且拜会宁老太君,在宁老太君面前这般夸赞陆景。
可是这般的大儒,心中总有计较,行事自然有其所思,不会凭白来一趟陆府……
时间大约又过了一刻钟。
门外锦葵的身影显现出来,在门口站定,大约等了二三息时间。
陆景身影出现在门口。
钟于柏转头看向陆景。
却见这少年身材挺拔,相貌俊逸不凡,双眼炯炯有神,饱满的双唇紧紧抿着,透出一股无畏无惧。
眉目间甚至还透露出一股风雅之色,明显久读诗书,养出了一股风且雅!
“不错。”钟于柏目光沉静,心中却轻声自语。
陆重山看到陆景进了春泽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远远便朝着陆景点头。
陆景不失礼数,走到中堂,向诸位见礼。
他语气沉静,轻声道:“陆景拜见宁老太君、母亲大人、重山叔父,见过钟大家。”
宁老太君随意扬手:“倒不必这许多虚礼,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有贵客想要见你。”
钟于柏也猜到盛姿已和陆景说过此事,知道陆景知他名讳并不奇怪。
这才站起身来,仔细看下陆景。
大约几息时间之后,钟于柏突然转头对宁老太君笑道:“没想到陆景不仅文章做得出彩,笔墨写得好,便是这武道一途也颇不凡,骨骼铸炼的极好,不愧是武勋世家!”
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又相继看了一眼陆景。
却见陆景昂然站在中堂中,长身玉立,体态确实极好,竟有一股昂扬锋锐之意!
陆重山也带着不解问道:“陆景,你武道又有精进啊?”
陆景心中早有计较,并不藏拙!
他点头道:“重山叔父,近日修行确实又有所得,距离气血境界已经不远。”
钟夫人脸上不动声色。
宁老太君神色却微微一冷,道:“少年不可志满,武道一途何其漫长,略有所得又怎么值当夸夸其谈?”
宁老太君话语刚落,钟于柏由衷道:“老太君治家极严,想必陆景能有此成就,也多亏了陆府的家风。”
宁老太君听到钟于柏夸赞她,若是寻常人她倒也并不在意这等夸赞,平日里夸赞她的又少了?
只是这钟于柏又是何等人也?能得他夸赞,便是身有诰命的宁老太君,也极高兴。
她正想要与钟于柏客气一番。
陆景突然出声,道:“钟大家所言极是,陆景之所以能这般勤勉,便是因为陆家家风中‘勤勉修德,勤奋修行’四字。
这修行中,有修行武道、苦练文章,乃至修行人生之意。
老太君……便时常以此家风要求族中少年。”
钟于柏深深看了陆景一眼,又对老太君赞扬道,“陆景一介庶子,老太君与大夫人都能这般善待,以嫡子求之,陆家又如何不兴旺?”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想来这也是神霄将军能从远山道归来的原因。”
钟于柏语气真挚,似乎确实极敬佩宁老太君。
宁老太君眉开眼笑,脸上的欣喜却不是作伪。
陆重山却十分不解平日里多受老太君和钟夫人嫌恶的陆景,为何要说这番话。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陆景身上,恰在此时,陆景却好像极有深意的轻轻瞥了陆重山一眼。
陆重山微一思索,瞬息便已经会了陆景的意。
却见他上前一步,嘴角含笑,带着自豪道:“钟大家有所不知,陆景的文章、笔墨早已受书楼认可,书楼观棋先生已邀陆景入书楼,读万家文章,养心中浩然气,我今日前来春泽斋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宁老太君、钟夫人面色俱都一变!
钟于柏听到陆重山的话语,眼神一怔,继而又些微失望一闪即逝。
但他面色上却露出诧异、敬佩之色,看向上首老太君:“真是如此?”
钟夫人不曾开口。
宁老太君沉默一番,只能道:“确是如此。”
钟于柏深深点头:“书楼乃是儒道圣地,我曾经也前来大伏,入书楼读文章,曾经登上了书院三层楼,后来家国有难,我独身下楼,不得不放下手中典籍,拿起染血长剑,如今陆景能入书楼……极好。”
“能入书楼者众,能受先生之邀入书搂者寡,想来这也是老太君积下来的余庆使然。”
宁老太君兀自笑了笑,笑容中多带着些牵强。
陆重山看到此景,又想起陆景那一道眼神,对于这位尚不满十七岁的少年也越发喜欢。
他趁热打铁,道:“钟大家,你既然前来见陆景,又遇上陆家这一大喜事,何不沾一沾陆景的喜气?我并无功名在身,又不在朝中为臣,只在大昭寺浑噩了十年,毁了自家的清名。”
“我家兄长又不曾归来,族里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男儿!钟大家,你是虹光相迎,飞鹤相送的大儒,可否劳烦你送一送陆景,送他直上高楼,送他……去一去心中圣地!”
陆重山直视着钟于柏,几乎一字一句开口。
钟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却又抱着一丝念头看向宁老太君。
宁老太君皱眉道:“虽是好事,可叨扰钟大家又如何使得?不如从长……”
“自然使得!”始终沉静的钟于柏大约是明白了什么,他陡然哈哈大笑,道:“陆家乃良善之家,老太君治家之下,一位庶子都可受观棋先生之邀,得入书楼!我他日有闲暇,必为陆府扬名!
而今日,我钟于柏有幸送少年士子入书楼,青史上,必成一桩美谈!”
钟夫人咬牙。
老太君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看到下首陆重山央求似的眼神,想起方才陆重山想要回大昭寺的话语,又想起此时钟于柏在此,自己若是落下“庶子得入书楼,太君从中作梗”的声名……
于是……宁老太君足足沉默了四五息时间,这才……
缓缓点头!
“那便有劳钟大家了……”
钟夫人听到宁老太君的话,不由低下头颅,掩去眼中神色。
陆重山喜上眉梢。
而陆景则郑重向前,向陆重山行了一礼。
“陆景能入书楼,是叔父之劳,请受陆景一拜!”
他眼神清澈,由衷开口。
陆重山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欣慰,上前扶起陆景,道:“又何须谢我?这俱都是你积累下来的文章、学问、笔墨在帮你,你该谢你自己!”
钟于柏也站起身来,向宁老太君告辞,继而朝陆景一笑,走向春泽斋外。
陆景脸色丝毫无变,也向在春泽斋中的几人行礼,旋即跟随钟于柏而去。
来到春泽斋前,钟于柏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陆景一笑,低声道:“你是不凡士子,才德少年,我极喜欢你。”
陆景正要说话,钟于柏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道:“既如此,我如何能步行送你?”
陆景不解其意,却见钟于柏轻轻一抛手中的黑白二棋。
两枚棋子飞去空中,青气弥漫,元气纵横,盘旋虚空间,竟迎风而长,化作两柄长剑。
一柄剑身泛着黑光,刃露锋芒,杀意腾腾。
另一柄剑身银白,灿灿辉光,多阵阵浩然气!
这两柄剑在空中盘旋一遭,落于陆景生前。
钟于柏目光灼灼注视着陆景。
陆景自知其意,他缓缓迈步,走上那银白飞剑!
春泽斋中,众人都注视着这一幕。
陆重山越发欣慰,宁老太君、钟夫人不语,宁老太君身后的锦葵以及其它丫鬟,只觉得站在剑上的陆景飘飘然若天上谪仙,俊俏的不像话。
于是这一日自陆府中。
有两道剑光凛凛起,一气临天破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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