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源管不了她,有时陈初的话,她也不听。
就如前几日她说起的勾栏之事。
尽管陈初不同意,却也没能改变她的决定,只不过,用了些法子而已。
所以,当赛貂蝉得知蔡婳想开间顶级楚馆并且交由她打理支应时,先是兴奋,接着便是疑惑和警惕,“为何是我?”
“原因有三.......”
屋内,有些轻微洁癖的蔡婳连椅子都不坐,以帕子轻掩了口鼻,道:“一则,是你那一日十五斩的名号,说明你是个豁得出、不怕累的人。”
“.......”赛貂蝉。
挣钱不要命,算夸人么?
蔡婳眉头微蹙,接着道:“二则,蔡州兵乱我桐山时,你贴出告示免费接待守城军士,说明你是个会借势扬名之人。用傲来话说,是個会炒作、会搞噱头的,这在勾栏行当可是个好本事。”
“.......”
“三呢,还是因为这则告示,即便你借机炒作,但能想到回报守城军士,赛娘子也是个知恩之人,有几分侠气。”
蔡婳一口气说完,又赶忙掩上了口鼻。
这三个理由,让赛貂蝉始料不及,但仍不足以完全消除她的疑惑。
虽然看起来这是一个天上掉大饼的美事,可蔡家三娘子的恶名又让她不得不小心,“可三娘子.......你家不缺能打理勾栏的人物,三娘子为何要寻我?”
蔡婳眉头越皱越重,终于憋不住,先折身小跑出了屋子,在院内大口喘息几回,才道:“在院子里说吧,伱这屋子里一股骚臭!”
“.......”
工作场所嘛,有点味道不正常么。
赛貂蝉尴尴尬尬跟了出来。
蔡婳才懒的搭理旁人的自尊、脸面,也不玩施恩那套,因为她知道,这个如同一步登天的机会,对赛貂蝉来说,根本没办法拒绝。
也的确如此,赛貂蝉二十五岁的年纪已处在职业生涯末期,在这个行当中距离年老色衰仅一步之遥。
蔡婳也不遮掩,直接回答了赛貂蝉刚才的问题,“我家自然有人,但我不想我家参与。”
“那三娘子为何不自己打理呢?”赛貂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蔡三娘子名声虽恶,却是个有手腕有能力的,她又帮家里打理过采薇阁.......没必要再请人啊。
问到这个,今天也算尽无不言的蔡婳眯眼看了看赛貂蝉,似乎是考虑了一下该说不该说,最终却是翘起嘴角笑了笑,道:“我那情郎不许我再沾染此行当。你随了我,也不要在外说起这层关系.......”
“.......”这个理由让赛貂蝉错愕。
蔡婳瞥了她一眼,忽然嘻嘻笑了一声,“我呀,也想试试相夫教子好不好玩。若以后有了娃娃,得知娘亲是鸨子,那多丢人,嘻嘻。”
.......
腊月十九,年关将至。
又是一旬休沐。
吴奎站在大营门外,有点恍惚。
“肏!”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吴奎吓得一个激灵,一句优美问候脱口而出。
回头,却见来人是彭二。
彭二没料到吴奎这般大反应,不禁笑道:“出来三天了,还没缓过劲啊?”
说起这个,吴奎登时长出一口气,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事情,“别提了!那小屋只六尺长、两尺宽,除了躺下甚也干不了!每日见不着日头,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若不是送饭的人跟我说上一两句话,老子得疯咯!七天啊!你知道这七天我是怎么过的么!”
“怨谁?还不是怨你自己,条例写的清清楚楚,你偏要违反!”
“嗐!不说了,走,陪我吃几杯酒!”
平日当值,镇淮军严禁饮酒,但休沐节假例外。
彭二却道:“等一会,前几日小柱子捎口信,说我婆娘今日来蔡州购置年货,我在此处等她一等。”
“来蔡州买年货?”
吴奎嗤笑道:“这你也信?如今咱桐山的货品不比蔡州丰盛?她是来催收公粮的吧!”
彭二被拆穿也不尴尬,呵呵一笑,道:“自家婆娘自家疼,不交与她还能交与谁?”
“啧啧啧~”吴奎贱兮兮笑笑,低声道:“二哥,你需去丽春院见见世面了,上旬我去那里点了小金凤伺候,那滋味.......啧啧,人水灵,又年轻,说话也好听,一口一个爷,把人骨头都喊酥了。”
彭二先哈哈一笑,随即却严肃了起来,“奎哥儿,咱们是过命兄弟,我说几句你莫嫌呱噪。你闲暇去耍几回没人说你,但我听说你来蔡州三月多,只回家了一回,且是因为宴祖被学堂先生喊家长,事后没过夜就折返了蔡州?”
“呵呵。”吴奎有点尴尬的挠挠头,辩解道:“你也知道我那婆娘,脾气大的很,又整日疑神疑鬼的,看着她那张黑脸便没了兴致。”
“奎哥儿!”
彭二提高了声量,“你现下嫌人脸黑了?莫忘了当初刚上山时,咱们没粮,她为了让你们爷俩多吃一口,回回把自己的口粮偷偷攒着,直到后来饿晕在地头!她脸黑了,还不是那些年陪你一起开荒耕田时晒黑的?”
“.......”
这话把吴奎说的心里一酸,喃喃说不出话来。
彭二又拍了拍吴奎肩膀,语气柔和了一些,“咱们如今跟着初哥儿是威风了,但若因此嫌弃她们不识情趣、嫌弃她们不如那些年岁轻的小娘,便是没良心了。
就像初哥儿说的,人若能富易妻,便能贵易友。你去勾栏玩耍,我不管。可要是停妻再娶,莫说是我,便是叔伯、初哥儿也不依你。”
“没没没。”
吴奎连忙摆动双手,“我可没想过休妻,她.......陪我苦了恁多年.......”
“你知道就好。”
两人站在营外说话间,却见远处款款行来几名牵手挽臂的妇人。
一个个穿着或红或绿的绸缎夹袄,头上簪金戴银,日光下,反射着不灵不灵的活泼光芒。
不时凑头和一旁姐妹说上两句什么,随即叽叽喳喳笑闹一阵。
彭二仔细眺望一眼,不确定道:“噫,我咋看着你婆娘也在里面啊。”
同样看向妇人的吴奎眼神不如彭二,不由好笑道:“我婆娘?她若有这些娘子三分风姿,我不得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转,哈哈哈。”
可不想,那几名妇人竟真的朝二人走了过来。
俄顷。
站在原地的彭二和吴奎微张着嘴巴,眼睛瞪的那叫一个大,皆是一脸痴相。
“二哥,二哥!”
“呃......哦哦,在,在哩。”
刘百顺浑家喊了两声,彭二才忙不迭回道。
“二哥见我家百顺了么?”
“呃.......他现今调去了武卫军,不过今日休沐,一会应该就进城了。”
即便是说话时,彭二的眼睛也一直停留在彭二嫂身上。
二嫂今日穿了件湖绿夹袄,下穿黑色襦裙,头上戴了支嵌珠银步摇。
经过蕙质兰心十来日护理,二嫂以往暗沉的面庞恢复了些许光洁,但那头青丝却乌黑发亮,再盘成精致发髻.......
原逃户妇人限于当年生活条件,没有胖的,但近年生活好了,一个个逐渐丰腴起来。
配上量身定做的好衣裳,竟穿出几分绰约曼妙之意。
彭二嫂谨记教导嬷嬷教的‘站姿’,身形挺直,双手交叠笼于大袖置于小腹之上,脑袋微垂,目视下方,随后屈身一礼,“夫君,年关将至,陪奴家去街市上购些年货吧。”
“硌.......”
彭二哥喉头一阵涌动,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响声,当即拉上了彭二嫂仍显粗糙的手,往大营左侧去了。
“夫君?我们不去街市么?”
“不急!先去招待所休息一会!”
“死鬼~”
彭二嫂大羞,却又生出些许感叹:当家的好多年没这般猴急了,上次像眼下这般,还是刚成婚时了.......猫儿的法子,果然有用!
这边。
还剩了吴奎和吴大嫂相对而立。
经过嬷嬷的特训,以前习惯塌着背的吴大嫂同样站的笔直,由此凸显了资本。
吴大嫂同样一身新衣,脸上涂了淡淡脂粉,虽然压不住微黑面皮,但经过猫儿亲手帮她描眉画眼的加持,和以往那个不修边幅的村妇形象依然有着云泥之别。
再加她知晓丈夫上旬逛勾栏之事,自带了三分幽怨三分怒气,很是有些娇嗔薄怒的意思。
把吴奎看的眼睛都直了。
“给,冬日新衣!”
心中有怨的吴大嫂塞来一个包袱,转身就走。
“孩儿他娘!你去哪啊?”奎哥儿连忙跟上。
“回家!回鹭留圩!”
“噫!那怎行,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也得住一晚再回吧?”
“住甚住?你回去都不过夜,我也不在此过夜!”
“别啊!我带你去参观参观镇淮军招待所吧?”
“不去!”
“我滴祖奶奶,求你去看看吧.......去了,我扮乌龟驮你成不成!”
男人色急却不可得时,哪里还要尊严!
可听了这句,吴大嫂却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柳树旁呜呜哭了起来。
他们两口自小是邻居,可称得上青梅竹马。
两人幼时,小吴奎若惹哭了小吴嫂,便会用‘扮乌龟驮你’这一招哄后者开心。
转眼,两人已成婚多年,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
中间经历了许多事,譬如生吴宴祖时难产、差点要了吴嫂的命。
譬如吴大哥当年跟随杨大叔起事,留守在家的吴大嫂为防金人捕杀义军家眷,动不动就要抱着不足一岁的儿子在山里躲上一两天.......至今吴大嫂仍清晰记得山里夜深时听见远处狼嚎呼啸带来的恐惧。
“哭甚啊?”吴奎手足无措。
吴大嫂终于忍不住了,万千委屈化作哭喊:“吴奎,你对我不住!”
“我错了,我错了,莫哭了.......”
少倾,吴奎拉着吴大嫂的手走向了镇淮军招待所。
远处。
一辆涂有Hellokitty图案的马车内,猫儿看见这一幕,不禁笑着摇头道:“吴大嫂也是没出息的,说好今日不让奎哥儿得逞,却还是随他去了。”
一旁,周良浑家默默看着别人夫妻团聚的场面,不禁心有戚戚,“猫儿,我家阿良到底怎回事啊?说是外出公干,却一走两月没个消息,他不会出事了吧?”
说到最后,再次寻人不得的周家嫂嫂忍不住落了泪。
猫儿连忙握了对方的手安抚道:“官人说了,周大哥快回返了!嫂嫂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周家嫂嫂闻言,下意识伸手轻抚微微鼓起的肚子。
猫儿桃花眼下瞄,羡慕的看了一眼。
镇淮军招待所。
“孩儿他娘,这.......这身衣裳真.......真好看。”
乙六房内,奎哥儿定定望着吴嫂穿在身上黑绸傲来内衣,抬手抹了一把糊了满嘴的鼻血......
.......
是夜。
洒金巷陈府涵春堂二楼卧房。
猫儿偎在陈初怀里,细细把这些天的事说了说。
她给妇人们想的这法子,总结起来就是,与其幽怨,不如提升自己。
眼下,她不止是陈家大妇,也可以说是镇淮军主母。
能让镇淮军中高级军官家眷都服气她,可以极大帮陈初稳定仍处于创业阶段的团队人心。
陈初抱着猫儿的消薄肩膀,衷心说了几句夸赞感谢的话。
猫儿得意的抿嘴笑了笑,又道:“官人还是想办法让嫂嫂们能来蔡州,随了军,大伙的心里才踏实......”
这话,藏了些小心机。
其实吧,是猫儿想常伴官人左右,可直接说出来会显得不懂事似的。
若嫂嫂们都能来,她自然也有理由常驻啦。
“嗯,年后吧,年后我会安排。”
“还有呢,那些没成婚的兄长们,咱们夫妻也需为他们多留意了,免得再闹出大郎那种情况。”
杨大郎和徐贞儿的事依旧悬而未决,不过徐家近来态度出现了明显松动,竟有答应让徐贞儿做妾的迹象。
除了大郎,长子的事也把猫儿搞的焦头烂额。
这次,长子罕见的坚持了主见,对姚大婶言道:非翠鸢不娶。
可是人家丁娇凭白被退了即将说成的婚事,整日以泪洗面,让人心疼。
若只这一桩也好些,但在长子娶翠鸢这件事上,姚大婶坚决不同意.......因为翠鸢以前和她吵过架......
可那时翠鸢哪能想到会和长子走到这一步啊。hTTps://WWw.xs74w.com
于是,两人的事也耽误了下来。
陈初想想这些事就觉的头大.......还好,可以交给猫儿慢慢处理。
不管怎样,各家后宅之事暂时消弭于无形,对镇淮军百利无一害。
由此,陈初又想起了蔡婳提出的那法子.......开间楚馆.......
听着就不靠谱。
随着猫儿年岁大了些、理事愈发纯熟,两人的风格差异也越来越明显。
猫儿做事有着股不逾距的平妥中正之气。
而蔡婳,总有一种剑走偏锋的邪气......
......
中旬休沐后,猫儿带着一帮心满意足的女眷返回鹭留圩。
腊月二十一。
年味愈重。
“去五峰山一趟,让周虞侯回返吧。”
都统制官衙大堂,陈初交待道。
下首,亲兵营斥候队什长、负责传递消息的白毛鼠躬身领命。
十月时,周良便带了二百人乔装去了马邦德处,两个月来扫清北上官道沿途大小山匪十余股。
如今任务完成,可以回来复命了。
白毛鼠尚未离去,却听外头有人来报,陈景安前来辞行。
“辞行?”陈初吃了一惊。
白毛鼠欲要告退,陈初却挥手拦下,“老白,你去后堂稍等片刻。”
少倾,陈景安步入堂内。
陈初热情相迎。
随后,陈景安说起归家之事。
“先生,在下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先生海涵!何至突然离去啊!”
“都统待我礼遇有加,无有任何怠慢,只是家中尚有老父在,需我返乡床前尽孝。”
孝大于天,这个理由陈初当真不好再多说。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个理由,你陈家恁大家族,怎会没人支应老爷子,再不济把他接来蔡州也行啊。
陈初当真不愿放有才有智的陈景安走,苦劝几回,但后者的态度却相当坚决。
说到最后,陈初只得松口放行。
临别时,陈景安拱手道:“如此,我们腊月二十三便动身了,家嫂就不来亲自道别了。”
“阿y......陈同知的夫人也走?”
“是啊,本来家嫂九月初便要返乡准备我那一对侄儿、侄女的婚事,却不想官道有歹人火并,才因此耽误下来。眼下匪患止歇,她们便随我一道回返了。”
“呃.......劳烦先生帮我向尊夫人、同知夫人道别。”
“好说。”
.......
陈景安走后,陈初坐在大堂内沉默许久,似乎有什么事拿不准主意。
直思索了一刻钟,又招白毛鼠入内。
“老白.......你去五峰山传话,周虞侯先不忙回来,让他和马邦德来我蔡州北上官道再闹一闹......”
“呃......遵命!”
这个命令,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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