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大掌反握紧他，低音哽咽：“苏姌，我问你，从太师府那次肌肤相亲后，你对我的态度为何突然冷了下来，为何啊？”
月色钻入芙蓉帐中，在两人脸上摇曳。
一拳之隔的距离，相对而视，苏姌眼眶有些酸，张了张嘴。
谢浔遮住了她唇，吻落在自己手背上，“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讲了。”
知道苏姌假孕的那个雨夜，谢浔整个人像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太深的痛楚反而让某些事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的事都想起来了。
染满血的襁褓不是梦，从城楼上坠落的苏姌也不是梦，那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痛楚。
苏姌比谢浔受的伤重上千百倍。
不管谢浔有何苦衷，从前终究是他冷待了她，她恨他理所应当。
她骗他，是他活该。
谢浔眼里闪着泪光，温柔缱绻，“姌姌，对不起……”
苏姌心头一软，抚过他瘦了一圈憔悴的脸颊，“谢浔，你回程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谢浔摇头。
刘太医和那几个朝臣的话已经没必要向苏姌求证了。
谢浔虽然悲恸，但不至于彻底昏聩。
他躺在山洞时，就复盘了下刘太医等人的话，心中早知道这些人都是苏衍安排，挑拨他和苏姌的。
谢浔进京前，又特地先联络了黑骑军，才知道苏姌为了他，竟然打算逼宫。
他的姌姌处处为他着想，又怎么会害他？
但是，苏姌是高贵的长公主，怎么能让她为他背上谋朝篡位的罪名？
他已经毁了她一世了，这一世他定如她所愿，让她荣华富贵地活着！
谢浔颤抖的指甲轻抚过苏姌的脸颊，“姌姌，你听我说，我已经让黑骑军撤了，一会儿，你带着我的尸体……”
“谢浔，不准说！”苏姌打断了他，连连摇头。
“没关系的，我这命本就……不值钱了。”谢浔不以为意扯了扯唇。
胸口的血还在流，染红了白色衣襟。
如今西岳南齐都要他的命，他到哪都会遭人唾弃。
那还不如用这条命，帮苏姌完成夙愿。
“姌姌，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帮你。”谢浔声音越来越弱。
“等我死后，小皇帝就得偿所愿了。他一定会放松谨惕，你想办法支开他的羽林卫，把他引到石海林，黑骑军会在那里动手。
到时候，就是谢党余孽刺杀皇上，和你无关！”
苏姌心跳加速。
谢浔这是拿自己的命，换一个让苏姌名正言顺继承帝位的理由。
踏着他的血，走上那个位置，让苏姌如何坐得安稳？
“谢浔，你不能……”苏姌声音哽咽。
话未说完，谢浔猛地抽出了金簪，血流如注。
外面都是苏衍的人，今日他们不你死我活，谁也逃不掉。
谢浔染了血的手抹平她的眉头，艰难扯唇，“我的姌姌……要大富大贵地活着，好好活着……”
“谢浔！谢浔！”苏姌讷讷丢了金簪，哑声不停唤他的名字。
美人榻上，殷红一片，像极了吞噬人心的罂粟。
血太多了，苏姌甚至不知道从哪止血，一滴泪滑落至苏姌脸庞。
她心底的情绪几乎就要喷涌而出，可外面全是苏衍的眼线，她只能压抑着低泣。
谢浔似是感知到她的愧疚，可他没力气抱她了，趴在她肩头道：“不必懊恼，我这条命本就快没了，只是顺道帮帮你而已。”
他想尽量笑得轻松些，可是胸口的血和生命一样在流逝，他苍白的表情已经无法自控。
但，他觉得无憾了……
他已经知晓当年真相，也杀了所有杀母仇人。
从幼时的那场大火起，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将自己丢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何其有幸，他还能意外遇见苏姌，陪她走了一程，给他黯淡无光的生命增添了一抹亮色。
够了，他还赚了！
谢浔对着苏姌朗然一笑。
明明他一脸血迹，明明他那么狼狈，可苏姌从未觉得他笑得如此好看。
苏姌总说他不会笑，可现在他笑了，她却哭了。
“谢、谢浔……”苏姌挣扎着起身，想要去寻太医。
可是，谢浔轰然倒在了苏姌身上。
苏姌渐渐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了。
她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滴落，花了妆容。
“谢浔，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她讷讷出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荣华富贵怎敌他？
谢浔艰难撑开眼皮，再次看了眼他的月，而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屋子里平静下来，静得让人窒息。
没多久，丫鬟来敲门了。
“公主无碍吧？”
苏姌觉得好笑，刚刚谢浔提剑晋进来，她那么大的求救声，这些人都聋了吗？
这时候，是来探听到底是谁死了吧？
小皇帝根本不顾她的处境，他要的不是皇姐，是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丫鬟们自顾自打开了门，便见一屋子小倌全部横死当场。
美人榻下满是血迹。
而榻上苏姌香肩半露，没了气息的谢浔埋首在苏姌脖颈处，殷红的血还在不停往苏姌身上流。
画面旖旎又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上前试探道：“公主，要不要宣大夫给谢大人疗伤？”
“死人能治活吗？”苏姌冷声道，微闭上眼，咽下所有情绪。
谢浔已经送她到这一步了，她再表现出对谢浔依依不舍，反倒让他白白牺牲了。
苏姌不能辜负了他。
“准备棺材，别污了本宫的寝殿。”苏姌推开了谢浔，赤脚走在血泊中，每走一步，血水中涟漪荡漾，留下一串串血色脚印。
她拢着外袍，头也不回离开了，甚至没多看一眼床榻上的谢浔。
“敢对本宫不敬，丢去乱葬岗喂野狼。”苏姌拂袖。
丫鬟却福身道：“回公主，其他人的尸体奴婢现在就丢出去，但谢大人……皇上说了，要亲自查验。”
苏姌脚步一顿。
苏衍防她，防得可真深啊！
不过没关系，她也正想去见苏衍这狗东西！
“也好，本宫扶灵，一起面见皇上！”苏姌眼中闪过嗜血的光。
皇帝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棺椁。
今日这幅棺椁不是苏姌的就是谢浔的。
而今里面躺着面无血色的谢浔。
甚至，他的体温还未凉透，血还在流，就被人封了棺盖。
苏姌站在不远处，看着谢浔的身体一点点被黑漆棺材板淹没，眼中晦暗不明。
她跟在棺材后面，一同进了宫。
血从棺材底部滴落，在长长的甬道里留下殷红的印迹。
小皇帝在锦和宫等苏姌。
见着一脸阴云的苏姌走来，小皇帝喜不自胜，上前扶住苏姌，“皇姐，都处理好了吗？”
苏姌隐在袖口的手攥紧，余光越过苏衍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看了眼棺材。
众人将棺材板推开。
谢浔苍白如纸的脸缓缓露出来。
他就那么静静躺着，再无生气了。
“验！”苏衍抬手示意随从。
苏姌拦在棺材前，“皇上，给他留点体面吧！”
“皇姐，一个死人要什么体面？”苏衍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苏姌反唇相讥，“皇上，他好歹曾经是南齐的首辅，让这么些个下人随意围观他的尸体，损得可不仅是谢浔的脸面！”
不光这一院子的丫鬟太监，还有苏衍藏在暗处的羽林卫，让这些人肆无忌惮观赏谢浔狼狈的模样，苏姌于心不忍。
可皇帝心中畅快不已。
跟他抢姐姐的人，就该是这种下场！
他没让谢浔五马分尸，就已经算仁慈了！
苏衍居高临下睥睨着满身是血的谢浔，这个人从未像今天一样卑躬屈膝，像狗一样！
而皇姐最终弃了谢浔，选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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