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夷梦中常常梦见自己成为宰相之后的荣光,而文母是睁着眼的时候,都在想象她成为皇太后的一幕。
她决定,等儿子成了皇帝,就去寻亲,要让儿子认祖归宗。
等儿子成了皇帝,还怕谁啊?这天下,还不是他说了算。
贺兰曌不是也把唐家的天下改成了她贺兰家的天下么?
贺兰曌一个老娘们办得了的事儿,她儿子办不成?
可是丈夫太没出息了,他总说最初只想着,能把他们家世代贫穷的命运改变一下,既然是冀王不义在先,就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享受一下皇子皇孙的福气。
现如今,儿子居然要做皇帝,更该知足了,不许她痴心妄想。
可她不服气,一旦儿子做了皇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随,谁还能管得了他?
她都打听过了,用滴血入骨法,或者滴血法,就能认亲。
到时候,她就去午门,直接当着上朝的满朝文武认儿子,有了法子确认就好,他要是敢不认,那就是大不孝,还不得被全天下人戳脊梁骨?
男人是个废物,胆子太小,老文家能不能成为帝王人家,看来还是得靠她。
想到有朝一日她成为皇太后……
文母才突发奇想,开始张罗找个西席先生跟着认字了。
她倒没有单独请个先生,太贵,她节俭惯了。
所以,她是跟着一群小孩子,一块儿跟一个先生学认字儿。
可今儿,她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去认字儿,又被男人给拦住了。
束攸都交了,不去可不亏了?
不认字儿,将来做了皇太后,满口的大白话儿,想写道懿旨都不行,那多叫人笑话?
所以,恼怒的文母与文父又争吵起来。
这村妇,居然以为她儿子一旦做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不再是唐氏皇族身份,都是一句话的事儿,那见识能强到哪儿去?
虽然她没有在外边满大街的嚷嚷,可是在屋里跟自己男人吵吵,这声音着实不小。
徐伯夷已经潜进了院子,在那棵柿子树下站了许久了。
他是个贼盗出身,虽然在盗伙里身手也不算高明,但是比起寻常百姓,那可是高了不只一点半点,尤其胆大心细,要潜入院中来自然不难。
果然不出他所料,文氏夫妻是知道自己儿子被调换了的。
是啊,冀王和冀王妃一生了孩子,就有一堆奶妈婆子照顾,他们自己都难得看上几眼,才几天的孩子,长相区别又不大,他们自己认不得,便也以为别人认不得了。hTtPs://wap.xs74w.com
可徐伯夷是出身贫寒的,他当然知道,根本不像唐仲平夫妇想象的那样。
这对人上人,连正常人普通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
只需要一天,为人爹娘的就能认得自己孩子了,他们居然以为能瞒天过海。
可是,文氏夫妇实在是……
听到文母自鸣得意地说,如果这个从小没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不孝,她也不怕。她打算等儿子登基坐殿那一天,去午门认儿子,徐伯夷的脸颊就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这次来,他没带任何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何况,是这样石破天惊的一个消息。
房间里两夫妻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本就是平头百姓,激怒之下,俚语脏话不在话下,甚至又开始动起了手来。
徐伯夷深深地吸了口气,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尖刀,便一推房门,闪了进去……
……
息夫人被马车送到了玉鸡坊,在一条巷口被放了下来。
这马车不是东宫的,是徐伯夷租的车,言明了接了人就送来此处便可。
所以,人已送到,马车夫便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从宫城后门到这,一路顺畅,这边少有行人,速度也就快,这钱赚着就快意。
马车夫哼着歌儿就离开了。
息夫人上次离开时就得了徐伯夷的嘱咐,下次来时,要更低调一些,免得引人注意。
因此,她上车之后,不带用带来的姜汁抹了脸,身上的穿着还是跟刘大娘子借的。
不仅不合身,而且款式颜色更难看,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现在根本看不出几分魅力了。
她见此坊,应该算是神都的一个以贫民为主的坊,却不知徐伯夷叫人把她载来此处做什么。
毕竟上次离开时,徐伯夷也还没想清楚该如何解决此事,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所以只说要派人接她,可没说接去哪里。
正忐忑间,身后巷弄中一声咳嗽。
息夫人扭头一看,身穿粗布两截衣,打着绑腿,头上戴顶竹笠,可那双眼睛只一看就认得了,可不正是徐伯夷。
息夫人马上迎上去,徐伯夷没跟她说话,只把为了让她认出自己特意扬起的竹笠又往下压了压,便快步走在前面。
息夫人不动声色跟在后面,渐渐进了巷弄深处一户人家。
看这院墙,应该是近两年新砌的,门面在这条巷子里算是风光的。
徐伯夷一闪身就进了院子,向她一摆手,息夫人旋即跟入,院门儿关上了。
然后徐伯夷便快步进了房间,息夫人依旧快步跟上。
一进房间,息夫人便吃了一惊,地上倒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卧在血泊之中,两眼睁得大大的,早已气绝了。
而旁边地上,还绑着一个妇人,用的倒攒四蹄的绑法,手脚倒绑,挣扎不得。
息夫人花容失色,掩着樱桃小口道:“这……这是怎么了?”
徐伯夷阴沉着脸色,将一口染血的尖刀塞进了她的手中,又握着她葱白的玉指,将刀柄握紧。
“杀了她!”
息夫人吓得发抖:“为……为什么,无怨无仇的……”
徐伯夷冷笑一声,又从袖中摸出一口尖刀,面无表情地道:“你不动手,我就先杀了你,再以东宫的名义,传急令给陇右,李家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女儿,都不必押往神都了,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息夫人看得出,徐伯夷说的是真心话,她惊骇地看着徐伯夷。
徐伯夷举起了刀:“动手!杀了她,我再与你说话!”
眼见徐伯夷的刀,已经要向她胸口刺来,息夫人情知再也拖延不得,她一咬牙,便蹲下身去,揪住了那妇人衣领。
徐伯夷住了手,冷冷地看着她。
妇人口中塞着一团布,睁大一双泪眼,疯狂摇头。
息夫人被徐伯夷站在身后,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把眼一闭,手中刀便向那妇人胸口刺去。
“噗!”一刀刺入,息夫人手软脚软,几乎要瘫在地上。
徐伯夷冷漠地道:“再刺!”
息夫人满脸是泪,用了双手,再软软地把刀拔出来,往妇人胸口又是一刀刺去。
刺到第四刀时,极度的恐惧和莫名的怨恨,反倒让她有了力气。
“够了!”
徐伯夷喝止了她,将她拉了起来,垂首看着地上的妇人。
妇人已经气绝。
徐伯夷看了片刻,便一弯腰,将妇人口中的布团扯了出来,往地上一丢,又用刀割断她的绳索,也往地上一丢。
然后,他就把被褥一类的东西扔散开,又去厨房取来一罐油,泼洒的到处都是,然后又把罐子放回了外屋灶台边。
“走!”
徐伯夷将息夫人手中的刀夺下,在尸体上蹭了几下,重新藏进自己袖中,拉起息夫人就走。
走到门口时,徐伯夷忽然停下,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用力一吹,火苗子冒了出来。
徐伯夷看了看屋中两具尸体,慢慢弯下腰去,将火折子凑到油上,待那火起,才将火折子重新盖好放回怀里,便一把攥住息夫人手腕,急急而去……
文傲带着兵丁,巡戈到自己所在的玉鸡坊中,下意识便向自己家方向看去时,便见一道烈焰火柱,滚滚而起。
虽然文傲还不清楚这是自己家还是邻居家,却也大惊失色,立即叫道:“救火啊,快救火啊!”
洛河边儿上,徐伯夷和息夫人并肩坐在河畔柳树下。
树上,蝉儿拉着长音儿鸣唱着,在这炎热的夏日,吵得人昏昏欲睡。
但息夫人可没有睡意,她只感觉身上一阵阵冷嗖嗖的凉意。
方才一进屋就看见死尸,她被吓到了。
所以,饶是她一向精明,一时也未想到其中道理。
可是,现在渐渐冷静下来,她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尤其的恐惧。
“息夫人,我杀的,是文傲的父亲。你杀的,是文傲的母亲!”
徐伯夷四下扫了一眼,见河畔无人,便将袖子一扬,袖中的两口刀,便滑进了洛河,“咚”地一声沉了下去。
息夫人身子一颤,果然是……
“为什么?”息夫人哑声道:“只要想办法让韦氏夫人闭嘴不就行了?”
徐伯夷冷笑:“当初一听,我就觉得不太靠谱,如果是刚刚出生还好说,都出生三天了,旁人分不出,自己的亲爹亲娘怎么可能认不出?
嘿!也只有冀王夫妇,这种什么事都不需要亲自去做的人,自己的孩子出生许久了都记不清模样,才以为旁人也都是如此。”
息夫人失声道:“你是说,文父文母,已经知道冀王夫妇和他们换了儿子?”
徐伯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不仅知道了,而且,他们当初因为惧怕冀王,不敢提,现在呢,则想着有朝一日,殿下登基的时候,去午门认子。”
息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美眸,面对如此荒诞的想法,尽管她此刻惊魂未定,也忍不住想笑。
徐伯夷阴沉着脸色道:“否则,你以为,我何必给自己背上一个千刀万剐的罪。”
息夫人的脸色忽然白了。
她忽然想到,徐伯夷刚刚强调的话:“息夫人,我杀的,是文傲的父亲。你杀的,是文傲的母亲!”
徐伯夷道:“现在,只剩下韦氏了。只要把她弄死,这世上,便再无人知道这件事。”
息夫人忍不住道:“怎么可能,还有你我。”
徐伯夷慢慢扭头看向息夫人,他貌似冷静,此刻的面孔,何尝不是扭曲的可怕。
“你我?你我知道什么?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和我犯了癔病,说出些什么疯言疯语来,又拿什么证明呢?”
徐伯夷笑得有些瘆人:“所以,当韦氏死去的时候,这件事就没有了,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是!只要韦氏死了,这件事就从来没有过!”
息夫人也不知道是为了说给徐伯夷听,还是说给她自己:“那么,韦氏,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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