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
“.......战至卯时末,神锐军大溃!弃尸三百,余者遁散,被俘无算.......”
唐州府衙,尤推官念完刚刚收到的战报,堂内静可闻针。
众官员面面相觑。
兵部郎中左国恩尤不相信似的一把从尤推官手中抢过战报,逐字逐句看完,呆坐椅上久久未发一言。
“左大人,我们现下还去不去桐山了.......”殿前太监曹小健迟疑道。
“去.......去个屁!”
他们此行是来安抚郑乙的,为了安抚郑乙自然少不了帮他出口气,呵斥、惩处几名桐山官吏。
这也是抱着息事宁人态度的朝堂诸公的意思。
但现下神锐军都被打散了,他们若再去惩处狭大胜之威的桐山官吏,那不是找死么!
这帮人敢跟神锐军火并,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么?
“那咱们现下怎办?”初次领了出宫差事的曹小健六神无主道。
左国恩稍稍思索后,沉声道:“情况有变,需赶快上奏。至于咱们.......就先待在唐州吧。”
这是要暂且观望事态发展了.......
......
酉时黄昏。
身边仅剩两名亲随的郑乙犹如惊弓之鸟,一气狂奔百里逃进蔡州城。
入城后,当即命四门紧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子时。
蔡州城西,缓缓升起一盏红色孔明灯。
‘邦~邦~’
书院街芝麻巷,打更人敲着竹邦不疾不徐喊道:“平安无事......”
待更夫走过巷口,贴墙站在阴影里的大郎向身后招了招手,随即,一群黑衣汉子鱼贯而出。
蔡州作为府城,自然要比桐山县规模大的多。
不过,因前几日留守司都统制郑乙带走了神锐军,城中只余五百老卒。
守在西门门洞内的一伍白发厢军昏昏欲睡......
子时二刻。
蔡州城西一片松林中,陈初看见西门外的夜色里亮起了红灯笼,随即转身,肃容面对林中的四五百名汉子道:“拿下蔡州城,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但若进城后,谁敢劫掠奸淫,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有栖凤岭、鹭留圩等人,也有八山九寨逃户,还有蔡、徐、西门家的精锐。
在桐山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关系,这帮人做事还有些分寸。
此刻他们作为客军来了蔡州,不但和当地百姓没有任何情感联系,甚至还可能因神锐军的关系恨屋及乌。
所以陈初不得不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
众人哄然应诺后,陈初翻身上马,“进城!”
便是留守蔡州的厢军不堪战,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这么大规模的队伍。
距离西门还有百十步时,蔡州城头的守军已有所察觉。
但大郎等人已控制了西门,陈初这边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便快速入了城。
子时午夜。
蔡州城内登时大乱。
“铁胆,你带人控制厢军大营!杨大叔、姚大叔带人控制府衙。大宝剑你和良哥儿带乌合军在城内巡逻,若有人趁乱纵火、劫掠、奸淫,可当即格杀!长子、大郎、二虎带各部,随我去都统制衙门,贺北带路!”
城门下,陈初简单布置了任务,众人四散离去。
随后,城内喊杀声渐渐大了起来。
都统制衙门是一座前衙后院,内外五进深的宅子。
因亲兵都折在了桐山,官衙内同样没遇到什么抵抗,出奇的顺利。
甚至找到郑乙的过程也很顺利......宝喜和毛蛋两人在后宅围墙下发现郑乙时,想要逃出去的郑统制卡在狗洞中动弹不得。
郑乙不是没想过桐山会报复,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来的如此迅疾。
虽神锐军折了,他麾下却还有三军,虽然此三军没有他起家的神锐军那般唯命是从,但只要许下重利,郑乙未必没有殊死一搏的本钱。
不过,现下他被捉了,唯一的想法便是如何活命。
都统制衙门大堂。
正中挂有一块‘威严壁垒’的牌匾,下方是花梨木大案,案后是一把铺了张虎皮的大椅。
陈初背手在堂内转了一圈,随后走至大案后,坐在大椅上试了试。
“你还挺会享受。”陈初笑呵呵看着堂下被绑成肉粽子一般的郑乙。
“陈都头,若喜欢,某送与你。”郑乙便是跪着,依旧上身笔直,想要维持些体面。
“我若喜欢,自取便是,何须你送?”陈初笑道。
“成王败寇。陈都头要怎样才能放我一回?”
“这话说的,郑统制,若我落在你手里,伱会放过我么?”陈初似笑非笑反问道。
郑乙一滞,却叹了一口气,道:“陈都头,咱们只是误会一场。都是那朗山县令误导我,让我误认为陈都头等人害了我四位兄弟。说起来,你我之间并非甚解不开的大仇大怨......”
“哈哈哈......”
陈初这一笑,大郎和刘二虎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看,当咱占优时,就连敌人都主动替咱洗白。
陈初笑够了,忽而悠悠道:“郑统制,其实咱们之间没甚误会.......你家四兄弟的确是我杀的.......”
“.......”郑乙顿时脸色一变。
此时他倒不是恨,而是怕.......陈初肯亲口承认,那便说明没打算留郑乙活口。
陈初缓缓从虎皮大椅上起身,边往外走边认真解释道:“郑统制,你莫怨我害你家。此事说起来是你家有错在先。xs74w
无端在官道设卡索要重税,断我桐山财路是为一错。
后又指示玉泉山匪人夜袭我庄子,欲要置我全家死地,是为二错。”
陈初路过郑乙身旁,拍了拍后者肩膀,又道:“都说祸不及家人,既然你家先对我家动手,便不能怪我要了你家几兄弟的性命。打是你们先打的,不过,打到什么程度、打到何时才停,就由不得你了......”
说罢,陈初往堂外走去,“送郑统制上路吧.......”
“不,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大齐蔡州留守司都统制,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大齐官不害大齐官啊.......”
陈初转向后院,郑乙凄厉的喊声渐不可闻。
后院,几十名鹭留圩联防队队员忙碌异常,穿梭在人群中的唐敬安手持账本,不时勾勾写写。
“敬安,可统计出来了?”陈初走近问道。
“东主.......”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唐敬安忙低声回道:“方才粗略算了一下,郑乙这银窖中共贮银一十五万七千二百两,另铜钱无算,珍玩尚在统计造册.......”
陈初闻言眉头一皱,“那郑乙不过是一个都统制,怎会有这般多的家产?敬安怕是算错了吧!”
“呃......”
唐敬安正想骂两句郑乙强取豪夺、再喝兵血,多年攒下这些家当也不算稀奇,却瞅见东家不虞脸色,突然间明白了点啥,忙改口道:“确是小可看错了,该是五万七千二百两......”
不想,陈初又摇了摇头,“再算算......”
“呃.......方才光线昏暗,看不真切。这次看清了,是七千二百两......”
“嗯。”
陈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今国事艰难,咱们作为大齐子民,切不可学那郑乙中饱私囊啊。这查抄来的家产,一定要一文不少的交于朝廷.......”
“是!都头高风亮节,敬安佩服!”唐敬安‘感动’的连连作揖。
“诶~”陈初摆摆手,大咧咧道:“本官虽是小吏,却也知奉公守法。对了,你方才说,银窖里还有铜钱和珍玩?”
“呃......东主听错了吧?那银窖中除了登记造册的七千二百两银子,并无旁物。”
唐敬安一脸认真道。
“呵呵,我知晓了。对了,天亮你再去朗山饮马庄郑家老宅盘点一番......”
今夜这么多兄弟跟着他追击百里,总不好叫人白跑一趟。
家人们,初哥儿给你们谋福利啦。
“是。”
唐敬安应下,又小声道:“东主,方才还抄出.......呃,还捡了许多房契。”
“哦?说来.......”
“只蔡州城便有大小商铺十三间。此外,城内还有一套前后六进深私宅,三进宅院两座,两进宅院两座.......”
“靠,这么多房子他住的完么!”
“呃......”唐敬安瞄了陈初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捉了郑乙的管家,据他说,除了那座六进大宅,其余几座宅子郑乙都用来养了外室.......东主,要不要去看看......”
看啥?
大半夜当然不会是去看宅子,看别有洞天?看旁门左道?
陈初想了想,却道:“明日给她们些钱,将她们打发了吧。”
“东主洁身自好,着实令人佩服啊!”满脸钦佩的唐敬安又是一揖。
“敬安啊,我以前咋没发现你是個马屁精哩?”
“嘿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呵呵。”
和郑乙做同道中人,陈初有点膈应。
再说了,家里还有三张小嘴嗷嗷待哺呢。
三家姓奴不好当啊.......
......
九月初一。
秋已深,晨昏时分已有八分寒凉。
卯时末。
战战兢兢了一整晚的蔡州百姓们,隔着门缝往外看了半天。
昨夜子时,城内忽然杀声震天,铁刃交击之声直到丑时方止。
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百姓们却不缺乏‘大难临头’的觉悟。
‘兵灾’可是比‘水、火’还凶猛的灾祸。
轻则家财被劫掠一空,重则妻女被淫,便是全家被屠戮也不算稀罕。
可城内这场动乱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后半夜竟重新平静下来。
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光微亮时,终于有胆大居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却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弥散着薄雾的城内,一伙不知从哪来的军士,沿着街道睡了一排。
浓浓秋意中,便是人人冷的缩着身子、抱着双臂,竟无一人扰民借宿.......
这是蔡州百姓和‘陈家军’的初次相遇。
‘义师’,也成了大多数蔡州百姓对陈家军的初印象。
当然了,郑乙对此有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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