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空气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一股力量绞住阿尔文的脖子,提着他的身体缓缓升向横梁和屋顶。
他两脚悬空地乱蹬,双手拼命地扒拉脖子,但冰冷刺骨的力量犹如钢钳,几乎把他的骨头拧碎。
无力反抗。
不过十来秒。
他的脸色由通红转向惨白,眼球凸出、不自觉地张嘴吐出了舌头,大脑开始缺氧,视线变得模糊。
恐惧、不甘涌上心头。
不!
没见到帕农,我怎么能死?
砰!
阁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地震般的巨大响动。
阿尔文困顿的精神一振,立即意识到是迪安在一楼跟亚历山大战斗。
那么阁楼里掐住他脖子的又是谁?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犹如抓住了绝境之中一丝希望。
情绪高涨!
心脏噗通跳动,肾上腺素为濒临窒息的身体注入一股力量。
他松开扒拉脖子的双手,左手从棉大衣兜抄出了装满汽油的水枪,右手掏出一个打火机。
对准前方喷油,点燃。
半空爆出一道哀嚎的火光。
脖子间力量消失。
阿尔文重重落到了阁楼的黑床之上,捂着胸膛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抬头。
一团不规则的火焰在半空惊恐地乱蹿。
“是你吗,帕农?”
阿尔文激动地大喊,但鬼火熄灭。
无形的力量再度扑来。
他狼狈贴地往阁楼左侧一滚,躲到黑床后,扭头寻找阔别多年的亲人,但肉眼凡胎无法看到幽灵。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们是兄弟啊。”
回应他的只有空气里一次次冲来的尖锐呼啸。
他狼狈地左右逃窜,将手中滑稽的水枪一扫,在身前木板划出一道油线,点燃。
火焰构造出一道喷涌着高温的赤红战壕,挡住了发起进攻的幽灵。
“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阿尔文隔着火焰凝视着虚空述说着回忆,
“还记得吗,读书那会儿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陪你踢球,你守门,我来踢,你每次都会故意放我进几个球。”
“学校的足球队长骂你是傻子、怪胎,为了替你出气我就狠狠揍了他一顿,还偷偷往他柜子里丢了一条蛇,让他在女朋友面前大哭,出尽了洋相!”
…
阁楼四周的木墙开始燃烧,火星噼啪炸响,温度迅速攀升。
浓烟熏得阿尔文咳嗽连连。
但幽灵毫无怜悯之心,掀翻了超过两百磅的黑床,向他砸去。
火焰到处蔓延。
阿尔文无处可逃,一声惨叫,右脚踝被砸得向后弯折,折断的骨头刺穿了皮肤钻了出来。
鲜血奔涌。
剧痛让他喉咙里发出蛇一样的嘶嘶抽气声,差点没直接痛晕过去。
尽管如此,
他仍然惨白着脸,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述说,
“每晚睡觉之前你都要听一个睡前故事…咳咳…有一次我讲到了兄弟的故事。”
“你说过…我们不要像故事里的国王兄弟为了王冠争得头破血流,比仇人还不如…我们要永远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关心、陪伴,互相保护。”
“你的确这么做了,那辆汽车撞过来的时候,你挡在我身前,保护了我。”
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力量毫不留情地击中了阿尔文的鼻子,轰得它像熟透的番茄一样爆开,喷射的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和满脸的胡须。
阿尔文头晕脑胀地向后倒地。
鼻腔涌出的血液滚到了眼眶边,模糊了视线。
他的脖子再次被掐住。
比之前更加用力,并像是拖死狗一样拉着他呜咽着贴地滑行,他断裂的脚踝在地板上拖出一条血路。
他又被提着贴墙上升。
颈椎错位般咔咔脆响。
阿尔文费力地睁开浮肿的眼缝,抬起右手将加满汽油的水枪对准了身前的空气。
但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颓然松开了手,任由武器坠落。
双眼凝视身前的虚空,眼神饱含愧疚,喉咙里发出深深的自责,
“但我食言了,没保护你…大卫让我照顾你,我却丢下你独自离开。我自私地抛弃了一个家人…我该死!”
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阿尔文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双手抱住了身前虚无的形体。
“抱歉…”
轰隆!
楼下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痛苦的尖叫紧随其后。
叫声之响亮。
震得墙壁颤抖,横梁开裂,火焰乱蹿!
躲在阁楼之中的阿尔文感到耳膜一阵刺痛。
身前的幽灵更是如同断电的机器一样松开了双手,僵硬在原地。
阿尔文死里逃生地落地,目光一转。
这一刹那——
眼泪和鲜血在他瞳孔上混合,两种普通的物质却发生了神奇的反应。
他眨了眨眼。
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穿着黑袍,悬浮在半空,身体像是不稳定的电流一样闪烁,周围跳跃着道道黑色的虚线。
兜帽下的脸和阿尔文酷似,挺拔的鼻梁,微厚的嘴唇,但看上去比阿尔文更加苍老,法令纹和鱼尾纹很深,额头隆起山川一样的沟壑,棕发一半已经花白。
他身上正在发生良性的变化。
眼睛从漆黑转化为大海般的蔚蓝,狰狞、扭曲的五官也恢复了平静安详。
帕农,我的兄弟,你也老了啊。
阿尔文怔怔地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嘴唇颤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帕农却飞快转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那张沉重的黑床悬浮到半空。
它身形一闪撞了上去。
砰砰几道闷响。
巨大的黑床就好似被太阳晒得干裂的大地,瞬间被撞开无数条细缝,
紧接着崩碎成漫天干燥的水泥,散落在燃烧的阁楼木地板上。
浓烟滚滚。
一具瘦得只剩一层皮的骇人干尸掉落了下来。
不着寸缕。
面目和肌肉凹陷发黑。
眼耳口鼻都被针线缝合了起来。
唯一还算完整的皮肤之上,纹着密密麻麻的神秘黑色字符,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气息。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干尸落地后,幽灵的表情再度变化,看向阿尔文的眼睛变成纯黑色,射出怨毒的光芒和冰冷的杀机。
但他没动手。
他半透明的脸颊露出挣扎的表情,身体膨胀又收缩,彷佛随时会原地解体。
“亚历山大那个恶魔…咳咳…害了你…把你灌进水泥里,操纵你?”
阿尔文着急追问,
“我该怎么做,帕农?咳咳…我要怎么帮你?”
幽灵目光转向周围的火焰,又转向干尸。
阿尔文瞬间明白过来,龇牙咧嘴地支撑着重伤的身体拖起那具干尸,丢进了火堆,又把装满汽油的水枪丢了进去。
轰隆!
火光大盛。
烈焰燎上了血肉、皮肤。
油脂融化。
烟雾弥漫。
刺鼻的汽油味,木头燃烧味、烤肉味儿夹杂在一起。
熏得阿尔文呼吸困难,他拼命地用棉袄捂住口鼻,但没用。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但随着那些邪恶的符号,被火焰燃为灰烬。
他血泪混合的瞳孔之中,帕农的幽灵瞬间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好似穿越时间,褪去了死气沉沉的黑袍和可怕的面容,换上了一身年轻又朝气的灰色运动服。
虚幻的身体迅速变得消瘦灵活,脸上皱纹隐去,花白的头发恢复了纯粹的棕色,他返老还童般回到了十二、三岁的稚气模样。
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看向阿尔文。
一如二十八年前,充满了对于家人的爱、依赖、和想念。
帕农冲向阿尔文,半透明的双手狠狠搂住对方,带着哭腔大喊,
“呜呜,阿米…阿米…我等你、一直等,好久…十年、二十年…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家了。”
帕农的声音一开始结巴、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充满了感情,少年般的面庞上爬满了半透明的眼泪,
“呜呜…我已经学会洗衣服、做饭、去超市,学会打扫房子…和人说话、交流。”
“我不会再拖你后腿,别丢下我…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我害怕。”
阿尔文凝视着那张熟悉到灵魂深处的面庞,这一刻他们的血脉、灵魂、和情感紧紧相连。
“不,帕农…你不是累赘、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兄弟!”
火星噼里啪啦地炸裂,照出了阿尔文通红的脸,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抛弃你,让你孤孤单单,让你受尽委屈,让你被老东西害死。”
“但我回来了…咳咳…我们兄弟再次相聚。”
阁楼火焰熊熊燃烧,所有的一切都被火光包围。
生路断绝。
但浓烈的火光和迷蒙的烟雾中,阿尔文被熏得通红眼睛里涌出欣慰和激动的泪水,
“我的兄弟…咳咳…我们又可以一起去踢球,一起逛游乐场…一起狠狠揍那群满嘴喷粪的小混蛋…最后,我们将一起离开。”
“我会把你带到大卫面前,去看望我们从没见过面的妈妈,我们将一家人团聚!”
“阿米!”帕农拼命点头,虚幻眼眸凝望着他,
“我在这儿,我向你发誓!咳咳……”阿尔文使劲搂着那薄雾一般冰冷的身躯,剧烈地咳嗽着,彷佛要把肺部咳出来,“我永远不再抛下你…”
“我们永远不再分开。”
“阿米,阿米。”
嘎吱——
屋顶下方着火的横梁被烧断了,在令人窒息的热风中猛然下坠,金黄的火焰在阿尔文瞳孔中不断放大。
“我的兄弟…”
阿尔文呢喃着,感觉着一股强烈的温暖包裹住了自己,他带着安心和解脱的微笑,
彻底陷入黑暗。
……
楼道之中。
迪安朝着身后楼梯丢出一个汽油桶,枪击引燃。
爆炸轰鸣。
楼梯彻底坍塌,天花板破开大洞,玻璃从窗框里倾泻而下,赤红的火焰疯狂蔓延。
迪安呼吸一滞,毫不迟疑地转身,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二楼。
楼道突然一震。
刺耳的尖叫从身后传来。
迪安往旁边一扑,在最后一秒滚地躲开身后飞来的滚烫木头,一把飞刀贴着他的大腿擦身而过,在地板上划出一条沟壑。
他滚到左侧卧室大门外,躲到木门后,举起乩板探头一望。
一大片木块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违反物理常规地悬浮在半空,被刚才的爆炸点燃,喷涌着火焰,火焰之中更有一片锋利的刀叉围成死亡的轮盘!
一对纯黑的眼眸在轮盘之后投来一瞥,宛如地狱的凝视。
刷——
一块燃烧的棱形木板飞了过来,击中了迪安躲藏的木门,木门顿时裂成两半,脱离了门框,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散落在地。
逃!
面对灵媒级别的幽灵,射击、格斗…全然无效。
火焰也无法命中躲在层层木板后方的亚历山大!
几乎无计可施的迪安狼狈地冲向走廊角落的一桶汽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怒吼。
声波穿过整个二楼走廊,一大片晶莹的玻璃渣被震得腾空而起。
迪安奔跑的身体突兀地一顿,好似被上千根钢针刺入大脑,眼睛、耳朵、鼻子渗出鲜血。
下一秒,盘旋的一排飞刀全部电射而出,带着骇人的破空声和刺骨冷意飞向他的后背!
走廊之中毫无遮挡物。
迪安仓促地屈膝矮身向着左侧墙角一滚。
剁剁剁!
一半的飞刀刺进了木地板和墙壁,另一半的三把飞刀带着噗嗤噗嗤的声音穿透迪安披着的棉袄,刺入他的后背,把他扎成了刺猬。
鲜血挥洒到半空。
迪安向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疼痛几乎拆散他的骨架,他咬紧牙关,双手撑地颤抖地起身。
但没来得及走出一步。
十几块或大或小的火焰木板流星飞坠般,砸中他的身体,带着他向前飞出,落地后又继续滑行,直到撞上走廊角落的墙壁。
还没结束!
哐当!
一只无形的大手撕下了走廊顶部的天花板。
沉重的木墙瞬间坍塌,带着大量粉尘、木屑,压在了迪安身上。
他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死去。
“嗬嗬!”
戏谑的笑声由远及近。
“跑啊,小老鼠!”
“继续跑啊,愚蠢的凡人!”
无形的幽灵飘到了废墟之前,
“现在感受到了吗?肉体之躯如此孱弱,还得忍受各种毛病和伤痛,现在,我来赐予你解脱!”
……
话音落地。
木墙堆砌的废墟向着四周缓缓分开,露出了躺倒的迪安,浑身冒着浓烟,他紧闭双眼脸上满是血污和焦黑,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只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
他似乎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来吧,欢呼吧,加入我的派对!”
亚历山大的狂笑中。
走廊里一把飞刀凌空飞起,射向迪安的脖子,只需一击,便能刺穿要害,让他一命呜呼。
但飞刀只刺中了地板。
那具身体在最后一刻向旁扑出,又闪电般起身。
迪安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右手一抓,他背后带着火苗的汽油桶飞向了近在咫尺的虚无之物——人和幽灵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挡!
左手连续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两枪!
轰隆!
爆炸!
铺天盖地的火焰犹如海浪般席卷了整条走廊,高温炼狱之中响起了愤怒而痛苦的哀嚎!
再次遭受重创的亚历山大·拉斐尔凄厉哀嚎,强劲的声波和气流狂涌向四面,分开火海,火焰犹如被狂风摧折的树干向着两侧谦卑地弯下腰。
火势渐歇。
滚滚浓烟之中冲出了一道臃肿的人影,眨眼越过数米,利箭般撞进刚刚展现伟力、防备空虚的亚历山大怀里,并将双手握持的辉光闪烁的乩板,顺势掼入身前无形之躯。
倾尽所有!
空气嗡鸣!
精神、意志、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随着这一刺度了过去。
空间彷佛在一瞬之间冻结。
妖魔般肆虐的火焰、蠕动的浓烟、坠落的横梁,统统被固化。
声音消失、呼吸、心跳停止。
五秒,还是五分钟。
当迪安恢复了呼吸。
亚历山大·拉斐尔黑色的幽灵之躯奇异地暴露在他的肉眼之中。
它胸口心脏位置插着匕首一样乩板,苍白扭曲的脸上狷狂凝固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不!”
它惊恐大叫地后退了一步。
漆黑的身形寸寸裂开,裂缝之中冒出一道道幽蓝色的光芒,将它吞没,化作燃烧的纸页,片片凋零、飘飞。
强大的灵媒级幽灵,亚历山大·拉斐尔,顷刻之间,在迪安面前化作了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乩板随之重新落进了迪安的掌心。
他眼前闪过一大片鲜红的提示:
你使用奇物“不眠者的乩板”摧毁了一头灵媒级幽灵。
熟练度+20,格斗lv1(80→100/200)
你首次杀死了一头超自然的存在!
你和它的实力相差悬殊,你以弱胜强完成了一项艰巨的挑战!
你觉醒了一项宝贵的专长——超自然猎人…
……
呼…吸…
迪安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入身体,精神一振。
现在还不是喘气的时候。
“阿尔文!”
迪安狠狠咬了下舌尖、腥甜涌入口腔,周身剧痛缓解。
“阿尔文!你在哪儿?”
他大声呼喊,没有回应。
转身四顾,周围尽是浓烟和灼人的烈焰,
上帝视角都只能扫到一片刺目的红光。
突然有一块着火的天花板坠落到身前,地板破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熊熊火海。
赤红的死神在向他招手。
没时间了!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冲到卧室阁楼下方,黑漆漆的空间向外喷涌着火浪,上帝视角一扫,一道人形躺在阁楼烈焰中静静地燃烧。
阿尔文就这么被烧死了?
这就是他们兄弟的结局!?
法克!
绝不!
迪安咬牙抓起床架上一截断落的木头,对准天花板一阵疯狂戳刺,戳刺,任由双手被烫得满是血泡。
哐当!
头顶烧焦的木板终于破开大洞。
红光一闪,阁楼涌动的火舌中落下了一具沸腾着火光、冒着黑烟的人形,噗通一声就笔直坠落到迪安脚下。
他矮身抱起这具燃烧的身体,跳出了二楼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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