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嘶吼:“沈云,你这个毛头小子,还妄想拿下老夫,休想!让你们的皇帝来见老夫!”
“大燕尊贵的皇帝陛下,岂是你能见的,皇上英明神武,岂容你来亵渎!”燕云澈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段千溯原就走投无路,这会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还在往坏处想。
难不成,大燕皇帝才是主谋?
如若是大燕皇帝背叛了他,谋害段家军,以东境为诱饵,在让沈宁一伙人前去相助,逻辑上就能说得通了。
若是平时,以段千溯的精明厉害,肯定会仔细计较。
但现在不同,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沈大宗师和黑甲卫真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了,除非对方没有同实力的大宗师,还有逃出生天的一线希望,现下九死九生,又是在对峙的非常时期,他哪能继续保持镇定呢?
现下,四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过站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遭无妄之灾,不过俱都竖起了耳朵听着秘闻,试图想知道些不同于往常的热闹里来给彼此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几分鲜亮的色彩。
“好啊,你大燕的皇帝,过河拆桥,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来。”
段千溯震怒。
“段千溯,你不要胡说,什么过河拆桥,休想污蔑大燕皇帝,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大燕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
燕云澈明褒暗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干柴丢进段千溯这烧得正旺的火里,使得火势弥漫似可燎原难阻挡!
段千溯是穷途末路,黔驴技穷。
更何况,堂堂大宗师,而今如亡命之徒。
先不说人在临死时的狗急跳墙之极端。
就拿大宗师和亡命之徒从天跌落进尘泥的差距,就足以让段千溯丧失理智。
“吾乃雪女城段千溯,大宗师界也是名列前茅的人物,你说老夫是个什么东西?”
“沈云,你还是太嫩了些。”
“你们的大燕皇帝,早就是大宗师了。”
“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大宗师的吗?他私下和神医谷的人锻造仙药,那仙药用人血人肉为引,他吃了你大燕子民啊。不然你以为北幽城为什么要屠城。他不仅成为了大宗师,他麾下的皇卫血卫都有很多宗师,他麾下的皇卫血卫多的是宗师。”
段千溯大笑出声,“你们这群贱骨头,还以这样的人为帝。”
“不得胡说!”
苏统领脸色煞白,冷汗潸潸,连忙凑近燕云澈,低声道:“沈尊大人,还是尽快解决掉此人吧,不然他这胡言乱语,脏了帝王耳。”
“说的是。”燕云澈点头,“那请苏统领去解决掉他吧。”
苏统领浑身一震,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沈尊大人,他是大宗师……还得沈尊大人您来出手才好啊,卑职上去,都不够段老砍上几剑的,您说是吧。”
“嗯,说的是,不过解决这老匹夫之前,本尊定要捍卫我们大燕皇帝的清白,岂容这老匹夫颠三倒四,苏统领,你觉得呢?”
“………”苏统领巴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来处理这等棘手的事,仿佛把九族的脑子都系在裤腰带上摇摇晃晃随时人头落地般。
这神仙打架,还真是小鬼遭殃。
他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却见那光正伟岸的沈大宗师,嫉恶如仇怒视段千溯,义愤填膺高声喝道:“老匹夫,休得侮辱大燕皇帝,真以为你空口白牙,就能玷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吗?”
苏统领身上的汗更多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
这沈大宗师,鸡贼得很。
和女将军沈宁倒是绝配呢。
“空口白牙?”
段千溯大笑出声,将一支笔拿出,高高地举起,“看见了吗,这是你们皇帝陛下的御笔,是老夫与他商榷屠戮大业之时顺道拿走的。东境出了事,就该去怪你们大燕的皇帝啊,怪老夫作甚?”
段千溯虽然丧失理智,但他很聪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样一来,他这条命起码能留下来。
“这……”
苏统领浑身一激灵,堂堂一壮士男儿汉,就差没当场哭出来。
他真是触了霉头,为何出门会遇到这等糟心事!
“御笔?这?真是大燕皇帝的御笔?”
燕云澈陡然一惊,随即冷笑道:“这,绝不可能,你段千溯什么本事,你乃大宗师,去皇宫深处盗一支御笔,岂不是理所当然之事?真当世人都没脑子会听了你这蠢话,先前吾皇真以为你来京都,是喜欢大燕,又敬你是大宗师,吾皇器重你,就算私下赏你,或是与你会晤之时,被你盗走,也是正常之事。段千溯,我朝帝王,一生为民,由不得你来污蔑!受死吧!”
燕云澈的目的达到了,执剑掠过,爆发出大宗师的内力。
北城门口,飓风四起。
内力浮动,宛若一场无端的风暴。
段千溯见状,只得一鼓作气与之对抗。
大宗师之战,堪称是昏天黑地,那等内力的劲道,叫旁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惊骇欲绝,神色大变。
段千溯固然年迈,但也是稳扎稳打脚踏实地成为大宗师的。
他手执兵器,满目凶狠,如濒临绝望的野兽正在料峭悬崖跟敌人殊死一搏,拼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领。
而燕云澈长剑如虹挽狂花,一路高歌前进,剑法流风回雪飘飘兮,却暗藏无边的劲道,如海纳百川的浩瀚平静之下,藏着吃人且汹涌的暗潮,随时会有蛟龙出海!
百招之后,段千溯就落了下乘。
燕云澈身法诡异如鬼魅,行踪如定法。
他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
浑身出汗的段千溯已失了力气。
身后,陡然有一把剑过来,贴着他的脖颈。
冰冷之气顺着脖颈上的皮肤传出,使得段千溯浑身都战栗了一下。
“宝刀已老,不如壮年。”
燕云澈低低一笑,“段老,束手就擒吧。”
段千溯瞳眸紧缩。
以燕云澈刚才的身法,十招之内就能拿下他。
为何偏偏对了上百招?
这让段千溯疑惑不解。
“为何?”段千溯问:“百招拖延,你在羞辱老夫?”
“没什么,为了在岳丈面前表现一二罢了。”
燕云澈眉梢一挑,玩味的笑,压低了声说:“当然,难得有段老这样的人与本尊陪练,本尊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不可多见。”
段千溯勃然大怒。
这厮在利用他。
既利用他讨好卖乖岳丈沈国山,多展现出大宗师的风采本事。
还拿他来练手。
把他当什么了?供人修武练习的梅花桩吗?
他乃一代大宗师,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燕云澈并指如风,劲道似石,打在了段千溯的后背,连打七下,封了段千溯的神道、灵台、中枢、魂门、厥阴、至阳、风门七大穴位,并看向苏统领道:“本尊已封了他灭武九宗,九道穴位,大宗师脉已废,如今和废人差不多了,即可羁押吧。”
苏统领还没来得及说话,燕云澈就说:“此人,暂且羁押在本尊的暗部,定要把他大卸八块,苏统领,你可有异议啊?”
大宗师说话,他一个小小的黑甲卫统领又哪里还敢有异议呢?
这黑色的甲胄之下,衣裳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暗道此乃苦差事,真叫人懊恼又头疼的。
“路迢,拿下——”
“是!”
暗部路迢带着精锐前来,将被封了穴位的段千溯带走。
燕云澈回身看去,便望见带着麒麟军而来的沈国山和沈国祥二老。
“这件事,就让暗部来处理吧。”
沈国山闻言,皱了皱眉。
燕云澈这是想为沈家吸引火力。
沈国山很喜欢这个未过门的女婿,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不至于当成祸水东引的工具,便要开口拒绝,就见燕云澈说:“今晚,魏老先生会来府看看国海叔的情况,我那里,得了两味药材,或许对国海叔有些帮助。”
话题已然扯开,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再说回去。
他非常复杂地看着燕云澈。
他能感觉到,燕云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每到晚上,燕云澈所在的屋子都会冰冷。
后来,整个庭院都跟下雪了一样的温度骤降。
哪怕这已经开春了。
白日里,燕云澈必须服用烈性的药物遏制才行。
但水火不相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
北城门一事,在京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大宗师沈云力保元和皇帝之清白,但人云亦云,私下里,惶恐得很。
京都外,沈如是的消息网,几个月,都在费尽力气到处去说元和皇帝的坏话,而今更是把北城门段千溯所说的事大肆渲染,反观京都内还算平静,只是这份平静多压抑,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
“沈老将军。”
马车停下,影阁来报:“张霁死在春晖巷了,死时,寸缕不着,浑身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好肉,骨头断了多处,都不成人形了,像是被糟蹋过了,春晖巷的境况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属下当时一看,都觉得头皮发麻,但确实是死不足惜,大快人心。”
“嗯。”沈国山摆了摆手,影阁下属退去。
“他这是,为了我们而做的事。”晦暗逼仄的空间,沈国祥喟然叹声,“用心了。”
这等事,他也好,沈国山也好,都是做不出来的。
但确实大快人心。
听来都觉得过瘾。
沈国山点点头。
“这种阴毒的事,还是沈尊比较擅长。”沈国祥又道。
沈国山不满地看了眼沈国祥。
“阴毒吗?”沈国山问。
沈国祥嘴角一抽,“不,不阴毒。”
这二弟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年轻的时候为了媳妇,什么都不要。
后来有了女儿,视若珍宝也就算了。
如今一个女婿,也宝贝过他这位长兄。
沈国祥吃味得很,酸溜溜地说:“你倒是把那未婚女婿看得很重。”
“很重吗?”沈国山迷茫地反问。
“………”沈国祥撇撇嘴,当即失语了。
他只得挪开话题,“你和沈尊去皇宫复命的时候,圣上如何?”
“一如往常,慷慨陈词。”沈国山摸了摸下巴,忽而说:“大哥,我忽而发现——”
“发现什么?”
“圣上不去唱曲唱戏,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位皇帝,惯会是个演戏的。
……
今日朝堂和北城门的事,传到了沈家,引起一阵沸腾。
大家伙儿在荣燕堂用晚膳的时候,久久不动碗筷,激烈地讨论此事。
沈惊风面带微笑。
阿宁。
你做到了。
……
沈青衫要动筷子的时候,被沈国山打了下手。
他茫然地看向父亲。
郑蔷薇说:“等沈尊来了,一并动筷。”
沈青衫倒没觉得扫兴,只觉得收到姐姐的消息高兴。
“二伯,东境的消息,还能更详细些吗?”沈如玉着急地问。
沈从武点点头。
传令兵送的战报,太不够详细了。
他们还想知道更多的细枝末节。
“不急。”沈国祥微笑道:“稍后等沈尊来了,定会把详细的消息带来。”
沈国山斜睨了眼沈国祥。
似乎,他才是沈尊的岳父。
沈国祥不动声色笑眯眯的,仿佛不知道沈国山的郁闷。
说曹操曹操到,燕云澈特地用药物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第一时间就把东境最详细的消息带来,其中最侧重的则是沈凤仪和沈书白。
“什么?书白还活着?凤仪也还活着?”
沈国山愣住。
这对于他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来说,也是天大的消息。
郑蔷薇眼睛泛红,饭桌上的其他人无不是震惊。
不管是沈书白还是沈凤仪,还活在世上的消息,对沈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关于罗刹的事,关于元和皇帝的恶毒,关于姐妹俩人在东境互相残杀差点儿都丧命的事,却是叫人揪心,让人眼含热泪之际,心脏仿佛也在跟着抽痛。
“罗刹……女罗刹?嗜血狂刀?以沈家为仇?”
郑蔷薇睁大了蓄满泪的眼眸,“我女如此活着,倒不如当初夭折了。”
“究竟是有多狠的心,才会逼人吃掉自己的猫,逼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沈从武愤怒。
沈惊风两手握拳,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咽喉仿佛也涌上了一丝鲜血的味道叫人生恨震怒。
“阿姐?六姐姐?”沈青衫整个人都愣住。
这样的事情,对于幼小的他来说,太过于曲折了。
夭折的六姐,不曾见过一面的凤仪姐姐,活过来了?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沈国祥等人无不是愤懑帝王无情。
太过于心寒。
“我们国山一生戎马南征北战,哪个刀林剑雨没去过,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为国为民,当得起侠之大义,当得起为将之道,遍体鳞伤,夜夜都不得安眠。好啊,好啊,竟然有人联合雪女城,偷走我们沈家的孩子,还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沈家的孩子长大!若不是小宁及时发现了蔷薇图腾,后果不堪设想,姐妹血亲,互相残杀,不管谁杀了谁,到头来,都是沈家的孽啊!”沈国祥怒到手都在发抖,“我沈家祖祖辈辈为了大燕的百姓吃苦受累,就是为了这等结果?好恶毒的心思啊!”
沈国祥没想到,一个人,一个帝王,竟然能恶毒至此!
实在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只要想一想,上了年纪的他都觉得手脚冰冷,体内血液流动的仿佛都不顺畅了。
沈国山闭上了眼睛,神情仿佛没有过多的起伏,内心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女儿……
竟沦落至此!
血亲相残,以女弑父,届时,让沈家成为历史上的一大败笔,后世诟病的耻辱,让他本该肥马轻裘山肤水豢的女儿,在无父无母的他乡,踽踽独行,自我挣扎,在血腥和阴暗的灌输之下长大。恶毒,太恶毒了!
沈如玉神情恍惚,眸光颤动,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袖。
她方才发现,自己的前半生有多美好。
她不敢想象若被盯上的是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之下成长,是一件多么恶心痛苦的事情!有家人的庇护,又是多么的幸福啊!
“国山……”郑蔷薇颤声喊。
沈国山睁开了血红的眼睛,隐忍着,沉声说:“要他死。”
而后拔高音调再重复:“要他死!”
这桩桩件件的事,何止是寒心。
既是拥兵自重,那他放弃了麒麟军。
既是功高震主,那他告老回家,乐得清闲。
偏偏,一件件事,都在逼死沈家。
沈家已经退无可退!还要如何退?!
如何退?
要退到全家死绝!
退到断子绝孙才算退吗?!
他这一生对得起皇室对得起燕家。
大燕的皇帝,可曾对得起他这个仲父啊!
可对得起这天下万民?!!
…………
东境王府,不知是不是那仙药的原因,战后的沈宁生了一场重病,拖拖拉拉了很久才好了些,这日傍晚,沈宁昏昏沉沉地醒来,视线朦胧就看见了一道身影,趴在她的床边,视野清晰了仔细看去,沈宁眸底泛起了丝丝柔润的涟漪。
“阿姐?”她沙哑着声。
“醒了?”
沈凤仪醒来,给她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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