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对面的右前方,就是道德坊,他的府邸所在。
而桥这边,则是桥左承福坊,桥右玉鸡坊。
承福坊再往左一点,就是挨着宫城建造的一排排的府衙,御史台也在其中。
走上新中桥,唐治无意地往洛水上瞟了一眼。
此时居高临下,又离得近了,看的更加清楚。
在玉鸡坊临近洛水的一面河畔,停着四五条船,船上不少人站在船舷边,也不知在忙碌什么。
那些水手大多光着脊梁,身上只着一条犊鼻裤。
唐治扭头看时,正好有一个水手一跃入水,水花儿都没溅起多少,足见水性极好。
这时,后边一直跟着他的那辆大车旁,两个粗犷大汉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自袖中弹出一支尖细的钢锥,“噗”地一声,刺进了那骡子的后窍。
那拉车的骡子吃痛,嘶吼一声,便向前狂奔起来。
两个大汉连忙佯作追赶,惊慌叫道:“不好了,骡子惊了,快闪开,小心啦。”
唐治闻声回头,就见那骡子拉着满载货物的车子,已向自己撞了过来。
罗克敌行在侧后方,见势不妙,惊叫道:“大王快躲。”
说着,他一按马鞍,已自马背上跃了起来。
唐治提缰要闪,可是这新中桥虽不比天津桥繁华,同样是人群稠密。
而且,桥上两侧,有许多摆地摊卖东西的人,占去了近乎一半的桥面,他若要拨马,就会冲撞了他人。
尤其是马侧此时就有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戴虎头帽的娃娃。
唐治反应极是矫捷,他飞快地弃马跃下,一把托住那抱孩子的妇人,带着她向旁边一掠,踢翻了一个卖枣儿的摊子,却也成功地让开了惊骡。
那惊骡拖着货车,轰隆隆地辗过去,车辕的头儿撞在唐治的马股上,惊得那马一声嘶鸣,也放开四蹄向前逃去,一时桥上桥下,人仰马翻。
对面,一辆轻车恰在此时上了桥。
那车上坐着一位华裳妇人,大袖宽袍,衣带飘飘,年约三旬上下。
她坐在车上,正顾盼桥下洛水风光,忽见一头惊骡载着货车直直地撞了过来,不由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赶车的把式眼见来不及躲闪了,就在车辕上站了起来,纵身向前一跳,从那桥面上直跳出去,“卟嗵”一声落进了洛水之中。
桥下正有一艘船儿路过,溅起的水花把使船的汉子吓了一个哆嗦。
而桥上,那失去车把式的牛车与对面而来的骡车,牛头贴着骡头错肩而过。
牛车上的妇人长长的披帛带子一下子卷进了牛车的车轮之中。
那牛受惊,向前奔跑起来。
骡车却是挤挨着牛车,向着对面撞了过去。
那妇人披了一条金银粉绘花的蒲纱罗的披帛,长近六尺,搭于颈上,挽于臂间,用胸带固定着。
这时一端的披帛被卷进车轮,那妇人惊叫一声,一个倒栽葱就被扯下了车去。
对面的骡车挤蹭过来,吱嘎嘎的木轮从她的粉颈上辗压而过,“咔”地一声,颈骨便碎了。
此时,唐治扶着那抱孩子的妇人刚刚站稳,罗克敌健步如飞地追过去,也刚刚勒住那匹惊马。
头颈折着,身躯软软的妇人被车轮卷进了缝隙,被那牛车拖着,又向前跑出五六丈,快要下桥的时候,才因整个身体都死死卡在车厢与车轮之间,那惊牛再也拽不动了,这才停下。
桥上,一溜儿血迹,瞧来好不惊人。
这里临近宫城,所以负责巡街的官人也多。
很快,一位不良帅领着四五个武侯就跑了过来。
没过一会儿,金吾卫掌街使带着一队骑卒也闻讯赶来。
他们先清出了桥上行人,然后想把那无辜妇人从车子夹缝里弄出来。
唐治见状,也带着罗克敌上前帮忙,最后硬是把那车轮强行破坏,才把辗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弄了出来。
两个肇事的货车车夫似乎已经吓得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足下是目击之人?”
见唐治一身六品官服,那金吾卫的掌街使倒也比较客气。
唐治道:“不错!本官乃御史台侍御史,方才,本官也险些被那惊骡儿给撞了。”
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金吾卫掌街使不禁叹了口气,道:“看这妇人服色,虽非官人,也是大富之家,却无端遭此横祸。”
他深深地看了唐治一眼,道:“人这命啊,天注定!你有再大的富贵,一个不小心,便也成了泡影,做人,真是该步步小心才是!”
唐治听了,微微有些意外,他定睛看了一眼这位掌街使。
那掌街使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多谢唐侍御,此处自有我们料理善后,请你离开吧。”
唐治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方才,我好像没有告诉阁下我姓唐。”
那位掌街使惊讶地道:“没有说过么?唐侍御说过的吧?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姓唐呢?”
唐治盯着那掌街使,掌街使则含笑迎着唐治的目光。
半晌,唐治忽尔一笑,点点头道:“不错,可能是本官说过了吧。”
他点点头,走到一边,问罗克敌道:“马儿可曾受伤?”
罗克敌道:“还好,马股上撞青了一块,不过不严重。”
唐治点点头道:“这匹马是二哥送我的好马,回去后,找人给它看看。”
说完,他也不再上马,便牵着马缰绳,慢慢走向桥对面。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桩意外。
但是,他现在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一桩意外,而是就冲着他来的,那妇人只是适逢其会的倒霉蛋儿。
不过,他也可以确定,对付他的人并不是想要他死。
死一个富人家的妇人,和死一个唐治,那后果是绝对不一样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对方绝不会狗急跳墙。
对方应该是想制造一个意外,弄伤了他。
是谁干的?
目的又是什么呢?
那个掌街使是金吾卫的人……
呵,这是有人沉不住气了啊!
只是不知,他是想弄伤了我,叫我不能再管此案,还是想恫吓我,叫我不敢深究。
……
发生在新中桥上的这件事,只不过为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又增加了一个饭后谈资而已,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但是因为事关唐治,所以,很快这个消息就报到了南市孟府。
“哦?是意外么?”孟姜穿着一身劲服,摆弄着手中的长剑问道。
在她身边不远处,报信的金智聘可以看见红线姑娘正在练“铁锡碑”。
这是轻功提纵术的一种练法,不仅练的时候要辅以内功吐纳之法,晚间还要用药浴浸泡身体,不懂其法的人,很容易就练残了。
她身着一件铁片缀成的衣服,腿上绑着两块铅铸的瓦片,正在梅花桩上往复奔跑着出拳、出腿,做出种种防守攻击、辗转腾挪的动作。
这梅花桩有一人多高,一根桩子双脚也难同时站下,便是不加配重,也极易摔下来,更不要穿着铁衣、绑着铅瓦,还要做出比常人在地上还要敏捷的种种动作了。
不过,显然这红线姑娘是下了苦功的,虽然她偶尔有站立不稳,险险要跌下的动作,最终却还是把自己稳在了桩上。xs74w
金智聘道:“属下查过了,整件事情本身,看不出什么反常。只有惹出这桩事儿来的那两个车把式,有些不寻常。”
孟姜道:“哦?说说看。”
金智聘道:“那两个车把式,都曾从军,因轻微残疾而退役。”
孟姜道:“曾经从军,也可以是巧合。因为都曾从军,所以一起做生意,也说的通。”
金智聘道:“是。不过,他二人家境都很一般,赔偿苦主的一大笔钱,他们却拿的出来。”
孟姜目光闪动,笑道:“这就有点意思了。”
金智聘道:“他们很仔细,说是借贷来的,只是两个苦哈哈,又没什么可抵押的,哪个放贷者敢放这么大一笔钱给他们?
属下还仔细调查过他们家里,他们两人家里,各有五十亩上好的田地,就在近日,落户到他们名下。”
孟姜歪着头想想,忽然扭头道:“师妹!”
红线在梅花桩上站住了身形,俏生生地望来,脸蛋儿上汗水涔涔。
孟姜道:“有没有兴趣去暗中保护一个人啊,有人想算计他,明枪暗箭,怕是不好提防。”
红线淡淡地道:“没兴趣,我的功夫,练的还不到家呢。”
孟姜坏笑着扭回头来,自语道:“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喔,不怪我。”
忽然发现金智聘还站在面前呢,孟姜忙把脸色一正,道:“咳,派几个人去,暗中保护他,可别让他出了意外,要不然,鸡飞蛋打的,这笔买卖,咱们可就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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