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闭气已到极限时,她更是不得不动用随身携带的空气,然后,她潜到了一处桥下,在此破冰而出,稍作喘息,并补充空气。
如果是夜晚进来,没有那么多的兵丁巡弋,她可以破冰而出的地方就多了。
但夜晚的话,水下不能视物,她将迅速迷失方向,根本无法利用水道。
即便是现在,水下视线也不能及远,亏得她武艺精湛,方向感应也较常人强大。
稍作喘息之后,孟姜再一次潜入了水下。
她随身还带着一条细索,都是由鬼匠杨思齐研究出来的,上边有轴,随着她的潜行,自动放线。
有了这道线,她再出来时,只要循线而行,认路就方便多了。
贺兰娆娆说过,上阳宫是外紧内松的,只要能顺利潜入上阳宫本院内部,她要出来行动,就容易许多了。
上阳宫中,唐仲平正在向母亲问安。
唐仲平每天都要来向母亲问安,每隔十天,还要率领文武百官,大张旗鼓地来上阳宫问安。
唐仲平天性凉薄,对母亲自然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
但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理念,让他即便再天性凉薄,也不敢生出弑母的念头。
况且,此时此刻,让母亲活着,对他更有利。
唐仲平虽然性情优柔,反应迟钝,但是这么明显的事情,只要给他时间细细思量一番,他也是能想明白的。
令月公主、贺兰兄弟、包括韦氏一族,都是以圣人身边出了奸佞,要清君侧的名义发动的宫变。如果清君侧清到后来,这君也没了,那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这个君还是他的生身母亲的话,那就更是承受不了天下悠悠众人之口的谴责。
这种困局,就如唐治对他,一样的束手无策,唯有以远征的理由先逃避着一样。
这种罪名,没人敢承担,哪怕本来忠心于你的人,也受不了这个。
就如李二,杀兄杀弟杀侄,也不敢动他父亲一根汗毛,还要好吃好喝地养着,不断进献美人哄他开心,一个道理。
再一个,唐仲平放权,是因为他自觉力有不逮,同时也是因为扶保他上位的人,功劳太大,他不能不分权。
并不是说唐仲平对权力淡漠的很。
如果能多掌握一些权力,那他也是很喜欢的。
而要多掌握一些权力,他就要把老娘养起来,时时刻刻提醒天下人,他是他母亲禅位而成天子的。
不是本来无缘于天子之位,全靠你们武力扶保我上位的。
功高难制啊,淡化一些他们的功劳,让他们即便产生了异样心思,也不能合法地再拥立他人。
这,就是唐仲平的一点小心思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虽然因为贺兰圣人的老迈,即便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如丘神机、曾佛恩、索立言等寒门士子出身的大臣,也不得不理智地另择傍靠的大树,暗中背叛了贺兰圣人。
但,这只是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未来的必然选择。
毕竟,他们不可能选择随着贺兰曌的老去给她殉葬。
可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而被迫做出选择,并不影响他们对贺兰圣人依旧深怀知遇之恩。
这两者,其实真的不矛盾。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
不仅深怀感恩,而且因为背叛了她,这些人还心怀愧疚。
唐仲平每十天领文武大臣,大张声势地来向母亲问安时,这些大臣包括狄阁老那个黑胖子,就一个个流泪不止,泣不成声。
你说这……这给谁看呢?
这都是压力啊!
有这些人,这样的一种态度,就算唐仲平真有心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不利,他也得拈量拈量啊。
更何况,至少令月公主、贺兰兄弟这两方面的态度,他也得兼顾着,这两家,恐怕更不想让贺兰圣人死。
“母亲,圣躬安康啊。”
唐仲平站在卧榻前,欠身问安。
贺兰曌侧卧榻上,苍老的声音沙哑地一叹,气若游丝地道:“娘身子如何,你看不出来么?”
唐仲平有些尴尬,抬眼望去,贺兰曌整日卧榻不起,似乎是精神支柱一下子断了,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原本极注重仪容的她,在唐仲平眼中,一直都是极具威严的。
但此时看来,满头白发凌乱,容颜憔悴,气色惨淡。
唐仲平看了也不禁心头一惨,鼻子有些发酸。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生身母亲啊。
贺兰曌看着唐仲平,哀怨地道:“娘亲这一生,也算是英明神武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我的儿子,娘亲怎么会着了你的算计?”
唐仲平嗫嚅不能语。
贺兰曌轻叹一声,幽幽地道:“记得,生你的时候,为娘有难产之兆,太医为了娘亲的安全,曾有所建议。
可你是娘身上的肉啊,娘怎么舍得?娘亲为你祈祷,在龙门为你建造佛像,积功德,求保佑,冒生死之险,把你生出来……”
说到动情处,贺兰曌掩住脸面,哽咽起来。
唐仲平从小到大,只记得母亲威严的一面,什么时候见她哭过?
贺兰曌这一哭,唐仲平的眼睛就像是打开了开关,顿时泪流满面。
他“卟嗵”一声跪倒了贺兰曌面前,哭泣道:“母亲生养之恩,儿一日不敢忘记。母亲大人如今年事已高,便歇养宫中吧,只要心情愉悦,有儿小心奉养着,娘亲必定长命百岁。”hTTps://WWw.xs74w.com
贺兰曌苦笑一声,拾袖拭了拭眼泪,黯然道:“娘亲便不想歇养,又能如何?”
唐仲平不敢回答。
贺兰曌轻轻叹息一声,喃喃道:“娘这么大岁数了,也已立了我儿为太子,之所以没有太早传位,为的就是想多扶保你几年,毕竟,你远离神都十载,根基不够扎实。”
贺兰曌转向唐仲平,道:“娘亲把你从放州接回来时,就已决定,把这江山,传给我儿了。娘已风烛残年,还能活得几日?却不想,有人贪拥立之功,而你这孩子,又寡断少谋,被人利用,事已至此,娘还有何说话?”
唐仲平心头怦然一跳。
他是被稀里糊涂拥立入宫的,当时那些人所找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便是他也欺哄不过。
只是,人家毕竟是让他得了最大的好处,他也便一直没有深思。
此时听贺兰曌这么一说,不禁豁然开朗。
着哇!
我娘本来就是要把江山传给我的,我再安安份份做两年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我又何必冒着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的风险,把自己已经如此老迈的母亲轰下台呢?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他们……他们只是为了谋夺最大的利益,利用了我!
联想到近来朝中为了派谁出兵朔北的问题,韦氏一族、贺兰一族还有令月公主三派争执不下,大朝会上吵,小朝会上也吵,迄今没个结论。
贺兰曌这番话便更是入了心。
唐仲平对这拥立他称帝的三方,心中再无一点感激,反而满是让他背负污名的怨尤,和他们趁机壮大自己的戒备。
“哎,事已至此,娘也无话可说了。我儿,你好自为之吧!”
“娘亲……”
贺兰曌不再理会他,径直背过了身去。
唐仲平无奈,沉默了片刻,只好叩头道:“儿明日再来向母亲问安。”
贺兰曌似已睡着,并不言语。
唐仲平道:“儿告退!”
唐仲平站起身来,走到外间,看到侍候母亲的几个贴身宫女,又叮嘱道:“好生侍候太上皇。太上皇但有什么需求,只管列单子呈上来,朕都会照准的。太上皇身子若有不适,也要立刻报来,不得耽误。”
宫娥们答应下来。
唐仲平又回望一眼寝宫,长叹一声,踽踽而去。
一片宫帷后面,一道极其曼妙的身影,一闪而过。
孟姜有惊无险,顺利入宫了。
贺兰曌在唐仲平面前,不仅身心饱受打击,憔悴苍老、奄奄一息的样子,更是难得地呜咽了一番,尽显软弱与绝望。
但唐仲平一走,她便翻身坐了起来,虽是白发凌乱,脸上却是一片冷肃。
她虽低估了年迈对她失去掌控力的影响程度,也忽略了女儿对她的恨意,错误判断了各方势力的牵制平衡状态,但是以她一生作为,又岂会做出如此小儿女姿态。
但凡还有一丝反击之力,她也不会放过。
方才一番话,就是她故示软弱之后,在儿子心中埋下的一根刺。
这根刺只要成功地埋下去,那些背叛他的人,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就会渐渐产生裂隙。
这份裂隙,也许在性情优柔的儿子手中,只是会让君臣渐渐失和。
但是,等到她孙儿继位,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君臣失和的积累,将在她孙儿手中,化作刺出的利剑。
但,贺兰曌自失地一声苦笑,她能做出的反击,大概也就仅限于此了。
她还能做什么?
贺兰曌没有想过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希望,她对孙儿也没有更多的期盼。
因为,她不知道唐治与唐仲平的真正关系,也不知道唐仲平对唐治的算计。
自从被幽禁于此,她对外界便一无所知了。
令月那孩子,还真是她最出息的女儿,所作所为,手段颇有她的风范。
忽然,一身皮衣,曲线流畅,手持金蛇剑的孟姜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贺兰曌目芒顿时一缩:“是仲平让你来的?”
此时此刻,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贺兰曌想不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善意。
令月虽然恨她,但不会杀她。贺兰三思、贺兰承嗣那两个蠢物,更不会杀她。
最有动机的,就只有她的儿媳妇,韦氏家的人了。
所以,贺兰曌方有此一问。
孟姜轻叹了一声,她也是头一回看见贺兰圣人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过,贺兰曌没有认出她来,她倒不觉得稀奇。
进宫表演过剑舞而已,当时华装盛服,与此时大不相同,与圣人隔得又远,记不得她模样实属寻常。
如此,她也省了再如何介绍自己身份了。
孟姜便向贺兰曌欠身一揖:“圣人误会了,民女奉秦王殿下之命,潜上阳宫水道,历百死而入宫,求见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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