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人是幸福的。
他们可以暂时忘却属于白天,属于生活的种种压力与愁苦,也不会知道属于夜晚的那些阴谋与鬼蜮伎俩。
两个身影穿过黑暗,来到了江州州衙之前。
一前一后,一瘦高,一精壮。
门口值守的兵丁立刻上前,拦住二人去路,“干什么的!”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整齐的抽刀声中,瘦高男子淡然而立,扔出一块令牌,“去叫朱勉出来。”
嚣张的举止,从容的态度,以及对知州大人轻蔑的称呼。
到底是公门中人,那兵丁识得厉害,竟生生忍住了这一巴掌,转身去了后堂通禀。
原本担心被知州大人痛骂一顿的他,却瞧着从小妾床上骂骂咧咧爬起的知州大人一看令牌,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匆跑了出去。
知州大人都是这般态度,让他觉得脸上挨的那巴掌似乎也不是多么屈辱。
同时,也让他忍不住对来人的身份愈发好奇。
可惜他是没机会得知了。
江州知州朱勉匆匆跑到州衙外,直接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迎进了州衙的会客厅中。
只因为,那块令牌上,刻了一个蔡字。
蔡太师的蔡。
会客正堂中,精壮男子守在门外,朱勉和瘦高男子两人各自落座。
瘦高男子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浮沫,若有深意地笑着道:“朱州将,今夜的江州城可是热闹得很啊!”
朱勉吞了口口水,欠着身子,强笑道:“春风台毕竟有层御前直属的皮子,他们行事,我等州郡确实不好干涉。”
“放心,不问你的罪。那边杀破天跟我等也无关。”瘦高男子轻咂了一口茶水,微微瘪嘴,显然是嫌弃这茶档次太差,将茶盏放回手边的案几上,“这次来,是有别的事。”
朱勉登时站起,弓着身子,“请尊驾示下。”
一州知州这般谄媚态度,只是一个普通白身的瘦高男子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依旧安然坐着,“太师有吩咐,此言涉及朝堂大局,不传六耳,你听好了!”
......
“这一次,让你吃了大亏了。是本使的错。”
钱府,正堂,春风台观风使同样倨傲地坐着,淡淡开口。
满是歉意的词句在并无歉意的语气下,自然传递不出应有的歉意。
但在这位春风台的大人物看来,他愿意在言语中表露出来,已经是做得足够好了。
哪怕他们那位无所不能,威望笼罩整座春风台的台主时常告诉他们,要对提供过帮助的人好一点,这样春风台的事情和各项业务也才更好开展。
钱雨生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既然损失已经产生了,他能做的,就是说服自己接受。
于是,在对方扔下一块令牌之后,他恭敬地将对方送出了府门。
然后在心里默念着:去你娘的,送瘟神,送瘟神!
观风使当然不知道钱雨生在心里嘀咕着什么,实际上他也并不在意。
就像一个人类并不会去在意蝼蚁们的想法。
他只需要确保蝼蚁们在面对他的时候恭敬就好了。
在明确了杏花巷的守护者另有其人之后,他放弃了任务,打算返回临都,向台主禀告。
他相信,这是比他成功杀死陈南更能让台主觉得有价值的消息。
所以,他甚至来不及等到天亮,便直接从钱府离开。
此刻城门还没有开,但那道紧闭的门和高高的城墙,都不会对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龙门境修行者造成任何阻碍。
修行九境:筑基、凝气、化元、洞府、神脉、龙门、灵丹、阳神、逍遥。
龙门境,作为中三境的最高境界,在逍遥不出,阳神罕有的如今,已经站在了天下修行者的极高位置。
他轻巧地跃过了城门,步履飞快的朝着江州之外的另一个州府赶去。
在那里,他将更换马匹,飞驰向临都。
然后将他此行的所知所见和所思所想,以飞鸽传书不能体现的详尽,尽数告知台主,等待台主的下一步吩咐。
但他的计划,在刚出城不远就遇到了阻碍。
官道正中,一个青衫客漠然地站着,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眉头一皱,停下脚步,板正地行了一礼,“在下有事从此间通过,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他的态度很好。
因为他看不穿对面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的态度一向无可挑剔。
“我是来杀你的。”
青衫客随意开口道,淡然得仿佛在说一件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小事。
观风使眉头一皱,“在下与阁下素无恩怨.......”
“没什么,你欺负了一个人,我就想替他欺负回来而已。”
青衫客慵懒地看着他,“准备好去死了吗?”
事已至此,观风使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身为龙门境的修行者,到这个份儿上,还心存侥幸,那是不可能的事。
同时,他的境界也给了他充分的信心,想杀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看着对方,心头暗道,如果对方直接偷袭,或许他还有些猝不及防,但既然如此托大,倒为他加了几分胜算。
他缓缓凝聚真元,准备好出手。
青衫客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准备好了吗?”
观风使一愣。
然后,一只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近乎瞬移一般出现在他面前的青衫客冷漠地看着他,“幸好你遇见的是我,要是我大哥和大姐知道了今晚的事,你会死得很惨。”
观风使只感觉体内龙门境的磅礴真元瞬间被压制,半点调用不起来。
而那句话落在他的耳边,却如惊雷一般。
他看着眼前的青衫客,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缩地成寸!你是霍家......”
他的话没说完,脖子便已经被轻松地扭断了。
这看似简单的一次出手,背后却是青衫客完全占据上风并且足以形成压制的真元,以及那神乎其神的身法。
青衫客松开手,任由观风使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坠落在地,嫌弃地搓了搓手。
他遥望了一眼江州城的方向,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温柔,然后飘然离开。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又是一天到来。
当杏花巷的居民们重新打开家门。
街面上,洁净如新。
他们如果只有眼睛的话,一定不相信昨天夜里,这条巷子里发生过那些激烈到惨烈的厮杀。
但他们不止有眼睛,还有听见了昨夜动静的耳朵,以及闻见空气中显而易见血腥残留的鼻子。
当霍南辰打开房门走出,那一道道瞬间望来又瞬间躲闪的目光,便是昨夜厮杀的余韵。
他去往隔壁药铺,先跟关老头儿笑着恭贺了一句新岁好。
关老头儿不满地瘪了瘪嘴,“年轻人就是闹腾,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好个......”
正说着自家孙女端着茶出来,关老头儿生生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霍南辰赶紧滚蛋。
霍南辰朝关黎微笑点头,转身离开。
关老头儿笑看着孙女,“乖孙女,这么好,大清早就给爷爷把茶泡上了啊!”
他伸出手,关黎犹豫了一下,端着茶回了后院。
关老头儿悻悻地收回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药铺出来,霍南辰来到了对面新开的兵器铺子。
两柄朴刀,砍杀一夜,甚至还与对方刀身相拼,竟一点卷刃都没有。
他自然要来好好感谢一下那位青衫掌柜的善意。
救命的善意。
“尊驾是来寻我们东家?那可不巧,我们东家生意多,把这儿布置清楚,天刚亮就走了,您可有什么要事,小的可以给东家写信。”
站在兵器铺子里,听着掌柜的话,霍南辰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向他当面道个谢。”
“那这好说,我们东家肯定还会再来的。”
“嗯,那就不多打扰。”
从兵器铺子走出来,霍南辰坐在巷口的面馆,等到了许笑。
二人一起吃了面,许笑开口道:“陈兄,今日无事了吧?”
霍南辰想了想,应该是不会再有事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好,今日我们终于有闲暇好好逛一逛江州城了!”
说着便扯着霍南辰的胳膊,走向了城中。
波澜归于平静,日子似乎就将这样,平缓地等待着城隍寿诞雅集的到来。
......
时间匆匆,又走过一天。
上午,城郊那个破败的小村子,两日前刚来过两个好心的读书人,今日又来了一位。
他穿得很寒酸,步子却走得很板正,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他目不斜视,礼貌地询问路边的老人,然后来到了刘安丘的牛棚前。
他在牛棚前站定,朗声开口,“江州唐轩字玉轩,求见刘兄。”
刘安丘闻声快步迎了出来,认出来人正是当日他帮助过的那位被钱公子欺辱的寒门学子,站定回礼,然后笑着将他引进了自己的牛棚小屋中。
“刘兄,冒昧登门,还请见谅。今日前来,实为感谢,感谢刘兄当日之助。”
刘安丘微笑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玉轩言重了。”
唐玉轩却坚持道:“于刘兄自是小事,但于我而言,却是天大之事。刘兄之举,不仅使我免遭羞辱,还让我拿到了旁人梦寐难求的请柬。此等大恩,直至今日才来当面致谢,已是在下的错。”
刘安丘还要再说什么,唐玉轩拿出食盒,“刘兄风姿高洁,何况黄白之物我也拿不出来,知道刘兄好酒,特备些酒食,聊表谢意,还望刘兄切莫推辞。”
刘安丘笑着点头,“这我倒还可以勉强受用一番。”
但在那张简陋小桌上摆下之后,刘安丘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开口询问能不能先匀一部分出来,寡嫂幼侄清苦在侧,他岂能独享酒肉。
唐玉轩自无不可,用筷子帮着弄了好些,一起端了过去。
顺道还拜见了刘安丘的寡嫂。
忙完了这些,两人才开心地吃喝起来。
二人谈天说地,以经史子集,国朝大事下酒,一喝便喝到了下午时分。
唐玉轩才在刘安丘的礼送中,醉醺醺地离开。
当黑夜抵达又离开,江州又从安静中变得热闹。
州衙前那条宽阔又热闹的大街上,走来了一个读书人。
他抬头看着威严肃穆的州衙衙门。
看着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wap.xs74w.com
心头闪过了万千思绪。
想起了那一日的钱公子;
想起了前日的一场谈话;
想起了昨日的一场酒局;
还想起了许多许多的过去与未来......
静立片刻,就在守门的兵丁都犹疑着要不要上前驱赶时,他睁开眼,走上前,拿起了那柄硕大的鼓槌,狠狠敲在了那一面硕大的登闻鼓上。
“江州学子唐轩,告发江州刘安丘,佯做君子,私通寡嫂,有悖人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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