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料到在帝国内部,竟然不声不响聚起了这般凶横的贼寇。到现在光二千石的方面大员就已经死了三个了,而要知道,帝国总共不过才一百零六个郡。
原先像中常侍张让等还将这伙贼寇视为癣疥,觉得只要泰山附近几個郡的太守联兵就能剿灭,但现在看,已经不能将泰山贼视为寻常贼寇了。⑦④尒説
说实话,这也不怪张让颟顸,因为像中常侍张让这样想法的大臣不在少数。本朝民乱盗贼蜂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有一些山贼、海寇、蛮夷祸乱数郡的,但只要朝廷派一员能吏做太守,然后就轻松将之剿灭。
只是现在不管用了而已。老办法不奏效,那就要讨论新办法了。所以,刘宏就将几个重臣都喊进了宫,讨论剿贼之策。
这种大造大疑基本上就是和三公以及尚书令四人商议,所以当小黄门传旨后,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和尚书令曹鼎四人就入了宫。
之所以喊三公来,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事权,而是单纯因为军国大事都需要和三公这样的百僚之首取得共识,真正下旨的还是尚书令。
实际上,本朝的三公也就剩下了议事的权力了,和他们前汉的丞相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前汉的丞相那是真的外朝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正因为权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出现了昭帝时霍光、成帝时王凤之专权,最后演化出王莽这样的篡汉之臣。
所以光武得天下后,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虽置三公,政不任下,事归台阁,三公之职,不过是备员而已。
其实从入宫的三公的背景也可见三公之虚。上面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三人皆为儒生,而前汉的丞相在汉武帝以前皆为功勋列侯之后。前者不过片纸可退,而后者却能制衡皇帝。
但有一说一,防范出现王莽这样的权臣的确是分列三公的开始原因,但其能维持一百多年,其原因就不是这个了。
人常说以史为鉴,好像人真的可以从历史中获得改变一样。
但实际上这种以史为鉴的作用也就光武和明帝这种直接经历过的才有感触,后代皇帝也只能靠书本、口头回忆间接得知,往往不以为意。
比如光武也反对外戚专权,觉得王莽能代汉的起点就是王凤以外戚专权,但实际上呢?明帝还能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而到了章帝时,即便有大臣以田氏篡齐,六卿分晋,王莽篡汉的教训来警诫外戚,掌帝依然宠幸外戚窦宪,许其管掌机密,也开了本朝外戚专权之风。
所以啊,人如果真的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那也不会让历史变成了循环。
背后的原因啊还是因为三个人办事比一个人办事要合理。过去丞相一人,事情繁复,也没个责任。而现在三公一人监督一部分事,有分工就有责任。
比如这个最先进宫的太尉杨赐,他就掌四方兵事功课,然后每年根据考核对其赏罚。这里的四方兵事呢,主要是对边郡长官的考察、监督。除了对边郡二千石监督外,太尉还监督太常卿、光禄卿和卫尉卿三卿工作。
但上面这些其实都是虚的,太尉这种三公最被人看重的还是可以征辟属吏,这是可以让人做官和更进一步的权力,往往只要做一任三公,就能培养十几个门生故吏,所以啊,要想成为士卒领袖就必须家里出过三公,这样才会有足够多的追随者,是以即便三公每每要替皇帝背锅,甚至到了刘宏这代,当三公还要再花一笔钱,也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如骛了,背后的根子就在这。
杨赐是去年十月份做太尉的,而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做三公了,之前他做过司空,任过司徒,之后复起又做了司徒,最后又做了太尉,可谓三起三落。
这次起复,他就接替的前任太尉许戫的班,其人也是儒生,但和杨赐反宦官不同,许戫是亲宦官一党的,但后来其人因水旱灾害和征辟官员的错漏而被罢免,宦官集团丢了一城。
作为梁冀时代就活跃的老臣,杨赐已经足够老迈了,此刻他由小黄门颤颤巍巍的扶进殿,正在那喘气,但要是和他身边的司空张济比起来,杨赐已经是足够有精神的了。
司空张济是汝南细阳人,也是公族之家,其家族为前汉初年赵王张耳之后,是汉庭老牌的世家。其人和前太尉许戫一样,也是奉承宦官一党的,再加上已经做了两年司徒之位的袁隗,也与宦官亲厚,可以说上一届三公的班子简直就是宦官们的应声虫。
但随着去年十月杨赐代替许戫做了太尉,宦官势力有了削弱,除了杨赐本身德高望重,又是刘宏的帝师,自有威望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司空张济老而昏聩。
就拿现在说,张济被扶到席子上,就在那双目无神的发呆,嘴角边流溢的口水,已经能看出,此人已经老昏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张济与太尉杨赐分属不同阵营,但二人关系还是很要好的,所以见老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杨赐也很难过,他喊来一个随侍的小黄门,让其将自己的坎肩披到老司空肩上。
在杨赐伤神之际,司徒袁隗入殿了。相比于张济和杨赐春秋无几,袁隗却精神矍铄,自四年前其兄病死,汝南袁氏就只由袁隗为主,这些年随着家族势力的扩大和在士族和宦官之间左右逢源,袁隗仕途越来越顺。
所谓权力就是男人的第二生命,有此加持,袁隗自然老当益壮。随同他一起来的是尚书令曹鼎,其为已故中常侍曹腾族人,可以说也是地道的宦官一门。
从这里可以看出,上一届三公及尚书令的班子,全部都是宦官一党的,从中可以品出宦官势力到底有多大。
三公连坐,尚书令单独坐一边,四人坐定没多久,刘宏就来了。
此时的刘宏面色已经有点煞白,脚步也有点虚浮。在做的三公皆侍奉几代国家,刘宏这状态简直和前几个短命皇帝如出一辙,不由得,几人皆露出了忧愁。
但刘宏并不知道下面的老翁们的想法,他雷厉风行就问:
“众卿家看过陈卿的信,他所写的平贼信如何?”
这事毕竟和军事相关,所以杨赐第一个说了看法:
“此策老成谋国,陈卿不愧是我汉室栋梁,惜呼,天不假其年,使其早死。这是天下的损失啊。”
上首的刘宏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向司徒袁隗。
袁隗收到眼色,不慌不忙道:
“陈卿此策好是好,但奈何不实际。其中建壁连道所费何止亿万,再加上还要给各壁充兵,其间所费太巨。而且说来此策也不稀奇,前代平羌时,为防止羌人从并州入河北,当时就在常山、赵国之间修建壁垒。但那是对羌人,而现在只是对一个泰山求活的贼寇,就用此策,过了。”
实际上袁隗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这策不是不能用,但一旦用了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果是对付羌人,这钱花了也就是花了,但现在只是一个贼寇就用这法子,岂不就是巨石打蚊蝇?过于兴师动众了。
听了袁隗的话,刘宏嘴角一咧,暗暗满意,袁隗说的钱正是他关心的,虽然管钱的少府没来,还不知道真的按照陈珪的策略要花多少钱,但刘宏清楚,再少也是从他身上割肉。
但袁隗的话激起了杨赐的反对,他对刘宏道:
“司徒之言实乃大谬,所谓颠覆社稷之乱,不在外而在内。自秦以来,天下一统,未有为外族所覆,无论匈奴、羌人还是鲜卑,皆为癣疥之患。而相反颠覆社稷者,在陈胜吴广,在赤眉绿林。而现在这伙蜂起的泰山贼,已有了几分扰动天下的气势。从陈珪的请罪表可知,这伙贼寇凶顽难斗,几次大战连接胜利,附近几个郡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消耗一空,再没有能力进攻了。所以不要等此僚势大难制才解决,智者要见于未萌。”
虽然刘宏反感杨赐的说教,但不得不承认老杨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在他犹豫间,他将问询的目光看向了中间的司空张济。
但张济依旧在那发着呆,并没有回应,反倒是刘宏说了几次,老翁才反应过来:
“国家说什么?”
“张卿如何看这事?”
“什么事?”
“平贼。”
“什么贼?”
刘宏叹了口气,对边上的尚书令曹鼎直接下令:
“老司空老了,后面让他下去养病吧。不要外朝都要说朕苛待老臣了。”
曹鼎领命,马上撰诏书,上封泥。
杨赐看老友还在那无知无觉,暗叹了口气,但也认为张济已经老迈不能用事了,相比于私情,他更关心国事,所以他接着劝谏:
“圣上难道忘了,除了这泰山贼,还有一个太平道……”
他话没说完,就被刘宏打断:
“卿怎知太平道欲反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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