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领着权威医生出来,急匆匆地护送谢老爷子。
谢栈抓着护栏,低着头,带着一身寒气。
车子进入了急诊的门,他才松手,门轻轻晃了两下,关实了,他站在门口,偏头看着这门。
门关紧了,看不到里面,他神情木然,眉宇间像被人抽走了魂魄,残碎不已,而身后的手,满是鲜血。
陈秘书低声跟院长说了话。
院长招手叫了护士,护士提着箱子,来到谢栈的身侧,低声道:“谢少,我帮你止一下血吧。”
男人只看着紧闭的门,一声不吭。陈秘书见状,上前劝了两句,“谢总,手总要处理一下....”
“不用。”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传了出来,他将那带血的手放进了口袋里,狭长的眼眸仍看着那门。
陈秘书顿了下。
只得挥手,让那护士离开。
整个走廊挤着一群人,个个神色担忧,搓手走动,甚至有些抵着墙壁,眼眶微红。
场面十分压抑。
陈素缘是最后一个过来的,她细细地哭着,身子发软,强撑着看着急诊亮着的灯。
几个小时后。
医生拉开门出来,宣布了谢老爷子的病情,中风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哭了起来,陈素缘没撑住,跌坐在了地上。谢栈放在口袋里的手再次出血,他看着谢老爷子被推了出来。
白色被单,老爷子眉头仍然皱着,眼睛睁着,却歪了歪嘴,他说不出话来了。
谢栈上前,握住谢老爷子的手,沉默地推着车,进入重症病房。
进去后。
谢老爷子被搬上了设备齐全的病床上,他不会说话,老态丛生,戴着氧气罩,手指动了好几下,指着谢栈。
谢栈捏着栏杆,随后走了过去,半弯腰,俯下身子。
耳朵凑近了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动了动嘴巴,吃力地说话,吃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好久好久,周围的人哭成了一片,医生护士都背过了身,谢老爷子终于说出了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好..好...活...活..活着。”
声音嘶着,说完后,谢老爷子像拿走了全身的力气,手指跌落在病床上,谢栈维持着那俯身的姿势,却没有应,谢老爷子一直看着他,紧紧地盯着他,他七天没有换洗衣服。
黑色衬衫发皱,除了水没有吃任何东西,俊朗的脸削瘦下去,可见颚骨,显得更加锐利,谢栈缓慢地回头,跟谢老爷子对视,爷孙俩看着对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意思。
谢老爷子瞪大眼睛,着急。
却啊啊啊啊地试图开口,谢栈站了起身,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低声道:“你好好养病。”
中风。
会好的。
谢老爷子住进了皇后私人医院接受治疗,谢栈安排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看护,还有谢家的年轻孩子们,谢栈的大伯,他们都因谢老爷子留在了金都。
而谢栈。
没有再去墓园,他回了家,之前跟周沫住的那个家。保姆看到他回来,十分惶恐,拿着抹布的手一个劲地抖,后控制不住地流泪,谢栈对于她的泪水完全没有感触,他走上了楼。
走进了主卧室。
一个人,站在了玄关处,最后又跪倒在了地面。
他想起了从杜莲西怀孕第一个月那时起,两个人的矛盾到达了顶点,他解释过,她从来不信,也不听,最后两个人最深的矛盾爆发,是她拿出了谢老爷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七年前的逼婚本该过去了,又在那个时候,那种深深无力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他花了十多年才看清了自己的心,七年前那会的自己还羞于承认自己喜欢周沫。就被逼着结婚,多少人笑他无法拿定自己的人生,多少人说周沫就是要毁了他,他本该计划的一切,又被打乱了,那会儿,多么不甘心...
不甘心。
所以想要报复她。
然而。
回去捡回了结婚证书的,也是他。
这一切,终究只是因为他的面子,他那骄傲的少爷心。
他怎么能任由一个女人拿捏他的人生。
那会儿。
他不懂,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面子,又有什么骄傲。
如今。
他懂了。
却来不及了,从回国的这两年,他一直认为有时间的,即使她总是反反复复地闹,反反复复地挑起两个人的矛盾,反反复复地怀疑他,反反复复地冠许许多多的罪名给他。
仿佛。
当初逼婚的人是他。
而她压根就不想要这样的婚姻。
他气她。
气她不信他。
可是。
如今。
他只想她继续不信他,继续闹他。
但是。
她不闹了。
她真的不闹了。
她。
连回个头都不肯。
男人抓着床单,满手是血,泪水滴落在床单上,一片狼藉。
外面再次狂风暴雨,雨水侵蚀了整栋别墅,窗户窗帘啪嗒作响,别墅安静地随时会被雨水给吞噬掉。
保姆在楼下担忧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别墅的男主人才从楼上下来,他系着黑色领带,一身黑色,脸颊削瘦下去,带着要命的冷硬,狭长的眼眸只剩下一片冰冷。
这样的男主人。
如寒冰似的,保姆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低着头整理吃的。谢栈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说:“以后你转做临时的。”
保姆心惊了下,但没敢多问,只是点头。
吃好了午饭,谢栈捞起西装外套,拿着车钥匙出门,他先去了医院看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还看着他,眼里全是哀求。
谢栈帮他按摩手臂跟腿脚,嗓音低低,几分锐利:“好好养着。”
谢老爷子瞪大眼睛,着急,手碰倒了杯子。谢栈伸手扶好,又按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医院。
陈素缘端着杯子,跟他擦肩而过。
谢栈停下脚步,看着陈素缘的白发,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快速离开。
日子开始过得很慢。
杜莲西的事业一落千丈,她生下来的孩子,被谢栈带走了,杜莲西追着出来,最后被车子撞飞了。谢栈坐在车里,看着旁边的孩子,他冷漠地看着窗外被大货车拖行十几米的女人。
陈秘书在驾驶位上,看了眼谢栈。
觉得遍体生寒。
车子启动,开出不足十米,秦霄站在那儿,挡住了去路,黑色奔驰停下,谢栈走了出来,手扶着车门,看着秦霄。
秦霄走上前几步,跟谢栈对视,好一会儿,他弯腰:“对不起。”
其实。
谢栈那会儿去说孩子他认以后,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开个玩笑的,但是这话却被杜莲西听到了,她以为谢栈多不喜欢周沫,加之秦霄不愿意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是她就把恨意叠加在周沫的身上,最后在生完孩子出来那一刻,说了那样一段有挑拨性的话。
秦霄为什么不认这个孩子。
因为杜莲西喜欢的一直都是谢栈,在床上那会儿,她喊的也是谢栈的名字,这于秦霄来说。
是很大的耻辱。
谢栈没有吭声。
秦霄走上前,拉开车门,抱走了后座的孩子,但是他没有问杜莲西,因为新闻已经看到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
杜莲西以同样的方式出事。
他站了起来,还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了起来,接了,那头母亲着急地说:“你妹妹出事了,从楼梯上摔下来,她一直说有人变成鬼要找她报仇,昨天保姆还说她要跳楼,秦霄,你回来。”
秦霄愣了下。
“怎么回事?”
母亲哭了起来:“不知道啊,她一直哭一直挠墙,动不动地想去自杀,完全不知道她怎么了,现在绑着她,呜呜呜呜......秦霄怎么办啊。”
毫无预警的。
就成这个样子。
秦霄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这时,他对上谢栈的眼眸,谢栈眼眸冷冷淡淡,他道:“既然病了,就送去精神病院。”
秦霄顿了顿。
谢栈:“我有认识的人,可以帮你们。”
“谢谢,回头联系你。”秦霄点头,说完,抱着孩子大步离开。
谢栈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子启动,前往高盛,陈秘书握着方向盘的手发凉,到达高盛门口,谢栈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护士说:“陈素媛女士去...世了,她喂完谢老喝粥,回到休息的房间,躺下后就没有了呼吸。”
手机滑落在座椅上。
谢栈麻木地应道:“好,我去处理。”
他连周沫的母亲,都没照顾好。
周沫走后的五个月。
陈素缘下葬。
就在她身侧的墓位。那日只有阴冷的风,没有雨水,雨季似乎要过去了,谢栈摸着墓碑上周沫的脸,摸了许久,随后起身,走下台阶,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从车里下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灰色的休闲装,跟谢栈擦肩而过。
谢栈弯腰坐进车里。
那男人才停住了脚步,回头,他锐利的眼眸,看着车窗缓慢摇上,里头,谢栈的侧脸,纳入了他的眼里。
旁边。
秘书低声道:“周总,那便是小姐的丈夫谢栈。”
周全:“我知道。”
说完,他回身,走进了墓园,看到了并排的两个墓位,她们安静地,带着笑地看着他。
周全半蹲下来,手微微发抖。
“我来迟了。”
自从董事长去世后。
高盛集团动荡不安,连带着谢氏集团也跟着一块动荡不安。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没过几日。
高盛集团股票暴跌。
谢氏集团紧跟而来,谢家所有人都涌到了谢栈的办公室,谢家大伯撑着桌子焦急地道:“肯定有人在背后下黑手,谢栈,你得处理。”
“好像是一家叫融创的集团,谢栈。”
“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是不是要让你父母的心血毁于一旦?”
“一个女人有这么重要吗?”大伯狠狠地拍着桌子,简直不敢置信。这话一出,抽着烟的谢栈抬起头,狭长的眼眸沉默地看着他,大伯反射性地后退一步,迟疑了会儿,他黑着脸道:“难道我.....”
“出去。”修长手指夹着的烟压在了烟灰缸里,谢栈薄唇轻启,语气毋容置疑。
“谢栈!”大伯悚他,但还是叫句。
谢栈没吭声。
十几个保镖推开门进来,一把架住了大伯,谢家大伯挣扎起来,骂着谢栈没良心,骂他为了一个女人成现在这个样子,骂红颜祸水,骂当初就应该叫老爷子把周沫送走。
谢栈刷地站起来,大步地来到谢家大伯的跟前,他指着谢家大伯的额头,冷笑着道:“当初,你跟她说了什么?”
这个她。
是周沫。
大伯张开的嘴巴猛地一闭,带着些许的心虚。谢栈没有任何尊敬,点着大伯的额头,像是点着一条狗一样。
“滚出去。”
大伯被拖了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谢栈走到沙发上坐下,陈秘书看着他,十分不忍,好一会儿,谢栈捂了下脸,道:“我从来不知道她在私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原来她想要的,不过是个身份,她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
陈秘书没吭声,这话安慰不上来。
人已经去了。
他迟疑了下,看了眼响起的手机,说:“谢总,人来了。”
周全来了。
他来拿走属于周沫的一切,并拿走属于谢栈的一切。
谢栈很平静地签下了所有股权让渡书,周全两鬓全是白发,他握着钢笔,看着桌子后的年轻男人,他眼里带着恨意。
因这个年轻的男人,他只看到了两个墓碑。周全抓着让渡书的一角,嗓音发冷:“愿我女儿下辈子不会再遇见你。”
谢栈指尖僵了下,他动了动嘴,最后一句话没说。
陈秘书送走了周全,回到办公室,正想跟谢栈说话,却看到一则新闻。
“秦家小姐秦茴在精神病院里被野狗当场咬死了。”
陈秘书愣了下。
这秦家小姐还是他帮忙送进去的。
这...
才几天。
他看了眼谢栈,想说,后觉得,还是不给谢栈添堵了。他轻声问谢栈:“谢总,要回家吗?”
谢栈放下烟,捞起西装外套,“回,以后不用叫我谢总了。”
他不再是什么谢总,他一无所有,只是个普通人。下了楼,黑色的轿车送他去了墓园。
谢栈拿着一瓶红酒,坐在周沫的墓碑前,倒了一杯红酒给她,自己一杯,他长腿抵在台阶上,懒懒地说:“十五岁,我把你从墙头抱下来,就听到了剧烈的心跳,那会儿,我就爱上你了。”
“是我不愿意承认。”
“你父亲说,让你下辈子不要遇见我,我遇见你吧。”
红酒一杯接一杯,男人低沉的嗓音越来越低,“如果能重头来过就好,无论从什么时候,无论从什么时候。”
酒杯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嗓音,男人靠着墓碑,狭长的眼眸闭上,睫毛合上。
风吹起来,扬起他的领口,他的呼吸,在这风中,渐渐地停了。
希望有下辈子。
我的周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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