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她身体已经愈发不好了。
不过,太子已立,连太孙都已确定了。
太孙与贺兰家族还定下了婚约,身后事可以说是全都安排好了。
贺兰曌已经没有什么心病,坦然养老即可。
因此,即便近来因身体疲乏,倦于政务,她心中也不急。
她已将一些事务逐步移交东宫,让太子处理,这也算是对太子的一个突击训练了。
忽然之间,外边一阵嘈杂,猛然还有一声惨叫。
贺兰曌蓦然一惊,张开眼睛,沉声道:“外间发生了何事?”
便听一个声音答道:“圣人,控鹤监一众奸邪小人作乱,图谋不轨,臣等奉太子之命,诛杀奸佞。”xs74w
殿上一片静寂,外面,唐仲平久等不闻母亲说话,又开始紧张起来,额头虚汗直冒。
他想去方便一下,因为紧张,也因为一路步行入宫,运动量过大,太子殿下真要忍不住了。
张孟将见殿上再无回音,便向唐仲平躬身一揖:“殿下,请上殿。”
唐仲平强笑道:“未奉母亲召唤……”
令月公主十分不耐,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要畏首畏尾?
她一呶嘴儿,张孟将就把唐仲平架了起来,韦妃一见,也向扮成羽林卫的韦十四郎一使眼色。
韦十四郎也从另一侧架住太子,便与张孟将一起,将唐仲平拖进长生殿。
长生殿上,贺兰曌只听一句话,便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控鹤监众奸邪小人作乱?
那儿不过是一群舞伎乐人,虽然常受她赏赐,很是荣光,可是军政要职,一概不曾涉及,他们能做什么乱,拿什么作乱?
贺兰曌甚至曾听玄鸟卫禀报,因为控鹤监中以男伶为主,坊市里还有一些极其不堪的传言,完全无视了她已八十一岁高龄,只是欣赏一下歌舞,却被他们编排的糜烂至极。
想不到,今日谋反,庙堂诸公,也能以此作为证据,简直是荒唐之极。
她已听出张孟将的声音,这些人来的这么快,掌管羽林卫的丘神机,应该也是他们同党了。
只是,现在贺兰曌还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拥何人谋反。
贺兰三思、贺兰承嗣,还是……令月?
直到看见唐仲平忸忸怩怩的,跟一个犯了错,手怕家长打手心的小孩子似的,畏缩而入,贺兰曌不禁怔住了,然后哑然而笑。
她完全没想到,谋反的居然是她的好大儿。
他已经是太子了啊,老身已经八十一岁高龄,近来更是缠绵病榻,国政要务在向他移交。
他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干嘛非要给自己背上一个忤逆不孝和犯上作乱的罪名?
贺兰曌淡淡地扫了一眼架着他的张孟将,又看了一眼紧随儿子、满脸兴奋的太子妃韦氏,心中隐隐猜出了几分,不禁生出几分悲哀。
这个窝囊废,这就任人摆布了,等他承继大统……
众人进了长生殿,见贺兰曌偎坐在榻上,虽然老迈憔悴,但积威之下,众人依旧慑于她的威严,一时不敢妄动。
贺兰曌淡淡地道:“控鹤监宵小作乱?”
韦氏捅了捅唐仲平的后腰眼儿,唐仲平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的,母亲。”
贺兰曌点点头,道:“人,已经杀了?”
唐仲平硬着头皮道:“是,是,已经杀了。”
贺兰曌道:“既然奸佞已经铲除,太子可以回东宫去了。”
唐仲平被她漠然的目光一扫,差点儿吓尿了,他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是,是,孩儿……”
一旁,韦十四郎突然嗔目大喝道:“圣人,太子不能回东宫!”
韦十四郎厉声道:“若非圣人年迈,精力不济,以圣人烛照万里,明察秋毫的大智大慧,岂能让宵小在身畔为乱?”
张孟将适时道:“为江山社稷着想,请圣人顺应天心民意,立刻传位于太子。”
贺兰曌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有人与她目光一碰,便畏缩地垂下,有人却是夷然不惧,淡定而立。
贺兰曌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令月公主脸上。
令月公主向母亲启齿一笑,莞尔之态,说不出的从容。
我的一儿一女,这是都反了我么?
作为一个母亲,老身还真是失败啊。
贺兰曌黯然一笑,道:“你们且退下,让朕和令月单独待一会儿。”
韦十四郎还待再说,张孟将已将目光向令月公主投去。
令月公主淡淡一笑,轻轻点头。
张孟将便道:“好,臣等暂且退下,于殿外等候圣人吩咐。”
说罢,一行人便退出去,殿上独留令月公主一人,傲然伫立于贺兰曌面前。
“令月,娘亲的年纪,看来真是大了。”
贺兰曌喟然一叹:“太子这么做,很是荒唐。谁都有这个理由,唯独他没有。但,他一向是个糊涂蛋子,被人蛊惑,做出奇葩事来,却也不算稀奇了。”
令月嫣然道:“母亲,蛊惑大哥的,正是女儿。”
贺兰曌道:“所以,娘唯一没看透的,便只有你了。你这么做,坐上那张大位子的,也只能是你兄长,你……不可能重复为娘的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句质问,一下子击溃了令月公主的伪装,她美丽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为什么?娘啊,此时此刻,你还在问我为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伤害女儿有多深,是么?”
她紧握双拳,颤抖地道:“我恨你,我恨你!我就是要不惜一切,让你也尝尝任人摆布,眼睁睁失去自己一切的痛苦!我恨你!”
……
琵琶精舍,倒塌了一些院墙和小屋。
不过主要建筑群几无大碍。
这个地方离那震源和火山还远,同时以千年大木榫卯结构建成的屋舍,本也牢固无比,故能无恙。
精舍门口,一名侍女提着食盒匆匆而来,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味儿透了出来。
古夫人接过食盒,摆了摆手,让那侍女退下,便拉开障子门进了内室。
过了片刻,她又走出来,隐宗几名高手站在廊下。
一见古夫人出来,其中一位老者疑惑道:“古夫人,方才那药膳,似乎是补气益血,强壮……”
古夫人神情一肃,打断她的话道:“各位,都回去吧,今日的事,大家只当没有发生过,不要对任何人谈起。”
众高手很是纳罕,先前在石窟中,宗主传话,让他们送上三套衣衫。
接着,古夫人将他们全都赶开,将宗主接回了精舍。然后他们才得以回来。
而方才那食盒中药膳,从气味来闻,分明是大补之物,药力十足,而且主要是补……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究竟发生什么了?
不过,一瞧古夫人声色俱厉,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马上纷纷称是,四下散去。
古夫人守在门口,回眸望了一眼。
障子门已经关上了,也看不到什么,但古夫人再扭过头时,却是唇角微微抽动了几下,眸中有笑意,虽无声,却有趣……
精舍主宅,前后左右好几处屋舍。
其中一处,是孟姜的寝室。
寝室之中,唐治袒着上身,坐在榻沿儿上,刚刚沐浴过的身子还红通通的。
他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孟姜一袭飘逸的流云裙、窄袖袄,跪坐在唐治身后的榻上,正为他肩上伤口换药敷伤。
唐治背上,也只有那一道刀伤,但是此刻看来,背上却有不少硌伤、滑伤的痕迹。
那是因为石面并不处处光滑,而孟姜姑娘又马术精湛、驰骋狂野造成的。
孟姜见了,不禁脸儿飞红,好在唐治背身而坐,看不见。
唐治迟疑了一下,想着两人阴差阳错,致有如今结果,自己总该有个交代。
唐治便干巴巴地开口道:“呃……,事情的发展,你也知道,实非……,不过,唐某不是……”
“闭嘴吧你!”
孟姜的脸更热了,没好气地打断了唐治的话。
“快喝吧,不烫了,趁热喝了,药力发散才快。”
“哦!”唐治只好闭嘴,乖乖低头喝汤。
嚯!这么浓的药味儿,虽然不太苦,可也不好喝。
但唐治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人家怎么说,便怎么做吧,这个时候嘛,顺着她点儿,总没错的。
孟姜利落地为他敷药,包扎,触碰到他结实的肌肉,便不由得胡思乱想,原来他受了伤,受了伤还那么凶……
唐治一口一口呷着药汤,跟个双手背在身后认真听讲的乖宝宝似的。
孟姜将他后背包扎的差不多了,羞意稍敛,这才说道:“你那是什么鬼药,怎么那么的……”
唐治赶紧撇清:“那真不是我的,是山中老人手下杀手的,激斗中打破了,不慎吸入。”
“明明那药瓶就在你身上!”
孟姜娇嗔,手上动作重了一些,疼得唐治轻哼一声,孟姜嘴上没说,动作却是马上轻柔起来。
唐治辩解道:“我缴获来的,想着或许有用,就先系在了身上。”
“可不有用,你……”
孟姜脸儿又红了,一边给他将绷带系上结儿,一边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只有你我中了招,偏偏那两个小光头……”
“呃,对了,她们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此时向一个姑娘打听另一个姑娘的事情是很不明智的,但是不问似乎更渣……
孟姜果然有点吃味儿,不过还是没好气地回答了。
“那个……莽莽撞撞闯上石台的,已经没事了,我的侍女侍候她沐浴更衣,应该已经歇下。”
唐治又喝了口汤,疑惑道:“莽莽撞撞闯上石台的没事了?那另一个能有什么事?”
当时身在石窟之中的唐治,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孟姜道:“另一个,也中了毒,现在已经被我安置在了侧室。”
唐治吃惊地道:“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让你喝什么大补汤啊!”
孟姜恨恨地道:“那毒,严格说来,不算是毒,要解,也……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
难道也得……
唐治的眉毛跳了跳,道:“这……捱到药力消散,不成吗?比如,多喝水……”
“就你聪明!”
孟姜恨恨道:“药性太烈,硬捱过去,倒也不会死人,但……会诱发各种疾病。轻则肝气郁结,脾虚湿盛,气血不和,重则情绪抑郁,心志迷乱。总之,会害了她一生了。”
唐治听了不禁哑然。
孟姜越说越气,在他背上搡了一下,道:“还不快喝,喝完快去!你是想让她一生病疴缠身,还是想让我随随便便找个人去解毒?”
唐治有点懵了,我这……成了药引子么?
孟姜见他发愣,没好气地道:“还愣着干嘛,就剩一口了,赶紧喝了滚去救你的人吧。”
唐治紧张回头道:“孟……”
孰料,孟姜却不好意思跟他脸对脸儿,他刚一回头,便被扭了回来。
唐治只好背对着她道:“你是不是也没恢复啊,连我名字都记不清了,我叫唐治,不叫唐台啊。”
孟姜冷哼道:“唐治?今儿你还能剩下一滴么?”
唐治忍不住反驳道:“怪我喽,还不都是你,你看人家梵音,一次就解了毒了。”
“屁!你怎知本姑娘一次就没……”
说到这里,孟姜自知失言,不由得老羞成怒:“赶紧给我滚!现在看见你,我就不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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