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事牵扯到你家,你回去,只怕还有得吵闹。”
见宋觅娇脸上难掩担忧,牧云稚倒是冷静得多,她抬头看了眼天,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一片夜色,“以前便是我太软弱了,不愿意也不屑与他们争,可我不害人,旁人却起了害我的心思。”
牧云稚收回视线,安抚似的拍了拍宋觅娇的手,“你放心,我再不济,还有外祖家。虽说久不往来,但到底……我是母亲仅剩的血脉,”
牧云稚的母亲姓方名微,是永嘉方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当年她和家人来金陵逛花灯节,却被人群冲散,幸得牧兴德相助,帮她找到了家人。
方微当时年岁尚小,又偷偷看了许多话本,被牧兴德英雄救美后便一见倾心,后又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还只是一个小小副将的牧兴德,同家中断绝了往来。
“外祖一家年后便会搬来金陵,若我有什么事,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牧云稚说的简单,可十多年都没往来,况且她又姓牧……
但宋觅娇也知道云稚这样说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你那两个妹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要万事小心,多几个心眼才是。”
出了兰花这事儿,牧云稚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她点了点头,又想到刚才哭得半分体面都没了的牧云思和牧云念,笑容嘲讽,“她们二人先回了府,怕是会颠倒是非黑白。”
牧云思和牧云念自食恶果,被关到镇国公府鲜少有人去的废弃厢房,哭闹了许久才被巡查的护卫发现。
加上还有个被扣押在镇国公府上的牧成弘,阖府上下对定西将军府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晋氏更是连面都没露一下,权当自己不知道这些糟心事。
牧云思和牧云念想来是被吓狠了,被人放出来后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话里话外都说牧云稚故意害她们。
可听说园林发生的事情后,哪里还敢等着和牧云稚一起,借了镇国公府的马车,灰溜溜地先回了定西将军府。
想到这些,牧云稚也不再和宋觅娇寒暄,“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了。”
见牧云稚的马车是消失在路口后,宋觅娇这才转身回了凌雪轩。
却不想,沈自熙竟在她的房间里。
他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裳,在昏暗的夜里格外显眼。
沈自熙站在宋觅娇的梳妆镜前,手里捏着一盒胭脂,分明是在等她。
宋觅娇愣了下,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行了个礼,轻唤一声:“三爷。”
“你倒是会做人情。”
沈自熙的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宋觅娇稍一想便回过神来。
他说的冰肌玉骨膏。
这是沈自熙之前送给她的。
宋觅娇自知理亏,倒也有些心虚,“三爷不是已经给我了吗,我身上的疤痕已经没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
“这就是你收买下人的手段?”
沈自熙把胭脂放在桌上,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早收买下人,手里并无可用之人却也能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宋觅娇,是我小瞧你了。”
他连名带姓喊了她的名字,宋觅娇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他杀人不眨眼的做派,有些害怕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手。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宋觅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越是看不清,就越容易胡思乱想。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宋觅娇虽害怕,却也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定罪,她壮着胆子为自己辩驳,“若非沈宝璎咄咄逼人,要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如此。”
“布局,无非为了自保。”
“是吗?”
沈自熙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向宋觅娇,可宋觅娇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沈自熙不动声色地抬了个眉,在离她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原本想提一嘴明阙,可想到宋觅娇上次气冲冲的背影,便闭了嘴。
好不容易算是把人给安抚下来了,若这个时候再惹急,他可没耐心哄第二次。
“那今日这场夫妻恩爱的戏,娘子可满意?”
宋觅娇沉默了片刻,道:“多谢你今日替我圆了这戏,给足了我脸面。”
“我说过了,是赔礼。”
“既然你道谢,那看来是不生气了。”
沈自熙说着往外走了两步,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向宋觅娇,“那就跟我过来吧。”
“啊?”
天已黑透,沈自熙这个时候叫她出去做什么。
但沈自熙这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今天陪宋觅娇唱了出大戏,又掺和了镇国公府的破事,已然把近一个月的耐心用了干净,见宋觅娇竟还犹豫推阻,当即拧了眉毛,“啊什么啊,过来喂我用药。”
“……好。”
凌雪轩安静,二人走在小道上,竟多了几分诡异的和谐与般配。
可定西将军府却远没有凌雪轩那边舒坦,王氏找不到女儿,又带不走自己的儿子,一回家就开始号丧,还命人直接把正在巡营练兵的定西将军牧兴德给叫了回来。
事关自己的独子,牧兴德军务一结束就紧赶慢赶回来,不想,王氏竟还在哭嚎。
牧兴德越听越觉得心烦,高声喝道:“够了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这才止了哭声,抽抽搭搭地把今日发生的事告知他。
在听到牧成弘和沈宝璎二人衣衫不整,从假山后面出来时,牧兴德手里的杯子“咣当”落地,被砸的稀碎。
牧兴德到底混迹官场多年,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立马板着一张脸看着王氏,追问道:“我们家和镇国公府素来没什么交情,他家四姑娘生辰,关咱们家什么事!你又怎么会把弘儿一起带去!”
王氏自知理亏,一双眼睛狐狸似的直转悠,又故作一副委屈模样,拿出帕子拭泪,“这……咱们家大小姐也说素来没交情,可人家帖子都下来了,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便想着拉着两个妹妹做陪……”
“老爷您也知道,咱们家的大小姐素来不愿意搭理思思和念儿,难得开口一次,妾身还能说不吗吗?”
王氏越说越委屈,“家中的姐姐妹妹都去了,难不成留弘儿一个孩子在家?老爷刚才也说咱家与镇国公府没什么交情,妾身也是想到这点,这才把弘儿一道带去了,想着总也能护着点姐妹,谁知道弘儿被扣在国公府户回不来不说,连思思和念儿都不见了。”
牧兴德听得焦头烂额,“那云稚呢?大丫头人又去哪儿了!”
王氏哽咽着,脸上泪痕未干,“妾身去了国公府才知道前段时日的传言竟是真的,宋家那位大小姐嫁给了沈家三郎,咱们家大小姐打小就和她交好,所以……还留在国公府没回来。”
牧家一共去了四个孩子,她生的儿子女儿,被扣押的扣押,失踪的失踪,只有一个牧云稚完好无损,甚至还被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今天发生的事跟牧云稚有扯不开的关系。
王氏的身份虽不高,可她和牧兴德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是再了解不过的了。自己避重就轻说的这番话,牧兴德只会和以前一样,只听她的,并不会去找与自己根本不亲近的牧云稚求证。
牧云稚的亲娘刚死那几年,牧兴德还对牧云稚心怀愧疚,可王氏一直挑拨父女俩的关系,这么多年来,父女俩一句多的话都没说过。
她在牧兴德面前说牧云稚的坏话,也从未见牧云稚反驳过。
这牧云稚看着厉害,不过是个端着所谓的小姐架子,一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和她那早死的娘一样,都是废物。
高门贵女又如何,不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王氏说完这些话,见牧兴德脸上露出一贯的对牧云稚的厌恶表情,难免得意。
可就在这时,下人便急匆匆的传信来,“将军,夫人!三小姐和四小姐回来了!”
话音刚落,牧云思和牧云念就哭着跑了进来,一见到王氏,哭声更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扑到王氏怀里直喊娘。
王氏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眼睛都哭肿了,也是难忍心疼,母女三人就当着下人的面哭了起来。
牧兴德被母女三人的哭声吵得头疼,刚才那话又只听了一半,他心烦得厉害,喝退下人,又叱了一声,“别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
“你们到底跑哪儿去了,哪里有去旁人家做客,反没了踪迹的道理?!”
牧云念比姐姐先收了哭声,她瞥见堂上坐着的满脸怒意的牧兴德,又挤出两行泪来,却并不哭闹,无声流泪,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是、是大姐姐身边的丫鬟兰花,是她把我们诓到国公府那没人的院子,故意把我们关起来的!”
王氏精明似鬼,闻言先是一愣,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佯装生气地叱责道:“你胡说什么!”
“就算你大姐姐素来不喜欢你们,可今日是去别人家做客,就算为了家中和你爹爹的脸面,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牧云念被王氏骂了一顿,便抿着嘴巴不敢再多言,只是眼泪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牧云思见状,哭着伏在牧兴德膝头,“爹爹,若不是真的受了委屈,我与四妹妹又怎敢说这样的话?便是再给我们几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攀诬大姐姐的啊。”
“我与四妹妹是命大,这才找到机会回府,可哥哥……”
提到独子,牧兴德脸色一变,也有些坐不住了。
牧云念也怕极了似的,呜咽两声,“哥哥现在还被国公府的人扣着,眼下生死未定……那二夫人能当着众人的面打杀下人,万一她为了给沈宝璎出气,杀了哥哥那可怎么办啊!”
牧兴德四十多岁了只有牧成弘这一个儿子,倘若连这个独子都折了,那他百年后谁人给他送终!⑦④尒説
一想到这儿,牧兴德也顾不上许多了,“噌”地起身,准备去镇国公府要人,“来人!备车,我要去——”
“我不过是在国公府多留了片刻,家里怎么乱成这样了?”
牧云稚款款而至,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牧成弘的高声吩咐,她环视了一圈屋内,比起屋子里哭作一团的其他人,端方又尊贵。
“父亲气势汹汹,是要去镇国公府要人吗?”她看了眼牧兴德,又径直从他身边掠过,找了个位置坐下,语气平淡地有些冷漠,“若是,女儿还是劝父亲歇了这心思,免得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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