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塞中官吏,如张汛、许良与众曹椽、候长、队率等军官。
也有耿氏亲信,如耿坚、耿奋、耿立、耿义。
亦有郭景、田章、张辽、高顺等新军将领。
林林总总二十余人,堂中坐的满满当当。但诡异的是极为安静,不闻一丝杂音。
耿成坐在堂上,脸比锅底还黑,心里更是把黄巾军的祖宗十八代都操翻了。
按冯忠的说法,三月前,中山国(属冀州,今河北定州)相张纯举兵征讨境内黄巾,广昌等县的贼逆不敌,逃入代郡(属幽州)的平舒、灵丘等县。
新上任的代郡太守王泽闻讯后,立刻率大军来阻截。此时后有追兵,前有强敌,数万黄巾只得遁入黑山(太行山)。
但不知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了,王泽刚退兵,黄巾军就下山攻打班氏县(属代郡)。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王泽直接率兵追进了黑山。
数万黑山贼被打的狼奔豖突,四处逃窜。无可避免的,有一部分就逃进了雁门境内。
阎都尉仓猝迎战,先是小胜了几场,将黄巾撵回了黑山。但不知是不是得意忘形,竟也学王泽入山剿匪,结果中了埋伏,一败涂地。
好在逃回了一条性命,但两千余兵卒折损近半,黄巾军也尾随而至,这些天正在攻打东部都尉府治下的繁峙、崞县、二县。
都尉府告急,于洪只能率兵救援。派冯忠一是来调兵,二是令耿成守好烽燧……
只要过了平城,以北再无治县,更无百姓,只有数百里的荒原,黄巾军就是来了也可无东西可抢。
所以流贼既便入境,九成九的可能是向南流窜,比如雁门郡城阴馆,或是更为富饶的太原,强阴相对而言还是很安全的。
但问题是,一旦东部都尉府抵挡不住,从阴馆通往强阴的直道就会被阻断,到那时,耿成的精盐和白炭能卖给谁?
锻甲炼兵的铁料,制盐的粗盐,甚至是粮食又如何运到强阴?
如此一来,还发展个鸟毛?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
“繁峙、崞县已被黄巾贼围困,阎都尉只能从剧阳(在今山西应县东北,与繁峙、崞县皆为东部都尉府治县)调兵。但贼兵足有万众,只一县之兵,无异于杯水车薪!”
郭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如今之计,只能期望郡府尽快调兵平乱……”
若是平不了呢?
耿成忍了好久,才未将这句话问出口。
举雁门全郡也不过五万户,能征多少兵?
正月下旬,黄河北岸的羌胡进犯善无、沃阳(在雁门西北,属西部都尉府),郡尉陈安率军抵御。先期征了一万,因战事吃紧又征了五千,时战时停,至今都还未平定。
到二月中,翼州黄巾再度起事,大股流贼流窜于黑山一带,太守郭缊不得不再次征兵八千,陈兵于卤城、代县二县,以防流贼窜入雁门。
如此,前后已足足征发两万三千丁壮与民夫,便是一户一丁也已近半。再要征调,夏粮还收不收了?
当然,若任由逆贼流窜,莫说夏粮,怕是秋粮都会颗粒无收。所以穷雁门之力,定然要将黄巾军撵回黑山。
问题是,经历过去岁大败,黄巾军也学聪明了:不占地,不占城,只抢粮抢人。如果打不过就地逃进黑山,等地方防守松懈时再下山来抢。
要不怎么叫黑山贼?
但如此一来,通往塞外的商道时断时通,定然会影响到商队通行。而势力小一些的商队怕商货被抢,十有八九会暂停出塞,继而影响到鲜卑。
待那时,换不来吃穿用度之类的必须品,猜猜胡人会干什么?
自然是入关来抢……
还挖屁的煤,烧鸡儿的炭?
耿成想骂娘,却不知骂哪一个。
但手里就五百兵,而且还是从未见过血,配备的武器还是清一色的木制品的民兵。他就是跳破脚也不抵卵用……
咬了好一阵的牙,耿成猛吐一口气:“不论是西北的羌胡,还是东南的黄巾,都非一蹴而就便能平定。以我估计,战事至于要延续到立冬。所以必须想办法自救,至少要赶在商道阻断之前,将使君与姚铁官答应我强阴的三万石粮尽数运来……”
耿成稍一顿,目光在堂下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诸位以为呢?”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粮,民壮可是要造反的……
以郭景为首,众人齐齐起身,拱手回道:“谨遵塞尉之令!”
“好!”
耿成重重的点了点头,“陈盛!”
“属下在!”
“若只配刀枪,六百兵卒之武备,你需几日?”
陈盛满脸愁苦:“枪头早已打够,只需嵌镶木柄,一日足矣,但直刀只锻了二百柄,尚缺四百。若兵卒人人佩刀,便是属下等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两旬!”
两旬就是二十天,等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耿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南城,即刻令匠人备好生、熟铁料各千斤,再去营中马厩,收畜溺(尿)若干,另寻许良,调油脂两百斤,一并运去南城。等稍后议罢,我去寻你……”
陈盛双眼噌的就亮了。
他记得很清楚,开炉第一日炼出好铁,耿成让他尽数锻成了直刀,当时曾说过:他有一宿成刀之法,但所锻之刀只多及二三十炼,算不上好刀,故而不用。
如今迫在眉睫,自然就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陈盛忍着激动,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而后快步出了衙堂。
“田章,备七百兵卒一月口粮,也就是入口即食的那种,你需要几日?”
“若依常法,至少五六日!”
常法就是将粟米蒸熟、晒干,做成干饼。只是“晾”这个环节至少也要三四天,所以极为耗时。
“太麻烦了,我授你一法:粟、麦炒熟,再和以盐与脂油磨粉,旦夕可成。稍后你便去寻许良调拔粮米,连夜炒制……另外,召集民妇、老弱,尽缝制营帐,能缝多少缝多少……”
“许良,凡陈盛、田章所需之指油、米粮、布帛,城尽快调拔,不得耽搁……”
二人起身领命,耿成挥挥手,语若连珠:“郭景、高顺、张辽,你三人明日整军,备帐,再三日后开拔,随我去郡城运粮……”
“耿坚、耿立、耿奋、耿义,你四人各自抽调部下半数丁壮,明日一早聚于校场。”
“张汛,这些人全部交给你,尽快整训,而后分到各部协助燧卒守烽。”
“我走后,塞城并各部、烽军务皆由你负责。若流贼来犯,耿坚、耿立、耿奋、耿义、陈盛、田章等皆听令于你。南北二城之盐丁、铁丁、炭丁,城东之煤夫,山北之木工皆可由你调遣,若有违命,格杀无论……望你尽心用命!”
张汛脸上浮起一抹潮红,半膝往下一跪:“定不负塞尉重托!”
其余人也齐齐起身:“谨遵塞尉之令!”
耿成一一交待,事无俱细,不知不知已是子夜时分。众将官陆续散去,堂中只剩郭景、张辽、高顺三人。
郭景正拿着一张地图,和高顺、张辽低语,察觉堂中一静,才发现其他人都走光了。
“赖塞尉指点有方,六百丁壮虽是新军,但士气、军心不输老卒。再加一百弓甲齐备的骑兵,押车运粮足矣。但怕就怕横生掣肘……”
看左右再无外人,郭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往地图上点了点,“若走白登驰道,至郡城必经平城、剧阳(东部都尉府治所),若于障候和阎都尉临时征用新军,塞尉从是不从?
更有甚者,若是我等运粮回归之时,这二位连粮食都要征用,又该如何是好?”
耿成眼神一动,看了看郭景手里的地图:“所以呢?”
“所以我等商议,不走白登驰道,而是由白泽候绕过马头山,经高柳(属东部都尉府平城障治县,今丰镇市)、瓦窑塞(平城障下属三塞之一)、武州(今左云)、马邑(今朔州市平鲁区),再到郡城……
如此一来,本三百里的路程,至少要走五百里,但胜在平稳……”
看了看张辽与高顺也深以为然的模样,耿成欣慰的叹了口气。
他之前就是这样计划的,不然来去只是六百多里路,又何必让田章备整整一月的口粮?
一是要绕路,二则是怕路上出现波折。
但他没想到,郭景、张辽和高顺竟也能想到这一点,且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说明在他们的心中,他耿成的份量要远远超过于洪、阎丰。
倒不是说要抗命不遵,而是立军令状之时,耿成就与阎丰有言在先:不拔钱料可以,不配武备也无所谓,但在年底检阅之前,阎丰不能以任何民义征用民壮、民夫。
所以没有辛辛苦苦种好了庄稼,眼家就要到了收获的季节,却便宜仇人的道理。
这样换成是郭太守,但凡知会一声,别说是流贼,就是关外的胡军他耿成也敢干一仗……
“好,就走高柳!”
耿成一锤定音,“多以三位回去后,记得多备车驾、营帐。帐若不够,就问田章多要些麻布与帐杆,到时再临时搭建。除此外,若觉的哪里还有遗漏,三位可仔细斟酌,明早再报予我。我先去南城一趟……”
三人齐齐应是,将耿成送出衙堂。
听到衙门关合的响动传来,说明耿成已出了府院,张辽才眨巴着眼睛问道:“曲候,塞尉应是去指点陈啬夫、耿都伯(耿义)锻刀了吧?还有方才授于田抚使的军粮之法,辽越想越觉的便利……塞尉懂的竟这般多?”
郭景暗暗一叹:何止是懂的多?
精盐、白炭、马蹬、蹄铁,哪一样不是旷世之奇术?
更懂得治民,练兵……就是称一句学究天人也不为过,这样的人物只是任一介塞尉,委实有些屈才了……
……
南城之中,陈盛、耿义、耿立等人翘首以盼。耿成吩咐的一应物事早已准备妥当。
畜尿、脂油用大瓮装好,摆放在砧台一侧。再座高炉中的铁料无论炼到了哪一步,都被清出,一炉换成了熟铁,一炉换成了生铁。八个大汉不停的踩动着风车,往炉中灌风。
耿成到了南城时,两炉铁都已烧到半软的程度。他先停了熟铁炉的风,保持铁料不化。又等了一阵,见另一座炉中的生铁尽数化汁,才让耿义开炉,将提前就截成棍形的熟铁料尽数取出。
等生铁汁放到池中,再用铁钳夹熟铁棍在生铁汁中浸蘸。而后趁热锤锻。
第一炼以畜尿淬火。尿液中本就含盐,耿成又加了熬盐时析出的杂盐,是以水温极低。此此粹火,可以使刀胚更快的冷却,钢质更硬。
第二炼以脂油淬火,正好与畜尿相反,冷却极慢,可以使钢质更为柔韧。这样只炼一个来回,也就两炼,刀就成了形。
运气好,直接就能渗成低炭钢,可比五十炼的钢刀。即便运气差些,也是刚韧并济的精铁刀,可比三十炼。
这就是出自于南北朝时期,至唐朝才发扬光大的灌钢法,又称宿铁刀。
耿成估计,一个铁匠带两个民壮,一天怎么也能打个十多二十把,所以四百把刀,两天绰绰有余……
从渗碳到锤锻,再到淬尿、淬油,以至刀胚成形,前后也就一个小时。⑦④尒説
当耿立手持刚开刃的刀胚,狠狠的斩断一块烽窝状的铁料时,陈盛等人的眼中仿佛冒着星星,看耿成时,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耿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宿可成刀,这是什么概念?
按原本计划,他准备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有足以自保的实力,再将宿铁刀的方法教给耿立和陈盛等人。
包括马蹄铁和马蹬也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面世,不然就如小儿抱金如闹市。
但谁想人算不如天算,总不能真让六百兵卒只扛一杆枪就上战场吧?
他沉吟稍许,眼中闪烁着精光,从陈盛、耿立并铁官吏等人的面上扫过:“此法太过骇人听闻,还望诸位保密!”
耿成的语气很轻,也没有威胁的字眼,但陈盛和三个铁官却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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