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鬼火，双眼不由得紧盯着那莹绿火光的移动路线。
鬼火的成因早有科学解释，是骨头中的磷质自燃产生的现象，此一说法也为社会大众所接受。
那莹绿色的鬼火缓慢飘动，飞过一块墓碑的顶端，看似停留了片刻，另一团鬼火竟然从墓碑后方升起。
两团鬼火在空中转了几圈，又重复着一样的动作，飞越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周俊尧本来只是好奇，渐渐的，他感到双腿不由自主的发抖。
因为，公墓里鬼火越来越多，简直像是长眠于地底的死者被一个个唤醒，灵魂开始无意识的游荡。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当下加快脚步，拿着手电筒逐一照过墓碑。他绕了几圈，却没发现刻着魏岱如三个字的墓碑。
忽然间，一团鬼火朝他直扑而来，周俊尧连忙蹲下，让鬼火从他头上飞过。
这时，他听见背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鬼笑。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周俊尧不敢回答，他从小住在公墓边，曾听过类似的传说。
行经公墓时，若是听见背后传来问路的声音，千万别回头。
若是不小心回头，你会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那是因为，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它已经趴在你的背上了……
鬼声持续问道：「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来这里？」
周俊尧越听越毛，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前走。
蓦地里，一只苍白的手掌从黑暗中探出，牢牢搭着他的右肩。
周俊尧头发直竖，像只受惊的猫弓起背脊，暗道：「不行，我绝不能回头。」
前方，阿凌摇晃手电筒，大声叫道：「小周，你来看，这里有个姓魏的。」
刹那间，两团鬼火流星般飞向阿凌，周俊尧惊道：「阿凌，快蹲下，不管谁问妳什么，都不要回头！」
「你说什么？」阿凌站得较远，听不清楚周俊尧的话。
「可恶！」周俊尧迈开脚步，想跑到阿凌身旁，岂知一抬脚，却觉得脚底一沉，低头一看，竟有十几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背后的老人嘻嘻笑道：「小周……你是小周。」
肩膀上的枯槁手掌逐渐往上移，来到了他脖子的部位，周俊尧只感觉到阵阵冰寒刺骨。
眼见鬼火飞向阿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情急之下，周俊尧猛一跺脚，踢开抓住脚踝的手掌，转身骂道：「林北是阿尧，不是小周，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面前，一张老人的脸凭空漂浮，双目白浊无神，嘴角似笑非笑，模样极为吓人。
那老人，没有身体，没有头颅，就只有一张脸而已。
能看得见老人的形貌，周俊尧反而没那么怕了，他挺起胸膛道：「我有急事要办，不管你们想干么，等我办完事再说！」
老人发出啡啡鬼笑，突然又化为鬼火，直冲夜空，像炸开的烟火般消失无踪。
周俊尧连忙冲到阿凌身旁，两团青绿鬼火在她身旁旋绕，阿凌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蹲在墓碑旁，用手擦拭蒙尘的碑面。
「小周，你刚才跟我说什么啊？」阿凌问道。
「这……妳没看见鬼火？」
「什么鬼火，你别想吓我喔。」
「就在这里啊，妳看，在妳耳朵旁边。」
阿凌刚转头，周俊尧就看见鬼火化为一张极其恐怖的腐烂肉脸，她却看不见。
「没有啊，唉不管那些了，你快来看这墓碑是不是魏岱如。」
周俊尧想起薛薰曾说过，信仰会产生特别的力量，当我们相信这世上有鬼，我们就看得见那些不应存在之物。
而阿凌因为重度近视而认为自己看不见鬼，在她眼里，这世界上就没有鬼。
周俊尧用袖子擦去灰尘泥土，灯光照耀下，出现了魏岱如三个字。
两人大喜，想不到花不到半小时便找到目标所在位置。
比起周遭的坟墓，魏岱如的坟显得简陋许多，石刻的墓碑受风吹雨打，已经残破不堪。况且土堆上长满了杂草，由此可见，每年清明并没有家人会来为她扫墓。
周俊尧站在坟前，双手合十，心中默祷：「魏小姐，我是受人之托，过来为妳洗鬼衣的周俊尧，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请妳地下有知，多多见谅。有什么问题，请妳去找柳五柳。」
阿凌拿起铁铲用力往下插，翻了几翻后，发现坟土盖得并不厚实，只大约有五十公分高。
周俊尧接过铲子，说道：「让我来吧，出力气是男人的工作。」
「废话，这是你的事，要是想叫我挖就揍你。」阿凌嘻嘻一笑。
凌晨四时许，夜色正浓，周俊尧挥汗如雨，使劲挖起坟土，如此重复来回，终于赶在天亮之前看见了棺盖。
阿凌站在一旁，拿着手电筒为他照明，周俊尧用手拨去棺盖上的泥土，发现深埋坟土底下的，只是个普通的木箱，并不是殡葬专用的棺木。
木箱四周以铆钉封起，内外都铺设防水帆布，两人对看一眼，彼此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好吧，换我来，拆东西我最在行。」阿凌拿出电动机具和扳手，跳进墓穴内开始拆棺。
两人忙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拔除所有的铆钉，到了开棺前一刻，他们皆是说不出的紧张。
因为，打开棺盖，他们就要见到魏岱如了。
墓碑上没有注明她是几时下葬，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睡了多久，运气好的话，他们会看见一副白骨。
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会看见半腐不腐的恶心尸体，也就是所谓的荫尸。
俗话说，死而不腐，祸延三代。
这意味着，若人死后成为荫尸，其灵魂肯定带有极重的怨气，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尸体才会保持不腐。
尸为荫尸，鬼则为厉鬼。
这无疑是最糟的状况。
「要开棺了，准备好了吗？」阿凌问道。
「好了，数一二三，一起把棺盖掀开。」
两人抓着同一边，对看一眼，齐声倒数。
棺盖重量不重，两人很轻易就将它卸下，周俊尧抓着防水帆布一抽，棺材内突然喷出一股黑气。
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那黑气他再熟悉不过，那是鬼魂的怨气。
瞧那如墨般的乌黑，周俊尧有不好的预感。
棺木内溢满了不明的液体，抽开帆布时，已有不少液体流泄而出。
一具肤色腐白的女尸浸泡在剩下约七成的液体中，她不知道死了多久，但是以公墓禁葬的时间来看，绝对超过十年以上。
从外表上看来，魏岱如年约三十岁，还相当年轻。
入葬十年不腐不烂，尸体还能维持完整样貌，除了荫尸之外，不做其他解释。
极度的恶臭窜入两人鼻中，阿凌脸色煞白，忍不住蹲下呕吐。
周俊尧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薛薰不在，他才碰到最大的难题。
原来，柳五柳要他洗的，是荫尸身上穿的衣服。
李慈敏的尸衣已经很难处理，而魏岱如被封在棺内，聚积多年怨气，究竟该如何解决？
「总而言之，先把尸体搬出来吧。」周俊尧喃喃说道。
「太恶心了，我不敢碰。」阿凌摇头道。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妳已经帮我很多忙了。」
周俊尧双手探入混和了雨水与尸水，长年来浸泡着尸身的液体中，环抱住魏岱如的腰，那既湿润又柔软的感觉很是奇怪。
「魏小姐，我是受人之托，请妳勿怪。」周俊尧暗道。
正要把尸体从水中抬出时，鬼火又在两人头上盘旋，周俊尧知道那些游离的灵魂没有恶意，也就不太在意。
突然间，水面冒出气泡，啵的一声破裂。
周俊尧低头一看，赫然发现魏岱如双目仍然紧闭，但嘴巴却张开了，大量气泡从她的嘴里冒出，不断浮上水面。
那一张一合的动作令人浑身发毛，看起来就像在说话似的。
哗啦水声不断，周俊尧加快动作，用力把女尸扛出水面，但泡在水里的尸体非常沉重，饶是他年轻力壮，还是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涨得满脸通红。
「把尸体放在帆布上面。」阿凌已经把帆布摊开，周俊尧往前走了两步，将尸体轻轻放下。
「呼，刚才我还以为她会醒过来，吓死我了。」周俊尧甩去手上的液体。
「尸变吗？」
「我不知道，但是她嘴巴确实在动。」
「那现在要怎么办？」阿凌问道。
「我想，应该是替她脱下衣服，然后带回去洗吧。」
「她是女生耶。」
「不然要怎么办？以前我们洗女鬼的衣服时，也是这样做的啊。」
阿凌叹了口气：「好吧，我帮你，快转过去不要偷看，虽然是尸体，毕竟还是女孩子。」
「能这样的话最好了。」周俊尧连忙转身，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就快要天亮了。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脑中阵阵晕眩，而且猛打呵欠。
「哇啊！」
忽然听见阿凌惊呼，他吓得醒了过来。
「怎么了？」
「她‥‥她睁开眼睛了。」阿凌跳到一公尺外，猛搓手臂，表情也皱成了一团。
方才，当阿凌正要解开魏岱如胸前的钮扣的同时，魏岱如突然睁开双眼，以一片白蒙蒙的眼球无言地望着天空。
「呃……呃……」
女尸喉咙中冒出水泡，夹杂着恐怖的呼喊，两人都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登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要醒了！」周俊尧大叫。
「她是死人，又不是睡着了，怎么会醒啦！」阿凌又退了几步。
「那……她要复活了！」
「随便啦，你快点脱掉她的衣服，我们赶快走了。」
「可是，妳不是说她是女生，不准我动手？」
「现在情况紧急，我真的不敢碰了啦。」阿凌从没见过尸变，此刻已经陷入恐慌，并且语无伦次了起来。
周俊尧也是慌得不得了，心想回去一定要痛揍柳五柳一顿。他咬着牙，闭起眼睛，双手发颤的试图解去女尸身上的衣物，当他摸索着将衬衫钮扣一颗颗解开，忽然间，一张冰凉湿润的手掌紧紧抓住他的手。
周俊尧浑身一震，缓缓睁开眼，只见魏岱如抓着他的右手，双眼瞪着他，表情逐渐凶恶化。
他不知道尸体睁开眼睛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三更半夜突然有人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还想脱掉你的衣服，活人死人都会生气。
「对不起，我是身不由己！」
周俊尧把心一横，挥开魏岱如的手，用最快速度脱去她的衬衫和长裙，然后转过头去，避看裸露的尸体。
阿凌跑了过来，把帆布盖在魏岱如的身上，幸好女尸再无进一步变化，又回到死亡的状态。
两人猛喘大气，想不到薛薰不在，会是这么慌乱的状况。
「如果薛薰在的话，应该很快就解决了吧？」
阿凌摇头：「说不定他在才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他那人老是会联想到一些有的没的，怪点子一堆。」
天际第一道曙光洒落，朝阳初升，阴暗的墓园登时沐浴在金色的光芒里。
一群飞鸟掠过，鸟鸣清脆。
两人啧啧称奇，不久前还伸手不见五指，恐怖得要命的公墓，竟在转眼间变得如此灿烂辉煌。
墓园里除了那些比人还高的长草之外，有些坟上还生出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精致漂亮。
周俊尧大为赞叹，这全是在夜里见不到的景象。
转念一想，虽是受人之托，但他盗掘坟墓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衣物已经取得，必须尽快把魏岱如的尸身封回棺木内才行。
「小周，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阿凌蹲在帆布旁，神情讶异。
周俊尧跑过去一看，帆布底下湿淋淋的荫尸，竟在太阳升起之后快速干枯风化，不消十分钟光景，原本完好无缺的女尸竟然变成了一堆骨粉。
周俊尧啧啧称奇，他曾听过探险队掘出千年古尸，一搬离坟墓就风化粉碎的报导，却没想到给他亲身碰上了。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该不会触犯毁损尸体罪吧？」周俊尧颤声道。
「你真的很死脑筋，把骨粉连同帆布一起葬回去就好了，除了你我，有谁知道？」
「我……这……」
阿凌没好气的道：「别这那了，快点动手吧，我想回去睡觉了。」
两人又忙了一阵，将魏岱如的坟墓回复原状，周俊尧才带着湿淋淋的尸衣踏上归途。
阿凌送他回到洗衣店后，见他无精打采、疲累不堪的样子，柔声说道：「你最好先睡一会儿，否则还没救到薛薰，你自己就先累死了。」
「我会的，谢谢妳帮我这么多。」
「谁叫薛薰欠了我那么多，我可不甘心让他死得这么痛快。」阿凌向他眨眨眼，旋即开车离去。
周俊尧走进洗衣场，把尸衣浸泡在一盆清水中，然后回到办公室，累瘫在沙发上。
他泡了杯即溶咖啡，心想，若是小白就在他身边，那该有多好。
咖啡还没喝上一口，他眼睛一闭，陷入如死一般的沉眠。
外头铁卷门突然隆隆作响，在他睡着之后自动升起，又自动落下。
躺在沙发上的周俊尧发出轻微鼾响，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动静。
逆光中，一道漆黑人影凭空浮现，缓慢走进洗衣场内。
它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外，望着周俊尧，漆黑脸上咧开一道猩红微笑。
「你得付出代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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