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
坐在床沿上的猫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以手背在陈初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随后,猫儿起身走至面盆前,以清水打湿一条帕子,重新覆在陈初额头上。
昨天,联防队在春雨中站到傍晚酉时方解散归家。
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
回到家后,陈初又让猫儿连夜做了面黑色大旗,上面缝了‘乌合’二字。
猫儿读了大半年扫盲夜校,自己又勤奋,虽称不上饱读诗书,但‘乌合之众’这个成语还是知道的。
哪有人用这两個字做旗的?
结合联防队回来后就在广场上站了一天,猫儿猜,或许这趟‘外出’不太顺利。
不过,猫儿也没多问,夜里却以她独有的温柔,把官人搂在怀里抚慰了一番,不想,后半夜官人身上却烫了起来。
连夜把无根道长请来看了看,说是染了风寒。
于是这一晚,猫儿再没睡下,一会儿帮官人擦身子、一会儿用帕子给官人额头冷敷降温。
直忙活到此刻天光微亮。
‘吱嘎~’
卧房门打开一条缝,玉侬探头看了进来,“姐姐,公子好些了么?”hTtPs://wap.xs74w.com
“嗯,好些了。道长抓的药煮好了么?”猫儿回头,轻声问道。
“煮好了。我端来......”
似乎被两人的低声交谈吵醒,陈初缓缓睁开了眼,只觉脑袋昏沉,身上酸疼。
“官人醒了呀。”
“嗯,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说话间,玉侬端着一碗颜色黑浓的药汁走了进来。
陈初只闻了一下,便皱眉撇开了头,“不喝,端走吧。”
“生病了便要喝药,官人要乖呀!”
猫儿半拉半拽的把陈初拖起来,让他倚在自己怀里,而后从玉侬手里接了药碗,用调羹盛了一勺药汤,哄孩子般柔声道:“喏,陈小郎,乖,快张嘴~”
“烫!”陈初不配合。
“呼~呼~”
猫儿马上把调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继续哄道:“不烫了,快张嘴.......”
“苦!”
陈初抿了一小口,皱眉道。
“陈小郎是大人了,怎能怕苦.......官人听话呢,喝了药,猫儿给官人煮碗糖水荷包蛋......”
在猫儿的轻声细语下,陈初一勺一勺喝完了汤药。
猫儿抱着陈初,不时用调羹仔细刮掉后者溢在嘴角唇边的药渍,那模样温柔极了......
玉侬站在一旁,有些小嫉妒.......公子这是趁病向姐姐撒娇呢,公子从来没有在奴奴面前这般孩子气过......
......
辰时初。
陈初收拾妥当,去了蔡宅对面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长子、彭二、大牛、周良、吴奎五名小队长和大郎、二虎两名副中队长皆在。
除了联防队中高层领导,还有教头沈铁胆、客卿大宝剑。
以及第二小队指导员刘四两。
按说以他的级别,没有资格列席今天的会议,却不知为何,早上陈初专门差人喊了刘四两过来。
在外奔波几日,昨天又在雨水中淋了一天,诸人都有些疲惫之色。
特别是东家,面色潮红,嘴唇上翘着干皮,似乎是生了病。
这场战后总结会议开的不算轻松。
沈教头隐瞒蒙雀眼之疾,是一错。
大郎冲杀在前,抛下指挥队伍之责,是二错。
周良的第三小队原本需守在聚义厅后窗,却见前门拼杀激烈,竟因此弃了自己的防区带人去前门助战,因此导致前门更拥挤、且差点让樊毅逃脱,是三错。
众多错误中,第三小队的错误最为严重且愚蠢。
“往后,这面旗子便做你们三小队的队旗吧!何时三小队能打次漂亮的翻身仗,再更换此旗......”
周良稍显茫然的接过陈初扔来的旗帜,展开却见上头赫然缝有‘乌合’二字,脸色噌一下红透。
鹭留圩联防队各小队之间既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同时也存在着若有若无的竞争关系。
他领了这面旗子,往后,三小队队员只怕要在其他兄弟面前抬不起头了。
最后,陈初也分析了自己犯下的错误,眼见大家都蔫了,又道:“我与诸位同是战场菜鸟,并不是不许犯错,但犯过的错下次绝不可再犯!待四月初一,大郎再带两小队人前往清风岭,会同曹当家铲除官道其余小股劫匪,务必使官道靖平。并伺机端了玉泉山匪人老巢......”
“初哥儿!让我第三小队随大郎去吧!”
急于一雪前耻的周良连忙道。
方才还在庆幸因没有参加清风岭行动而不用挨骂的吴奎,却也跟着站了起来,“初哥儿,这次往清风岭便没让我第四小队出动!接下来的任务,也得给第四小队一次机会吧!”
.......
辰时末。
刘大牛、彭二、吴奎等人聚在唐敬安的值房外。
刚从值房内走出来的长子,手里握了一沓厚厚的当百白虎币,却怎也数不清。
“长子啊,有甚好数的。刚才初哥儿不是说了么,底下弟兄每人千钱,小队长、队副每人两千钱。一共是一万四千钱,当百白虎币一百四十张......”
没捞着上次任务的奎哥微酸且羡慕道。
清风岭一战,虽打的不漂亮,但终归是场胜仗,且得了些匪人财货。
今日战后总结会最后,陈初对参与行动的全体成员下发了奖励。
‘大饼’需画,但实际利益刺激也不能缺。
已得了消息的联防队队员聚在远处不住往这边张望,参与了行动的队员难掩喜意,在家留守的队员却是一脸羡慕。
片刻后,刘四两和大宝剑前后脚走了过来。
刚得了‘乌合’黑旗的周良,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道:“刘指导员,恭贺啊。”
“噫!哥哥莫折煞小弟了,小弟不过走了一时狗屎运。”
刘四两笑嘻嘻拱手回礼道。
清风岭上,刘四两生俘樊毅,因功从第二小队指导员升任中队指导员,转眼成了周良这些初哥儿老兄弟的上司,良哥儿稍稍有些吃味。
“去吧,他们都领完了,快去领你的钱吧。”刘大牛也羡慕道。
“嘿嘿,诸位哥哥赏脸,夜里来家里吃酒啊。”
高升了的刘四两对众人作了个团揖,笑着走进了值房内。
面无表情的大宝剑已率先走了进去。
他两人此次表现突出,各得钱五千.......
现下,鹭留圩农垦集团下属的杂货铺内米面油肉、布帛针线皆有出售。
五千货票已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上几个月了,算的上一笔大钱。
巳时。
刘四两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回到了家中。
今日轮休的浑家郑氏,一手抱了孩子,麻利地在灶台前忙活着。
刘四两先和坐在院内晒暖的老爹说了几句,随后进了灶房。
“当家的,灶上给你留了早食,趁温热快吃些吧。”
郑氏边用小扫帚清扫灶台,边嘱咐道。
刘四两嘿嘿一笑,凑头在浑家略显粗糙的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
郑氏吓了一跳,赶忙往外看了一眼公爹,见公爹没看向这边,才似嗔似怪的轻推了一把丈夫,小声道:“作甚呢!大白天不害臊,给爹爹看见,我没脸活了。”
“怕甚!你没见昨日东家当着那么多人亲大娘子么。”刘四两却理直气壮道。
郑氏抿嘴笑了笑,低头却见两岁的儿子在怀里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由微微羞赧,轻嗔道:“孩子都看见了。”
刘四两有恃无恐,又伸手摸了摸浑家的脸庞,却叹了一声,“娘子,前些年,跟着我受苦了。”
“说那作甚。现下咱们日子不是好过了么,每日能吃三餐,时常又能见着荤腥。我娘家村子,至今还是一日两餐哩。”
说到此处,郑氏想起了一件事,忙低声道:“我娘家堂妹今年十六,出落的模样不错,他们现下都知咱们庄日子过的好,便想让我牵线,把她嫁过来.......我看,杨队副便不错,你帮我跟杨队副提一嘴吧......”
刘四两却摇头道:“杨队副的婚事,大娘子操心着呢,上个月还给他说了徐家的侄女......”
“那个徐家?”郑氏有些不服气。
“县里兵房徐虞侯的徐家!”
“嘶......”
郑氏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又退而求其次道:“那说给二虎吧,二虎虽说木讷了些,但你们是从小长大的兄弟,知根知底。”
“且,看伱说哩,还嫌人木讷!你以为现下的二虎还是当初么?如今咱这庄子里,二虎最得东家信任!往后,说不得有多大富贵呢.......你堂妹若有心,便不要挑挑拣拣,尽快在咱在联防队寻个没成婚的嫁了,早晚有她享福的一天。”
经历过清风岭一战,刘四两对未来有了更通透、清晰的看法。
听丈夫这般说,郑氏觉得他小看了自己娘家,稍稍有些不高兴。
谁知,下一刻刘四两却笑嘻嘻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容香皂’塞到了郑氏手里,郑氏吃了一惊,“当家的!你怎买了这?这东西贵着哩,能当咱一个月吃嚼了,快去退了吧!”
她在杂货铺上班,自然知晓这些东西的价格。
刘四两却再次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沓白虎币,得意的甩了甩,“给你买了你便用!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大娘子身上的香味么,你用了,身上也就变香了!”
“你哪里来了这么多货票!”
郑氏却又被刘四两嘚瑟地甩来甩去的大把货票吸引了目光。
“东家赏的!嘿嘿,我说过,往后叫你享福......对了,我还升官了!”
刘四两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一阵杂乱的吆喝。
“四两哥,俺们来给你道喜了。”
“哈哈哈,刘指导员,人哩.......”
院内,却是联防队第二小队那些袍泽,有人提着一刀肉、有人抱着一坛酒,热热闹闹的涌了进来。
见了院内晒暖的刘四两老爹,这群人笑哈哈打起了招呼,“刘老伯,四两哥哩?”
“你们这是作甚?”刘老爹有些迷茫。
人群里马上有人开口道:“哈哈,老爹还不知晓么?四两哥升任联防队中队指导员了,不止月俸涨了许多,东家还赏了他五千钱!”
“.......”
祖上八辈没出过‘官’的刘老爹,噌一下坐了起来,再看一眼眼前这帮年轻人,随后又淡定的躺了下去,勉力控制住因激动而抖个不停的双手,装作一副看透世事的睿智模样,“老汉一早便知,俺四两跟着东家干,有出息。”
灶房内。
刘四两和郑氏默默对视一眼.......当初,四两报名联防队时,老爹可是拿着棍子吵吵着‘腿给你打折,也不许报名’......
“四两哥?人哩?可是升了官便不愿见俺们这帮老兄弟了?”
外间,传来袍泽的说笑。
刘四两又伸头在郑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快,拿货票去杂货铺买些好吃食,兄弟来了,我们招待一番。”
“嗯!”
郑氏接了那沓货票,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出门前忽然踮脚在刘四两脸上也亲了一下,“当家的,你以前说哩不错,跟着东家就是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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