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吓得尖叫一声,连钓竿都扔了。
狄窈娘不禁“咕咕”地笑了起来,怂着肩膀,笑声像只小鸽子。
她们在钓鱼,就在唐治家院子里。
今年夏秋之交的这场豪雨,足足下了一天,然后阴雨连绵,时断时续地又下了两天。
洛河水位上涨,唐治的府邸临近洛河,半座府邸又被淹了。
狄窈娘和关佳瑶参加朋友生日筵,所以这两天一直住在冀王府。
她们还没走,雨就来了。
于是,汝阳王府就被淹了。
前门已经进不来了,她们三个是从冀王府搬梯子从后院墙爬过来的。
曾经有过府中垂钓经历的狄窈娘率先提出了这项很有趣的游戏。
没处去弄正儿八经的钓竿,用的就是花园里的竹竿、麻线、钓钩么,则是缝衣针烧红了弯出来的。
狄窈娘手气最好,她身边的桶里,已经有五六条鱼了。
黄骨鱼、鲶鱼、鹰针、链鱼……
有大有小。
其中有一条鲫鱼还是自己跳到她脚下的,让关佳瑶和唐小棠眼红不已。
谢小谢可没心思钓鱼,勘察了府中情况回来,她就在一边发愁。
“唉!等水一退,院落里怕是要沉积尺余厚的淤泥,也不知多久才能清理好。”
狄窈娘听了便道:“这有什么好愁的,不麻烦的我跟你说……”
她把自己的钓竿往唐小棠手里一塞,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谢小谢身边。
“我跟你说,我可有经验了。这么大的水吧,其实也不常发,我从小到大,加上这次,一共才遇过四次。以前我家进了水,都是这么清理的,你看这里……”
狄窈娘拉着谢小谢的手,指指点点地走远了。
瞧瞧二女背影,最萌身高差!
关佳瑶回头看看渐渐走开的谢小谢和狄窈娘,笑道:“小棠,你看窈娘,有没有点唐家女主人的样子?”
“这丫头可能真的心动了呢。”
关佳瑶笑嘻嘻地道:“昨儿晚上,雨停之后难得见到星月的天气,我见她趴在窗口,嘀咕什么日呀月呀朝朝暮暮的,一看就是春心动了。”
“那有什么,我三哥本事着呢,当然讨女人喜欢,我二哥也是,就是我大哥。诶,整天之乎者也,酸的不行,我听了都受不了……”
关佳瑶当媒婆上瘾了,兴奋地道:“那要不要我们帮他物色物色?”
唐小棠道:“不必啦,他可是长子,我听我娘那话风儿,已经帮他说了亲事……”
……
大雨停歇之后,有关这次抓捕行动也开始在整个洛邑流传了开来。
燕府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燕八剑被抓。
唐治这两天一直守在右神武军中,眼见一切步入正轨,没出什么乱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只是特殊时候特殊任命,暂摄右神武军中郎将,如今燕八将早已解送御史台,军中也没出什么乱子,他终于放下心来,正要回城,向皇祖母复命,却有一位妇人寻上门来。
“是谁?”
唐治好奇地问道。
袁成举道:“那老妇人自称是燕八剑的妻子,替丈夫鸣冤来的。我叫她去御史台找来大夫,她却执意要见大王。”
唐治道:“她今在何处?”
袁成举道:“辕门之外,老郭拦着她呢。”
唐治想想,道:“走,去看看!”
辕门外,郭绪之不好对一个老妇人用强,只能好言相劝。
“你丈夫如今不在军中,这事儿,也不归我们大王管。你若有冤屈,可以去御史台嘛。我们大王很忙的,一天天游蜂浪蝶似的忙碌,干着禽兽不如的活儿,累得猪狗不如……”
“你闭嘴!”
唐治赶来,听见老郭又在乱用成语,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吼住了郭绪之,见一个五旬上下的妇人,站在那儿,却是腰背挺拔,那精气神儿直如军中劲卒,不敢小觑,急忙上前,拱手道:“可是燕夫人当面?”
燕夫人看了唐治一眼,道:“汝阳王?”
唐治道:“正是本王!”
燕夫人走上两步,随在唐治身侧的罗克敌不禁握住了刀柄儿。
却见燕夫人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这辕门外的水已经退了,但地上仍是湿漉漉的。
燕夫人直接跪在了泥地上,双手据地,叩了一首,沉声道:“拙夫一向本分,尽忠国事,不结私党。wap.xs74w.com
十七公主一案,拙夫是无辜受到牵连,他是冤枉的,恳请大王主持公道。”
唐治连忙上前搀扶:“燕夫人快快请起,燕八剑之事,如今尚在查办,并未确定其罪。
那罪证确凿的,便连家都查抄了,而燕家无事,足可为证。”
燕夫人却并不起来,道:“不瞒大王,今日,御史台便来查抄燕府了,老妇见机,从侧门儿逃出来的,非是为了抗法逃走,只为来见大王一面。”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两样东西,双手呈给唐治:“这是十七公主给拙夫的书信和请帖,足可证明拙夫不曾参与十七公主谋反,恳请大王,为拙夫洗脱冤屈。”
唐治接过书信,道:“燕夫人快请起来!”
燕夫人却执意道:“先请大王看了证物。”
唐治无奈,只好展开书信。
书信是十七公主给燕八剑的,邀其过府饮宴,并透露了有事相托。
不过,从那寒喧语句中,足以推断出,双方之前并无交集,这封信,算是双方第一次正式打交道。
而那落款的时间,就是不久之前。
再看那请柬,就是邀请过府饮宴的拜贴,上面的时间与那封书信也完全对得上。
更重要的是,请柬是受邀人持之前去的凭证。
如果燕八剑当时去赴宴了,那么这份请柬就不应该还在燕府,而是回到了公主府。
所以,这两样东西确实可以证明,燕八剑与十七公主并无勾结。
唐治看了,不禁说道:“燕夫人既有证据,可以交给御史台啊,为何却……”
燕夫人沉声道:“来济尘唯恐天下不乱,老妇这证据一旦交到他的手上,拙夫就死定了。大王天皇贵胄,身兼文武,唯请大王主持公道,拙夫方有一线生机!”
说罢,她又一个头磕了下去,额头抵在淤泥上。
唐治听了不禁动容,略一沉吟,道:“本王正要回御史台,燕夫人可与本王同行!”
燕夫人一听大喜过望,哽咽谢道:“多谢大王恩德!”
唐治正在回城,马匹已经是准备好了的,但燕夫人是个老妇人。
唐治正想叫人寻摸一辆车子,载她回城,却不想燕夫人是骑马来的。
她单手扶鞍,身形一纵,便稳稳落在了马上,令唐治也不禁另眼相看了。
……
御史台,在来济尘的调度和带头效应下,所有的台院御史、殿院御史、察院御史都发动了起来。
司直、主簿等则负责后勤保障和文案抄录、整理。
整个御史台,就像一台设计精密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什么?燕夫人逃走了?”
来济尘听到岳小洛回报,不禁微微一蹙眉。
岳小洛忙道:“燕府其他人,都被下官抓回来了,只逃走了燕夫人一个。”
来济尘摸了摸鼠须,道:“燕八剑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包括外孙不是都抓来了么,只逃走一个老妇,也没甚么。
现在人手奇缺,你先不必去追捕那燕夫人了,喏,这些人交给你,逐一审讯,不可有所疏漏。”
来济尘从公案上抱起一大摞卷宗,塞到了岳小洛怀里。
岳小洛抱着卷宗,赔笑道:“是是是,不过,抓来的燕家人羁押在哪里?下官看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了。”
来济尘皱了皱眉,道:“本官不是请示了陛下,暂调大理寺牢房归我御史台管理么?”
大理寺衙门和御史台挨着,他们两家的大牢其实原本也是一个整体,只是中间砌了一堵墙,一半划给了大理寺,一半划给了御史台。
所以,调用大理寺的牢房很方便,当然,来济尘这么干,还有向索立言扬威的意思。
岳小洛苦笑道:“咳,包括大理寺那边的牢房,也不够用了。”
来济尘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把两边牢房里不甚重要的犯人,已经定罪的犯人,其他案犯的待决犯人,能迁出来的尽量迁出来,暂且关到四推的班房里去。
这些涉及谋反的重要人犯,不能有所差迟,必须关押在大牢里,防止有人逃逸或串供。”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岳小洛抱着一摞卷宗,撒腿就跑。
唐治回京,多了个心眼儿,他先去了皇宫一趟,借复命的机会,把燕夫人呈递上来的书信和请柬给皇祖母看了。
贺兰曌看完便是眉头一皱,将信还给唐治,道:“你回御史台去,告诉来济尘,有罪者不可放过一个,无罪者不可牵连无辜!”
有了皇祖母这句话,唐治便有了底,连忙答应一声,离开宫城,带了燕夫人和自己的随从,又奔了御史台。
刚回东推的院子,就见唐大宽站在院子里比比划划的:“什么?土地庙、马号、吏廨都住满了?他们三个,关那边关那边。”
“那老头儿干嘛的?原刑部主事?受贿?这边这边,这不有间上号房吗?先塞这儿。”
“啥,女犯?真是麻烦。诶!大王院子里不是有间衙神祠吗?去去去,先安顿在那儿!”
唐治看着一群衙役,押着一群群身着囚衣的犯人来来去去的,不禁讶异道:“这是在干什么?”
唐大宽一扭头,见是唐治回来了,忙呲牙笑道:“大王回来啦,是这样,牢房已经住不下了,遵大司空令,谋逆大案相关人犯重点看顾,其他人等,只好先在衙门里安置。”
唐治听了不禁摇头,对他道:“这位是燕夫人,你先安顿一下,我去见大司空。”
“好嘞!来人呐,把这老妇人也关进衙神祠去。”
唐治唬了一跳:“燕夫人不是人犯,请到二堂暂且安顿,我去去就来。”
唐大宽一听也很不好意思,对燕夫人赔笑道:“燕夫人恕罪,在下忙昏了头了。”
燕夫人对唐治恳切地道:“有劳大王,大王恩德,燕氏一门,没齿不忘。”
唐治忙安慰道:“燕夫人不必客气,法司执法问案,本就该秉公而断,何必言谢。请。”
燕夫人颔首,便被唐大宽引向二堂。
唐治平素练拳那个小院儿是个天井。
这小院儿前边是签押房,左边是存放卷宗档案的架阁库,右边是唐治午休或在御史台晚间歇宿的一间小卧室,后边就是衙神祠。
一处衙门,入门不远就设有土地庙,而衙门里还有衙神祠。各衙的官吏上值以后,一般都会先来衙神祠上一柱香。
此刻,这小小的一间衙神祠却是关了五个女犯,“玉腰奴”许诺也在其中。
隔着窗棂,看着院中一株枇杷树,树影婆娑,映在脸上,许诺憔悴的容颜上,泛起了一丝忧虑。
按照时间推算,朝廷应该已经把相关人证从江南提调进京,继续审理此案了才是。
可是,至今毫无动静,她就像是被遗忘在了天牢似的。
难不成,事情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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