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此处威严之地,今日有些吵闹。
郑管家望着被人拖拽过来放在地上的樊毅......尸体,不由涨红了面皮厉声喝问道:“怎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那樊毅趁我等不备,忽然以内力震碎枷锁!夺了某的朴刀,一跳三丈高......”
苟胜一开口,便是熟悉的配方。
甚至比上次陈初杀张贵还敷衍了些,连个‘刀伤’都没给自己人安排。
郑管家自然能看出问题。
安详的樊毅,脸上是歪歪扭扭的‘王八O’刀痕,虽已愈合脱痂,但伤痕红肿凸起,宛如爬在脸上的蚯蚓,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被捉十几日,樊毅已被贺北折腾的脱了像,不但瘦成了骷髅一般,且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右脚少了根大拇指。
这幅样子,怕是连走路都走不成,哪里还能震碎枷锁、夺人朴刀?
再说了,樊毅本就不以工夫见长,何来‘内力’这种高级玩意儿?
“......那樊毅一招老树盘根将人缠住,彭二哥趁势一招直捣黄龙,将其击杀......”
苟老师讲姿势小课堂又开课了,郑管家阴沉着脸看向了陈景彦,“陈县尊,这皂衣信口雌黄,其中定有隐情,县尊不着人将他收押审问一番么?”
“噫!郑先生,我们县衙刑房三班人人皆知苟步快为人忠厚.......他可不是会胡说八道的人,不信你问问其他同僚?”
明事理的陈都头开口道。
登时引来一帮皂衣七嘴八舌的附和。
“是啊!苟胜哥哥的为人,我们是知晓的!”
“嗯,苟兄弟为人木讷,不善言辞,断不会说谎......”
“啊,对对对!”
面色阴鸷的郑管家扫了一眼乱糟糟的皂衣,又看了看尽力装作小透明的陈景彦,后又看向了西门恭、蔡源、徐榜.......
这伙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臊眉耷眼。
没一個人开口喝止这群皂衣。
郑管家终于品出点味来,不由环视桐山县衙,最终把目光落在陈小郎的脸上,森然一笑,道:“好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铁壁铜墙的桐山县.......待回去后,定把今日之事报与我家老爷.......”
说罢,郑管家转身便走,身旁朗山县王捕头连忙带着扈从拖上樊毅的尸体跟上。
“郑先生,好走。”
“诶!这两根玩意儿也是他的,不一起带走么?”
苟胜从地上捏起两根断指,朝郑管家背影喊道。
待郑管家等人消失在视线中,徐榜悠悠叹道:“哎,无端招惹了他郑家。”
一旁的西门恭却双手一背,淡定道:“郑家又怎了?那郑二便是蔡州留守司统制又如何,难不成还敢发兵打我桐山县么?”
是夜。
朗山县,饮马庄郑家大宅。
跨院偏房,玉泉山二当家毛彦荣帮三弟樊毅清洗了尸身。
樊毅不但面皮被毁、缺了手脚指,就连两颗卵子都被人摘了去。
毛彦荣想起在寨中和三弟耳鬓厮磨的种种欢好过往,不禁悲从中来。
便是十几日前得知大哥张立身死时也没这般悲痛。
他和樊毅不止是兄弟,还有更深、极深的另一层关系。
此时眼见爱人兄弟下场如此凄惨,自然悲愤莫名。
‘吱嘎~’
门轴轻响,一名年纪约二十露头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见了毛彦荣先叹了一回,“二当家,还请节哀。”
“六公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还请六公子助我啊!”
“哎,我知二当家胸中恨意滔天,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啊.......”
“......”
毛彦荣自然听出了对方是在推诿,心下不由大恨!
.......我玉泉山帮你郑家做了多少事!现下我两位兄弟身死,你们郑家却又不愿帮我寨子报仇!
不过,这话他可不会说出来。
此时他弃寨躲在郑家,只带了十多位兄弟,不说如丧家之犬,至少也是寄人篱下。
“是,凭六公子安排......”心思转念,毛彦荣低了头,恭顺道。
......
此后,桐山县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百姓们也逐渐开始忙碌起来。
四月,鹭留圩北边的浅湖中种了大片莲藕。
只待夏末秋初,便是一片映日荷花美景。
四月中旬,鹭留圩外冬季整理出的水田,播下了籼稻。
桐山县紧邻淮水,属麦、稻混种地带。
进入五月后,也到了一年中农人最辛苦却也欢喜的时段.......收麦子。
当下,收麦子不止是把一年辛勤劳作的成果收割进仓那么简单,农人对待此事很是看重,甚至有些虔诚。
全家老小齐上阵不说,便是驻守在清风岭的三小队人马也赶回来两队参与夏收。
五月初七。
陈初头戴草帽,一身农人打扮,随着他一声:“开镰!”
鹭留圩夏收工作开始。
田间地头,俱是躬身割麦的青壮,看上去蔚为壮观。
“二虎,敢不敢比比谁先割完这一畦麦子?”
昨日方才赶回庄子的刘四两笑嘻嘻挑衅刘二虎道。
“哈哈哈,比便比,谁输了晚上请吃酒!”
刘二虎当即接受了挑战。
他们一年前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人,这点农事自然不生疏。
陈初那边,则带了蓝翔学堂里那些年纪稍大些的孩童体验夏收。
庄子上并不缺劳力,陈初让他们顶着毒辣日头前来劳动,是为了让孩童们知晓一饭一食来之不易。
以免现下生活条件远超父兄当年的孩子们未富先娇、忘了出身根本。
刘伯和杨大叔则带了几名好把式,专门收割陈初那块远比相邻田块麦子长的低矮粗壮的‘杂交实验田’。
这块麦田,老哥俩盯了半年,只等今日收了,看看到底能收多少斤粮食。
除了这些老面孔,还有一些打扮奇怪的人在参与劳作,且一旁还有几名联防队队员守着。
说他们打扮奇怪,一来是因为衣衫破旧肮脏。夏收时,鹭留圩村民自然也穿了旧衣,但都干净整洁。
是以他们和村民有明显差别。
二来,这些人袒着的胸口和胳膊上,常有各式刺青。
三来,这些人脚腕上全部戴着镣铐.......
他们有的是原玉泉山匪人,有的是近几个月被驻扎在清风岭的大郎他们俘来的拦路强人。
经过拷问威逼,匪人之间来了场互相揭发。
那些手上有人命、罪大恶极之徒,‘自愿’以身体化作肥料滋养桐山土地,以示忏悔。
剩下的,便被称为了‘劳改犯’,以身体力行的劳动向当地百姓赎罪。
当然了,他们也是‘自愿’的。
为此,陈初还专门统计过。
以玉泉山白毛鼠为例,经同伴揭发,他前年冬在一户人家窃钱一百七十三文;去年春,在官道上抢钱三百二十一文。
合计四百九十四文。
讲究以理服人陈初给他算了一笔账,“白毛鼠,你非法所得四百九十四文,以《鹭留圩治安条例》规定,你还需缴纳五百文罚款,加一起后共需偿还三万钱整。”
“大爷,您是不是算错了啊......”
当时,白毛鼠小心翼翼的赔着笑,提出了异议。xs74w
你家的算学四百九十四加五百等于三万啊?
陈初听了,点了点头,“嗯,咱们这是法治社会,伱既然要复议,那我便再算一遍......”
说罢,认真的扒拉了几下算盘,随后温和的朝白毛鼠笑了笑,“对不起,的确是我算错了......偿还三万钱不对。该是.......五万钱。谢谢你,白毛鼠。”
“.......”你他娘会不会算账啊!
不过,这次白毛鼠点头哈腰却甚屁话都不敢说了。
一句话加了两万钱,甚话恁贵啊!
他觉得,自己再敢多说一句,至少八万钱起步.......
随后,陈初又拨了拨算盘,为众劳改犯指了条明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往后你们便在我庄子上做工吧。我管你们吃,每月还有工钱,待工钱能抵了欠债,我便放你们走。”
听了能重获自由,众人不由面露喜意。
白毛鼠却还是没忍住,又小心问道:“大爷......俺们这工钱怎算啊?”
“呃......每月算你们三十文吧......我又管你们吃,你们平日也花不到钱,是吧?好好改造吧......桐山人民给了你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你们可要珍惜!”
陈初走后,一名唤作韩牛儿的劳改犯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忽然转脸对白毛鼠开心道:“老白!俺算清了,一月三十文,一年便是三百六十文!刚才他们给俺定了需偿还四万钱的数额......噫!俺只需干一百一十一年就还完了!”
“......”
白毛鼠默默看了眼这憨货,由衷赞道:“你他娘的算学还真好......快赶上这庄子的东家了!”
“老白,你需干多久啊?”
“二百二十年.......”
......
地头,一排茂密桑树下。
蔡婳席地而坐,一手悠哉悠哉的摇着碧纱绣鸳鸯团扇,一手从地上的盘子中拈了颗草莓进嘴。
不远处,和长子比试谁割麦子更快的陈初,赤着膀子,紧实精干的肌肉上,爬满了大颗汗珠。
蔡婳媚目微渺,下意识绞紧一双大长腿,突兀的‘嘻嘻’笑了一声。
同样坐在树荫下的铁胆转头看了蔡婳一眼,娃娃脸上满是莫名其妙。
午时初。
猫儿带着庄内妇人前来送饭,饭菜尽是些使人清凉的凉皮、凉面。
把饭食在树荫放了,猫儿摘下头上的草帽扇了扇,不由看了蔡婳一眼。
夏收大事,便是猫儿也穿了一身便于劳作的粗布短衣,可这蔡婳却裹了条白底镶银边绣并蹄莲抹胸,外罩大红薄纱大袖衫。
莹白圆润香肩将透未透,粉胸半掩疑似晴雪。
......穿成这般,是来干活的么!
猫儿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顺着蔡婳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官人,微不可察的嘟了嘟小脸,随后整理了一下被细汗濡湿粘在额头的刘海,这才道:“三娘子,你那庄子上不忙的么?”
猫儿的意思是说,现下夏收,三娘子不待在自己的庄子上支应,跑来我家庄子作甚?
蔡婳闻声回头,笑眯眯看了眼猫儿,理直气壮道:“这庄子上的收成有我家半成,我来看看怎了?”
说罢,蔡婳潇洒的捏了颗草莓随手往上一抛,仰头张嘴.......
草莓精准落进嘴里,蔡婳嚼了嚼,笑嘻嘻道:“这傲来草莓,当真好吃呢。”
草莓自然是鹭留圩产出的,只是刚接出头茬,产量少的很,没有对外出售。
昨日,猫儿还以为大齐只有她和玉侬吃过这酸甜可口的果子,没想到蔡婳也有了......
猫儿运转小脑袋,想着说几句什么,能让蔡婳不爽。
可不想,蔡婳又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镜子。
“噫!吃草莓把唇上口脂都吃进嘴里了......”蔡婳对着镜子照了照,似是自言自语。
三月二十九,是蔡婳生日,想要hellokitty同款马车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却得了这面照人纤毫毕现的镜子。
猫儿自然看见了,也心知她故意在此时掏出镜子是为了气自己,干脆别过头不再看向蔡婳。
远处,陈初和长子的比试已有了结果。
率先割完一笼麦的长子站在地头,傲娇的嚷嚷道:“哈哈,初哥儿,你没俺快,你没俺快......”
“且,‘快’啥时候成夸人的话了么?我丈人说,男人快了就急,急了就坏......”
输阵不输人的陈初嘴硬了一句,晃晃悠悠往猫儿这边走过来,准备吃饭。
刚走到猫儿近前,杨有田和刘伯却远远跑了过来。
两人同样满头大汗,刘伯的嘴唇不住哆嗦,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
“刘伯,怎了?”陈初奇怪道。
刘伯想回答,张张嘴,却甚也说不出来。
还是见过些世面的杨大叔,只见他一拍大腿,指着远处那块刚刚收割完的田块颤声道:“初哥儿......不......不得了了!你......你那块实验田的麦子已收完过了称......一亩地收了......收了六百五十斤!”
“......”陈初脸上并不见太多喜意。
当初这款良种,在实验田亩产轻松破八百五十公斤。
便是在农民手中,实收也没低于五百五十公斤的。
现下便是少了化肥......陈初也预期了亩产三百五十公斤,没想到产量只有后世实验田的三分之一。
不想,一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的刘伯,却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抱着头嗷嗷哭了起来。
刚刚走到近前的刘大牛见状,红着眼睛解释道:“东家,俺和二虎下边原本还有个妹妹呢,前几年饿死在了俺爹怀里,俺爹怕是想起她了......”
“俺妞妞没福分啊.......若是能早几年遇见东家,若是能早几年有这麦子.......她现下该有十六了......”
刘伯哭的不能自已。
跟着前来送饭的刘婶自然也止不住眼泪了,猫儿连忙上前挽了手,细声安慰道:“婶婶,莫难过了,现下大丫长的多壮实......往后,我家官人定不允咱庄子再有人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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