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感觉愤怒和委屈的是赵倜。
此前都督豫省的是田文烈，此人口碑不错，当初还跟刘子祥合起来坑了辫帅一把，不过现在田文烈已经改任巡按使，主管当地民政。
新来的督军就是赵倜。
此人是姜桂题的老部下，样子忠诚憨厚，四方大脸，留一把大胡子，最为关键的是，这位赵都督也是豫省人，家乡就在老头子隔壁。
老头子选他上任的时候，特地说道：“项(城)汝(南)接壤，真是地灵人杰，中原任重，且属乡邦，好自为之，毋负我望。”
一句且属乡邦，就知道老头子是很认可这个老乡的。
说实话，他这个督军的掌控力并不算强，他虽然跟老头子是老乡，但人家田文烈跟老头子也是老人了，在小站的时候，田文烈就是老头子的文案。
所以在别的地方，督军面对巡按使那是呼来喝去，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巡按使那只是个虚职，只管执行命令就是了。
但赵倜这人挺讲究，对田文烈负责的事儿，一概不过问，都由老田做主，这不是给老田面子，这是给老头子面子，更何况，他还有更难缠的敌人。
一个是豫西刘镇华的镇嵩军，此人亦兵亦匪，骄横跋扈，称霸豫西，俨然一方诸侯，听调不听宣。
可土匪终究是土匪，比刘镇华还麻烦的，是豫东的豫省第一师师长张锡元。
此人是焙羊老人，威望颇高，能征善战，掌握豫省最强的第一师，驻扎豫东，对这个赵倜就不是很服气了。
今年以来，先是闹旱灾，又是下雹子，张锡元的辖区里几乎是颗粒无收，赵倜非但不忧，反而大喜，豫省第一师，可没有焙羊第一师那样的待遇，军粮是发一部分，自筹一部分，今年大灾，我看你吃什么粮，没粮饷，士兵就要闹事，到时候他赵倜要么顺理成章的接收，要么借机把张锡元踢走。
就这样，豫东的老百姓从春天等到秋天，从秋天等到入冬，从入冬等到雪花落下天寒地冻，没等来一粒救济粮，等来的却是催收令。
鹿邑。
张锡元亲自到此地征收军粮。
他同样恼火，他的怒火来自两方面，第一方面来自赵倜的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一毛钱的赈济都不拨，第二方面来自那些老百姓。
饿死就饿死，你跑什么？在家乖乖饿死不就行了吗？
现在好了，东跑西跑，跑来跑去，报纸上都登了，说什么豫东赤地千里，人相食，这是放屁！在他张锡元的治下，那是一片祥和景象！
当然了，再有怒火，他也不敢直接朝刘总办发，废话，刘总办能全歼本子师团四万多人，他手里这一个师，够看的？
面对刘总办不够看，但面对赵倜，面对刘镇华，这就够看的了，这一个师，就是张锡元的命，保住这个师，就保住了命，没有这个师，就算他开仓放粮活人无数，那也没了任何意义。
张锡元身后跟着两排二十多人扈从，派头比刘总办还要大，一身干净体面的军服，外面罩着大衣，马靴锃明瓦亮，身边跟着鹿邑县长，身子往左侧倾，又往前哈着腰，随时等候张师章吩咐。
“许县长，这仓里，还有多少粮？”
许县长脸上笑的都是褶子，一张嘴露出一口黄牙，牙缝里满是黑渍，不是抽旱烟抽的，而是抽大烟抽的，许县长爱好广泛，生活雅致，上好的马蹄土一天要抽三筒，少一筒都浑身不得劲。
今天为了陪好张师长，晌午那一筒都没来得及抽，全靠吞了两个熟烟泡儿撑着呢，还别说，这官威，能压制住大烟瘾，一看到张师长，许县长也不打哈欠了，也不流眼泪了，也不淌鼻涕了，精神头格外的好！
“回师长的话，仓里的粮食，七千石，一粒不少。”
张锡元点点头，“开仓，验一验。”
许县长马上转身吩咐，“开仓，张师长要验一验！”
张锡元终于有了笑模样，“许县长，看来你的差事办的不错。”
许县长笑的都脱相了，“全是您的栽培，全是您的栽培！”
开仓验粮，查一查总数，七千石颗粒不少，又随即打开几袋，果然都是新粮。
张锡元一笑，“听说，你们县今年遇到点困难，先是旱了一阵儿，后来又下了雹子？”
许县长弯弯腰，“本县，能够克服。”
张锡元搓了搓手里的一把粮食，丢回袋子里，拍着手往外走，“能够克服就好啊！”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一转身，许县长吓了一跳，连忙也跟着停下。
“许县长，七千石，不够，给你们鹿邑下了新的数，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一石粮，一石都不能少，不光你们不能少，别的县也不能少，谁少一石，让我的弟兄们饿了肚子，那就是军法，到时候，不要说我老张的枪下不留情。”wap.xs74w.com
许县长嘴唇颤动几下，忽然又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来，站直身子，形态夸张地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样子滑稽，在场的人都笑起来，张师长也笑了。
“师长，您视察辛苦，本县略备了薄酒，也是乡亲们的一番心意，还请赏光，还请赏光.....”
张锡元点点头，“那就简单吃一点...”
县府的食堂里，圆桌层层叠叠摆着满满的山珍海味，又上了宝丰酒，一行人大醉，摇摇晃晃到后头休息了。
许县长拉过来张师长的副官，“买了两个黄花大闺女，张师长要带走就带走，不带走就撂下，给兄弟您也备下了，一路劳顿，快休息吧。”
副官眉开眼笑，直夸许老哥办事得力。
许县长看着他们去休息，这才擦擦额头的汗，对旁边的师爷道：“瞧见没有？老爷我这官儿当的，辛苦着呢！”
食堂的后门开了，一群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的孩子疯狂抢上来，一个人拎着泔水桶，直接倒在地上，孩子们就围着抢食。
还有一个没啃干净的鸡腿，那人看见了，踢出来踩在脚下，笑嘻嘻道：“谁，谁学一声狗叫，我就给谁吃！”
许县长路过，皱皱眉，“折腾孩子干什么，把桶放地上，让他们吃！”
师爷一脸感慨，“老爷心善！”
许县长点点头，吩咐道：“仓里那些粮，给大户们还回去，征粮，征足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一石，咱们秉公办事，记住喽，一石不能少，一石也不能多！”
师爷兴奋了，“您就瞧好吧！”
又要发财啦！这日子，眼瞅着就越过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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