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导致女孩们疯癫的重要原因之一。
生而为人,谁愿啃噬同族之血肉?
人性本善,何来此般的丧尽天良?
密室内的众人,纵然目睹了北幽被屠的惨淡,却还是惊于女孩带来的真相。
沈宁皱眉思索,低声自语,“他们,想做什么?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吗?”
“老朽知道。”
魏老先生忽而皱眉道。
燕云澈不言,接过魏老先生的药箱,在沈宁的身边,想给她的手上药。
沈宁刚要把手抽走,却被他紧紧地抓着。
他的手很冷,像北渊王一样冷。
沈宁见他固执,便也不过多的浪费时间,而是扭头看向老人,“还请老先生明示。”
“古有秘法,寻得尚未到及笄年龄的女孩,且是处zi之身,用普通人的鲜血,喂养半月之旧,可养成‘血玉’体质。”
“所谓‘血玉’体质,在《诸罗史》上有讲,血玉体质焚烧的骨灰炼药,有壮.阳的药效……”
“……”
沈宁眸子一缩,浑身都浸着寒意。
她终究是低估了人性的狠。
魏老先生沉吟了半会儿,便继续说道:“此药被记载为血玉丹,十分罕见,常在列国的黑市所交易,卖出难以想象的天价,可以说是一丹难求。”
“这群牲口!”君光耀大怒,“为了钱财利益,竟做出这般恶心之事,该死,真该死,我真以为天平盛世不见兵荒马乱和硝烟,却不想大燕境内有的是黑心之人。”
他蹲在地上嚎哭出声,“胖子,你听到了吗,到了地下,可得多给阎罗王和黑白无常两位爷告状啊,记得在那些恶人的生死簿上多减点寿命。”
“小胖子!你放心,兄弟我定会给你和宋校尉他们报仇雪恨,杀了那群狗娘养的牲口。”
“等回到上京,就让我父亲宰了他们。”
“……”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常有小人之心,但跟这些人相比,实属是不堪一提。
他恨死了这群背后搞鬼的人。
燕云澈一面给沈宁上药,一面问道:“魏老先生,像她们这种情况,身体和精神双重损伤,该怎么治疗?”
“诶……”
魏老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多数的普通人,若是被逼食同族血,身体便会留有浊气,浊气冲向脑子,导致精神失常,失控如野兽。这类病人,就算是神医谷的医师也治不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北海姜族还在世上。”
北海姜族,擅通音律。
以音为药,可治浊气等疾。
但北海姜族已在十年前被屠了。
因而,姜族灭绝,鲜少再有以音为药的大能现世了。
东方寒焦灼地道:“这可怎么办,这样就不能把她们放出囚笼,救出这些人,总不能让每个女孩都去把沈将军咬一遍吧,就算沈将军舍己为人同意此举,那也不够这些女孩们咬啊。”
沈宁:“…………”东境老王爷,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叮~”
一道婉转的笛音,从密室外而来。
沈宁眸光一闪。
君光耀等人也是呼吸微窒。
这笛音,似曾相识,他们在北幽城外听到过。
那日沈宁演一出空城计,便有子衿武堂玄武阁的学生姜森吹笛。
少年执笛响乐,逐步地走进了密室之中。
来者,正是姜森。
沈宁抬眸,与之对视。
少年面色苍白,青衫微吹,满眼的执拗里,仿若有破碎的光。
沈宁抿紧了唇瓣,眸光多了些深意。
难怪姜森总是喜欢偏头看向窗外,一看就是一整天,对世上万般事多是不在乎。
难怪少年沉默寡言,眉眼时常忧郁。
十年前,被屠的北海姜族,正是少年的家。
父母临死之前,与他说,切不可再以音救人。
不要想重振北海姜族之事。
只要活下去,平安一世,便足矣。
笛音空灵,一曲清心,好似把人拉进了春山绿水之中,看花香蝶舞。
一缕微光乍现,渐渐地驱散了心底至深处的阴霾。
沈宁惊喜地发现,密室牢笼里的女孩,眼神都不再发狂。
她们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了!
“噗嗤——”
姜森从口中喷洒的血液,宛若雾色般。
他用内力灌笛,吹响北海之音,净化掉血玉浊气。
但也因他的功力不够,此前又因北幽之战受了伤,便导致被反噬了。
只见鲜血源源不断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
燕云澈一步往前,瘦长洁白的手搭在了姜森的肩膀,大宗师的内力迅速封住姜森的筋脉。
“路迢,带去医治。”
“是。”
追风逐电分别一左一右的扶着了姜森。
“要派人保护好他。”沈宁说道:“能一夜屠掉姜族的人,定是非同小可,若知晓姜族还有后人,势必会暗下杀手。”
东方寒:“沈将军不必这般谨慎,密室之内,都是你我还有大宗师的人,都是自己人,姜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有时候,更可怕的反而是自己人,不是吗?”沈宁反问道。
东方寒哑然。
“多一份小心,总归是好的。”沈宁浅声道。
“别担心,暗部会保住他,也会封锁姜族后人出世的消息。”wap.xs74w.com
“好。”沈宁点点头。
东方寒摸了摸下巴,左看看沈宁,又看看大宗师,总觉得这俩人的交流太过于自然和默契了。
但大宗师方才要医治的时候,沈宁刻意把手抽回。
莫不是心里还有那顾景南?
他着实想不通。
顾景南何德何能,能让沈宁、永安公主两位女子倾心相付,还能得到江灵珠的青睐。
这便也罢了,沈、蓝二人,如今更是生死之交,不见半分明争暗斗。
……
沈宁并不知东方寒的心中所想,只觉得此人神情怪异,让人头皮发麻。
随后,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孩们的身上。
她尝试着打开了第一个牢笼。
食同族之血的“浊气”,会让人变得如野兽般,闻到人身上的味道,忍不住去啃咬。
君光耀等人依旧警惕着,生怕会出变故。
而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从第一个被打开的牢笼里走出的女孩们,都没上来失控扑咬的迹象。
随后,更多的牢笼被打开。
越来越多的女孩们从里面走了出来。
直到最后——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
跪地之声,此起彼伏,如烟花炮竹绽开般,响彻于北幽地下宫殿般的密室里、
她们跪在地上,眼睛通红地看着东方寒、沈宁、燕云澈这些人。
“诸位的救命之恩,我卿银环,此生必然做牛做马,涌泉报之。”
“我祝霄白,被抓已有半年之久,吃遍世上苦,瘦得不成人形,还好,还好,还好苍天有眼,让诸位恩公救下我们,让我们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
更多的人哽咽出声。
更多的人泣不成声。
还有那么一个人,略显的奇怪。
沈宁注意到了东南角的那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沈宁问道。
此人的表情,很是古怪。
沈宁当下警惕,目光锐利地盯着此人看。
“我叫铁蛋。”
“?”
铁蛋哭着说:“我是个男孩,是我那日一时兴趣,穿了妹妹的衣裳,被我爹罚跪不说,还用竹条抽我,说我日后不是大丈夫,是给家里丢脸的东西。”
于是乎。
他一气之下,便要离家出走。
他那老子,倒也是个脾气烈的,颤着手怒指他让他滚。
滚了就再也不要回这个家。
铁蛋离家三日,就已饥肠辘辘,怀念母亲做的饭,寻思着挨顿打受冷眼也没什么,好过饿死吧。
而就在他往回走的时候,就被人套走,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很久很久。
直到前不久送来北幽,被验出了男儿身。
但给他验身的人怕耽误事,索性睁眼闭眼当没看到,送进了密室里。
然后日复一日的喝人血。
那血的味道,他现在想起来都想吐,都要毛骨悚然。
众人听得铁蛋的故事,那叫个惊奇。
“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沈宁安慰道。
“我不要回家。”铁蛋忽而眼睛发红,狠戾地道:“我既已离家这么久,出了这么多的苦头,就要混个人样出来,而且,我要报了此身之仇堂堂正正地回去。”
“有血性,是男子汉。”沈宁赞赏地点点头,但话锋一转,又道:“报仇与回家,并不是对立的,你可以同时并行,为何非要选出一个而丢下另一个?想家了,就回家吧。”
铁蛋闻言,微微一怔,泪水汇满了眼眶,旋即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
“让诸位大人见笑了。”铁蛋吸了吸鼻子,“作为男儿,不该哭的,很没出息。”
“人活在世,想笑便笑,想哭就哭,莫被世俗枷锁所舒服,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他年回首往昔,不觉有愧,便是最大的出息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谁又说女儿当娇于温室,亦可顶天立地,纵马横刀。”
“因而,想做什么,由心出发,受国之律法所限。”
她看着铁蛋和这些人,一字一字地缓声说道。
铁蛋睁大眼睛看了沈宁好久,随即委屈万分,嚎啕大哭了起来。
恨不得把这些天的委屈都给哭个干干净净。
东方寒和部分东境军的部下,心底里好似有所触动般。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们生就就被教导有哭往肚子里吞,哪怕痛不欲生,也得强忍下去。
如今,却突然出现一个人,说着不一样的话。
让人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燕云澈在地下宫里晦暗不明的光线之中,凝望着沈宁的侧脸,面具下的唇角,不由勾起。
东方寒则清了清嗓子,面向铁蛋和女孩们,道:“吾乃东境军之将领,也是镇守东部的朝阳王。”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女孩朗声道。
“可别——”
东方寒当即心虚地一摆手。
“北幽能守下,是沈将军的功劳,跟本王可没关系。”
“沈将军的麒麟行军,牺牲了五千人,有很多的武堂学生,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
女孩们闻言,目光都落在了沈宁的身上。
这是她们被笛音洗涤浊气,清醒后,第一次观察沈宁。
沈宁摇摇头。
“王爷,非我的功劳,我一人之力,翻不起任何的风浪,功勋和荣耀都是整个麒麟行军的,尤其是牺牲掉的那些大将军们。”
是了。
麒麟第三十九军,个个都是大将军,大英雄。
沈宁心中如是想着。
随后,君光耀将北幽之战的细枝末节,都详细地说与女孩们听。
他拿了个册子,将每一个麒麟行军的名字,都念了出来。
清醒的女孩们,虽然还是干瘦的,但她们有着涅槃新生得来的坚毅。
次日天亮,暗部和东境部下,准备派人送女孩们回家。
晨曦,雾蒙蒙的,大雪纷纷而下,长空里的血腥味还是刺鼻的,尚未褪去。
数千女孩穿着北幽百姓送来的衣裳。
衣裳的主人,多数死在了被屠之城。
换一句话说,她们吃过北幽被屠者的血,穿被屠者的衣裳过冬。
她们看到长街上的红色血迹,还没被洗干净。
她们看到牺牲者的尸体们。
那么多。
那么的触目惊心。
原来,有人为了保护她们,而拼了命。
最后,她们走出城墙,跟着暗部、东境部下离开北幽。
沈宁站在城墙之上,目送她们远去。
送走这些孩子,她也该带着将士们的尸骨,回上京了。
神武关翠微山之战,恰逢炎炎夏日,又因死亡人数众多。
父亲没能把他们带回去。
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沈宁想趁着年前,把小胖子他们带回京。
一件大氅,披在了沈宁的身上。
登上城墙的男人说道:“冬日寒气重,怎么不知冷暖?”
说罢,大宗师的内力散发出来,把沈宁周身焐热。
沈宁:“……”大宗师的内力这般用,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谢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那你我之间,该言什么?”沈宁反问。
男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言一日三食,一年四季。
他在心中说。
这会儿,女孩们逐渐地消失于林间和沈宁视野的尽头了。
沈宁随即转过身去。
突然间。
身后城门外,似有地动山摇般。
五千女孩踩着大雪狂跑回来。
沈宁怔住,一寸寸地回头看去。
以卿银环、祝霄白、铁蛋在内的数千人,气喘吁吁的冲回城门前。
俱于城墙之下单膝跪地,拱起双手,低下了头,高声喊道:
“余生路漫长,火海刀山,热火烹油,吾等愿誓死追随沈将军!”
三十九军以壮烈的方式牺牲了。
又以新的方式,回来了。
如若可以的话。
她们想代牺牲的将士,用尽毕生之力,完成他们生前未能完成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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