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窟。
墓幺幺罕少从那个人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但并不代表她不清楚眼前这宣重的石门之后是怎样的地方。
“我可以帮你打开。”髅笑笑从她身后云翳般轻盈地现出,软软地贴上她背趴在她肩上。看来,刚才看了那么出戏他心情不错。
墓幺幺朝前一步,手覆在了石门上。“你们走吧,我自己待一会。”
小韶很乖,点了点头,上前攥住了髅笑笑的手指,“墓姐这会不会在意你的,哥哥我们走吧。”
髅笑笑一秒变脸,垂目看着这小孩子,小东西挺会说话啊。“谁是你哥哥。”冷嘁一声,就消失在原地。
……
小韶说得很对,墓幺幺的确这会没有空在意髅笑笑的想法,准确的说,她这会意识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在意。
静夜窟的石门上不同于韬光谷别处那么些恐怖的魑魅魍魉雕刻,只纂着韬光谷那令人可怖的宗徽。厚重的绿苔混着不知风干了多少层的血,将那宗徽上的满地死尸模糊地并不再那么恐怖了。
就像。
就像那个人。
墓幺幺的头抵在大门上,手指不知不觉攥成了拳抵在了那宗徽上。像多年之前,她也这样抵在一个人的后背,他后背上也绣着这般可怕而栩栩如生的宗徽。
可她那时。
可她那时,藏与舌尖的情话背后是满腹机关。哪怕他回过头来,哪怕他并不像他身上所负传言中的邪魔恶鬼。
哪怕他转过来看向她,明明皱着眉,可阴鹜的眉目之间坦诚清澈,丁点防备都没有,只会嘴上跟她较真凶她:“墓幺幺,你又在想什么坏心眼了?”
……
就算眼前的石门上覆着一层又一层大阵,髅笑笑估计弹指就能轰它粉碎。或者就算是她,她掌心里有黑色的生灭力在浮动,囚一翮的符文隐隐在她背后亮起。
她察觉不到什么痛。
她想——
轰碎这扇门吧。
很早之前她就应该这么做了,早到应当一下轰碎楚相府,应轰干净了御尺桥的魑魅魍魉,早到把枢星台轰个粉碎,早到很早就应不管不顾轰碎了时蜕府,早到应该轰掉与他那日一起去甄灵的车辇,早到应该轰碎了悬松楼,早到早就应该轰碎了走进临仙门的随行符……或者,或者干脆早到一把——
早到轰碎那夜青藤宴。
诸如这般,风的尽头……便不会有一个人。
然而,墓幺幺只能趴在石门之上,无力地朝下滑跪了下去。
她手中的生灭力最终被囚一翮的符文压制了下去,但哪怕没有压制下去,就像她多年前并没有做出这些事一般,再选一次,她仍还是会那样做。
是理智,是算计,是机关满腹,是关隘重重,是牵一发动全身,是不可,是不能。
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会做地半跪在这扇石门前,怕炸了这道门,闭关的人被走火入魔,或者说,就算不会走火入魔。
门内的人,会……
“那高翊并不在乎他人鄙,被人骂,与人敌。”墓幺幺的额头抵在石门之上,轻轻笑着,好像那苔藓沿着冰冷的石门蔓延进她的眸中,衰草萋萋。“我当然更不怕。可,我,我……”
刚才面对高翊几多凶狂杀气满满的人,此时软得像是被人抽了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
“御尺桥上,我并非再次丢下了你,我想逼狐玉琅出手,断不能留你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我那时想,就像我以前想的那样——等我赢了这一战,我会去韬光谷接你出来。”
“但是我没有赢。”她低低地说着。
“我输了,输掉了所有的一切。”墓幺幺张开手指按在石门之上,她明明知道在静夜窟里的人大抵是压根听不见她说的一个字儿的。可她还是继续说着,仿佛眼前的门根本不存在,而只是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对面,像他平日里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她说。
“你派人去天狐族杀我,我……”她笑了一下。“我并不介意。我并不介意。我并不在意。”
刚才还舌绽莲花的人此时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地还不如稚子。“高翊虽不会在对你韬光谷出手了,但楚相不会舍得你们韬光谷这块肥肉。但我,我会想方设法,放你韬光谷自由。”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放你自由。”
与她所想的无二,里面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她低声笑了一下。“所以,能不能……”
能不能别恨我。
可满腹的话,绕与舌尖,重有千钧那样说不出。墓幺幺扶着石门站了起来,“所以,能不能别先对我出手,先别杀我。”
想来可笑,大抵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想象到当年那位扇尊也好,如今这位云舒郡主也罢,会这般低声下气地在一个看不见的人面前,低声讨饶,求他放过自己一命。
好像真的那么怕死。
好像也真的怕死了这个人。
『我怕你。
我怕你站在我面前,与我成敌,刀剑相向。
我怕你像他们一样无情的鄙我,唾骂我,质问我为什么总抛下你。
我怕你也恨我。』
说完这句话,她放下了手,朝后踉了一步,转过身去已是平静异常地朝外走去。走到崖边,她望着静夜窟外满山遍野的枯树,月色正满,银辉遍洒,像真如那人曾许她那般——
【等我带你回谷,看那满山闪闪发光的白簪花。】
墓幺幺探出手去,折了半截枯枝。枝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无,可她取了头上珠光熠熠的发簪弃之如履地扔在了地上,将那枯枝插到了发髻之中。
她想,要是他在,此时会说什么?会不会久久看着她,然后当即就先红了耳朵,懊恼地转过头去别别扭扭凶巴巴地说,“不好看!”
——“不好看。”
她的后背瞬间就僵住了。
有人从她身后探手取下她发髻上那半截枯枝,化力星星点点地落在那枯枝上,眨眼之间,那枯枝犹如活过来一般,开了满满当当的花。
闪闪亮亮的,当真如人所言像会发光的棉花那般好看的白簪花。
那人抬起手,将那开满了白簪花的树枝,重新插入了墓幺幺的发髻之中。然后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已经完全僵在原地的她,木偶一样转过来面向他。
他低眉垂目,手指掠开她眉边散乱的发丝,露出那双盈盈碧水的瞳,里面倒影着——
“这般才好看。”
他笑了起来。
倒影着一阵风。
一阵这世间最轻柔的风,也当属她心间最沉重的风。
“玉儿。”
“嗯,是我。”风的尽头,白韫玉倾身垂眸,吻在她的眼角。
——君随绿波远,我逐清风归。
那一缕花时再也未归的清风,还是心软三分,未舍与她,入她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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