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脚落下,都会在嘎吱声中,在积雪上踩出一个脚印。
不过,脚印陷落并深,脚掌陷落时,他的膝盖会微曲,继而挺直,在这一屈一伸间,恰到好处地配合了脚掌陷落雪中的时机,再迈步时,便会轻松许多。
看起来,与常人走路也没什么两样,但是一旦路途较长,体力相近的两个人,掌握这种技巧的,将比不懂这种技巧的,省下三分之一的力气。
能多省一分力气,在遇到意外时,就可能多一分生机。
这,也是安西之狐教给他的本事。
初学这种技巧时,唐治曾好奇地问起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不过黑齿虎对此嗤之以鼻,就说了一句“花拳绣腿、华而不实”。
短时间内以爆发力达到“踏雪无痕”效果,黑齿虎也办得到。
但是,极耗体力。
可它用处何在呢?掩饰身形?
如果没有必要掩饰身形,那就不必将体力耗费在这种漂亮但不实用的技巧上。
如果需要掩饰身形,那么长距离的话,有的是在雪地上隐藏行踪的办法,还更节省体力。
若是短距离的话,用力踏足,让身形动作更快,让对手来不及反抗就一命呜呼,比什么“踏雪无痕”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管用的多。
黑齿虎教他的,都是如何更有效地保命,如何更有效地杀敌的手段。
在这种严苛的训练之下,就如眼前这种在雪地中行走的技巧,已经变成了唐治的一种本能动作。
而乔书办就不成了,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中跋涉十分吃力。
不过他拖着的那头鹿,倒是随着在雪地上滑动开来,不那么费力了。
令月公主骑在马上,看着牵马走在前面的唐治背影,又回眸看了一眼在雪中拖着鹿,吃力行走的乔书办,便笑吟吟地道:“治儿这鹿,打算如何处置啊?”
唐治头也不回地道:“一对鹿角,孝敬爹娘。鹿脊上的肉最是鲜嫩肥美,送与姑姑如何?”
令月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道:“这对鹿角,很漂亮,姑姑很喜欢。不如把这对鹿角给了姑姑吧。
姑姑对喜欢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长性,把玩一阵,没有兴趣,可以转手便赐与治儿。
姑姑给你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了,挂在厅中,极好的装饰。可若是先到了你爹手中,便是他不想要了,你还有大哥、二哥,怕也落不到你手中。”
唐治回眸看了她一眼。
令月公主坐在马背上,她的容颜,秀媚娇美。许是因为膝上受了伤,添了几分娇婉清润的柔弱感,再加上谷中风势大了一些,雪花飞舞,撩动她散落的发丝,让她宛如一朵在风雪中摇曳的花蕊。
她正笑着,若有深意地微笑着。
唐治转回头去,一边走路,一边笑道:“姑姑儿女双全,这鹿角怕是轮不到侄儿头上。”
令月公主嗔怪道:“你这贪心的小子,若不是姑姑追的急,这鹿早跑了,还能落到你手上么?”
唐治笑道:“若叫这鹿跑了,咱们姑侄俩,可就一无所获了。正因联了手,所以,便没有鹿角,总还有鹿脊呀。”
此时,他们已走出山谷。
皑皑雪原,入目一片白茫茫的。
远处,众人顶着纷扬的雪,徐徐驰来。
眼看他们越来越近,令月公主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治儿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那咱们姑侄,就先擒了这鹿,再看谁有机会,取了这鹿角!”
……
长生殿上,索立言直挺挺地跪着。
他已经把事情禀报了圣人,圣人偎在榻上,脸色十分的难看。
一位朝廷命官,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不但杀了他,而且是虐杀!
她对三思侄儿一向纵容,可她也没想到,三思的孩子更上层楼,竟是这样的一个作死小能手。
她不只生气,还深感失望。
如此不知轻重,居然不想想这种事情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居然以为做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凭着梁王家的权势,还能仗着自己对娘家人的宠爱就逍遥法外。
梁王后人,如果都是这般货色,这江山若交到他们手上,将是什么结果?
因为唐治的异军突起,原本在她心中排名就已降了一位的梁王,瞬间又滑落一次。
“此事,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你尽管放手去做吧,有什么事,老身给你兜着!”
沉默良久,老太太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臣,遵旨!”
索立言恭应一声,起身施礼,缓缓退下。
出了宫门,他却没有立刻返回大理寺。
此时,雪已停了,地上积雪,一片银白。
索立言于宫门下怔立了良久。
梁王府那个不知轻重的小畜牲把他给顶在这儿了,他没有办法不作反应。
但是,如此一来,他和梁王也也就掰了。
如果他拥戴梁王,有朝一日真叫梁王得了那大位子,会放过他么?
就算梁王现在表现的再如何深明大义,再如何理解他的苦衷,他也不敢赌的。
所以,他该何去何从?
几个人物在他心中一一闪过,思量许久,索立言上了车,沉声道:“去魏王府!”
……
因为令月公主腿受了伤,大家自然没有撇下这位尊贵的公主,继续开心游猎的道理。
所以一行人回了翠微宫。
他们将令月公主送回寝宫,便各自散去了。
贺兰姗姗却是候着众人离开后,又去了一趟令月公主那里。
她借口身体不适,告辞还京了。
贺兰姗姗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在这里却是连受折辱,哪里还能忍受得了?
不过,他们一早去狩猎的时候,翠微宫中便有一位内侍快马去了神都。
此时,贺兰曌正在长生殿上,看着来自翠微宫的一份密札。
其内容,就是昨夜饮宴的诸般情形,汝阳王如何谦逊退让,贺兰县主如何咄咄逼人,当众呵斥等情形,俱都记载详细。
贺兰曌阴沉着脸色看罢,将密札缓缓合上。
一个贺兰崇敏是那样,一个贺兰姗姗还是那样,梁王其他子女的家教如何可想而知。
三思啊三思……
贺兰曌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只看下一代的。
贺兰三思从她心中那份名单上,已被一笔勾了去。
……
唐治回到安喜殿,马上就把乔书办带进了书房。
乔书办一说,与唐治预料地差不多,果然是因为黄录事的失踪,为求自保,仓惶求到了自己门下。
乔书办还不知道索立言因为黄录事之死,已被挤兑到了墙角,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只能与梁王硬刚。
但是索立言又想给自己的未来留一条退路,转而去投魏王去了。
不然的话,乔书办也未必就这么着急忙慌的想改换门庭。
唐治听他说完,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有些为难地道:“梁王府若是擅自捉拿朝廷大臣,自有朝廷法度办他。至于乔书办你,也有大理寺撑腰,本王怕是不便出手呀。”
乔书办慌忙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小的不敢寄望于大理寺啊。”
唐治道:“哦?乔书办,你可不要小瞧了索廷尉,不要说朝廷大臣,就算是亲王公主,索廷尉也不知办了多少了,你以为,索廷尉会畏惧梁王么?”
乔书办苦着脸儿道:“墙倒众人推的事儿,那有什么不敢做的。可梁王不是一堵将倾的墙,那是一座山呐。”
“嗯?若是索廷尉都不敢为了自己的人出这个头,乔书办想让本王出头,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乔书办赶紧道:“小的不是不想求索廷尉出头,而是不敢。”
“有何不敢?”
“只因……这个,小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人家伸一根手指头,说碾也就碾死了。小的若是对大王说了,还请大王……能够确保小人和家人的安全……”
乔书办还在吱吱唔唔,不求个正式承诺不想吐实,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大王,有消息送来。”
“进来!”
那侍卫入内,将一封密札交到唐治手上。
唐治慢条斯理地展开密札,信是岳小洛写来的,唐治只看了一半,脸色就变了。
他也没想到,贺兰崇敏那个作死小能手如此地配合,居然能把事情搞到这样一个地步。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这对他来说,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是看到岳察院信中所述,哪怕很是简单,他也能想象得出,那是何等残暴的一个场面。
虽然他对黄录事没有什么交情,可是看到这样的惨状,他也笑不出来。
乔书办不知道唐治看什么消息如此入神,只能抻着脖子眼巴巴地等着,腿都跪的麻了。
许久,唐治才放下信札,对那侍卫道:“去告诉夫人,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是!”
“若夫人询问,就告诉她,令月公主很快就会走,我们也先准备一下,免得临时匆忙。”
就凭昨夜座次安排时,令月公主对大家的了解,唐治就不相信,大理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会不知道。
恐怕此时此刻,令月公主也在看着来自神都的密报。
唐治看那侍卫出去了,才又看向乔书办,缓缓地道:“黄录事,已经找到了。”
乔书办一惊,一喜,旋即便有些懊恼。wap.xs74w.com
黄录事若无事,我又何必冒险改换门庭呢?
这……一会儿寻个什么由头把汝阳王搪塞过去……
唐治缓缓道:“今晨,有人在大理寺门前,发现了一口大瓮……”
听当唐治说完了,乔书办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紫的,就像是开了一个大染坊。
唐治站起身,微笑道:“除非索廷尉从此缩起来做乌龟,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被大理寺上下离心离德。
否则,这一次他一定会为黄录事出头的,乔书办,你也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唐治说着,便往外走去。
乔书办心中电闪,杀了人,还要送回大理寺示威,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索廷尉当然必须得跟梁王硬怼了。
索廷尉是寒门出身,能有今天,靠的全是为圣人做爪牙。
如果此时他还不出头,不仅在朝中将威望荡然无存,便是大理寺上下,怕也再没有几个人愿意死心踏地的为他所用了。
那索廷尉就真的没用了。
一个没有了用的爪牙,这许多年来,手上又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索立言一旦倒了,自己就能侥幸逃脱么?
来济尘倒下的时候,御史台可是垮了三分之二,我就能侥幸成为那三分之一?
眼见唐治就要从身边出去了,乔书办一个飞扑,一把抱住了唐治的大腿,乞求道:“大王留步,小的说,小的都说。小人所言,关乎索立言,更关乎……为丘神机所杀的章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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