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肃、张㧑带各队十人,前去中军辎重营打饭。
王宣带人检查各队军帐是否扎稳。
赵莽邀请韩世忠、吴长顺到他的住帐说话。
出发河北时,赵莽带了几团茶饼,掰碎些泡在土碗里,也能将就着喝。
十个月不见,韩世忠褐黄面庞又添几道皱纹,看着沧桑了些。
“韩大哥几时到河北的?嫂夫人可还安好?”
帐篷里空荡荡,三人围坐马扎。
韩世忠端着土碗,叹了口气,仰头把茶水连碎末一饮而尽。
“浑家白氏,半年前病故了。”韩世忠满面伤感。
赵莽一惊,难怪韩世忠满脸胡茬,瞧着沧桑老态,原来是家中出了变故。
吴长顺道:“俺们回到延安府,才知嫂子病了好几月,人瘦得皮包骨头。
韩部将赶紧送嫂子到州城医馆,喝了两月汤药,没啥作用,终究还是撒手去了。”
赵莽叹口气,“韩大哥节哀。”
韩世忠苦涩道:“安葬亡妻,某典卖家宅、十几亩薄田,本想赶去东京。
路上得知,黄统制率军驻扎开德府(河南濮阳),某便直接赶过去,投在他的麾下。”
吴长顺道:“黄统制人不错,命韩部将统领选锋营,直接听命于统制本人。”
赵莽宽慰道:“韩大哥重返军伍,嫂子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还望韩大哥早日振作,将来沙场之上,重现风彩!”
韩世忠挤出笑容:“多谢兄弟!只是某与白氏成婚后,聚少离多,心中实在愧疚。”
对此,赵莽也不好得劝慰什么,毕竟这也是军旅常态。
韩世忠打起精神,笑道:“十月不见,听说你在东京闯出好大名头,顺利应上效用兵,授官从九品承信郎,可喜可贺!”
韩世忠笑容诚挚,眼里一片坦荡,他是真心为赵莽感到高兴。
“多谢韩大哥。”赵莽笑道,“若无童太师提携,我初次授官,也不可能直接入品。”
“这也是你的能力、机缘,童太师见过的才俊多如牛毛,没点真本事,岂能入他法眼?”韩世忠道。
吴长顺挠挠头道:“俺是不是得称呼你一声赵郎官?
十个月前,俺在杭州西瓦子门外第一次见你。
那会儿,你是通缉逃犯,俺是都头,俺还想把你招到手底下效力。
现在,俺还是个都头,你反倒做了部将,还得了官身!”
赵莽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道:“吴大哥莫急,早晚有一天,你也能做上部将、正将,授个有品级的官阶!”
吴长顺连连摆手道:“能做上部将俺就知足了!正将啥的可不敢想!
至于授官,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只怕这辈子没机会!
韩部将立功无数,到现在也没能入品,俺就更不可能了!”
韩世忠无奈摇摇头,“这世道,我辈武人想出头,何其之难!
朝廷里,文臣士大夫掌权,他们不会容忍武臣做大!
如老种经略这般,武官入仕,经科考转为文官,以文臣身份出镇边军,文武双全的能臣,又有多少?”
赵莽收敛笑容,看着二人,“世事无常,世道不会一直不变!
我坚信,我辈武人一定有出头机会!
军中子弟为国征战,血染疆场,马革裹尸,凭何不能做官掌权?
不识文墨可以学,不懂做官同样可以学,凭何武人就要低人一等?
读书科考是一条路,从军入伍也是一条路,都是报国路,何来高下之分?
我坚信,今后会有这样的世道:读书科举可以学经世治国之道,习武强身也可以学治军强兵之道!
文士也会武艺,武人也识文墨,人人各展所长,只比能力高低,不分所学贵贱!
朝廷择才用贤,文武并治,有强军强将保家卫国,有文人志士兼济天下,共开万世太平!”
韩世忠、吴长顺皆是愣住,久久说不出话。
好一会,韩世忠才慨然长叹:“若果真有这样的世道,韩某愿为其倾尽一生,纵然死无骸骨,也在所不惜!”
吴长顺满眼憧憬,咧嘴傻笑:“这样的好世道,俺这辈子,只怕见不到了......希望俺儿子、孙子能见到!”
赵莽笑了笑,目光穿过帐帘,望向远方天边。
这样的世道不存在于当下,只存在于将来。
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由自己亲手缔造!
~~~
邓肃、张㧑从辎重营带回饭食,高进也正好找来。
大半年不见,高进黑瘦了许多,人也更加精悍,颇有几分精兵强将的意思。
四人围坐在住帐里吃饭。
虓士营作为督帅亲兵,伙食标准要稍高一些。
比普通兵卒的米面、炖菜,多了些油水,分量也更充足些。
所谓油水也真的只是油汤,芝麻油、豆油混合一部分羊油熬汤煮菜。
至于几块少得可怜的骨头、肉丝,落在谁的碗里,就只能随缘了。
“杨可弼将军待我不错,让几个游骑军老探马,带了我三个月,而后从押队做起。
抵达高阳关前,升我做了部将,掌管斥候一部。”
高进讲述着大半年来的军伍生活,面容无喜无悲,语调平稳,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高部将!失敬!”赵莽一抱拳,挤挤眼睛。
高进嘴角微露笑意:“你的虓士营,既然已有五百军额,为何实际人数还是一百人?”
赵莽摇摇头:“赶路匆忙,来不及征募。”
韩世忠笑道:“听你介绍虓士营军士考核标准,要求可不低!
西军建制成熟,没有多余人手,你恐怕只能从附近河北青壮里招募。”
赵莽道:“我给虓士营定下的规矩是宁缺毋滥,宁可军额不齐,也不收滥竽充数之徒。”
韩世忠、高进皆是点头,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们自然懂得。
住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响动,虓士营九十六名军士,片刻内冲出各队住帐,赶到营地中央集合。
韩世忠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赵莽站起身笑道:“虓士营晚训开始,诸位,不妨场边观摩!”
韩世忠大感兴趣:“正好学习!”
高进也微微一笑:“倒要看看赵部将麾下,是何状况!”
原本按照虓士营的训练规矩,肯定是雷打不动的体能训练开场。
不过今晚场边有韩世忠、高进观摩,赵莽吩咐邓肃直接从阵型演练开始。
营地中央,集合报数完毕,邓肃打出旗语,各队分列队形。
甫一开始,韩世忠瞧出几分名堂,惊讶地“咦”了声:
“这些兵,对旗语指令相当熟悉啊!”
从队形分列开始,指挥官邓肃一句话不说,只用打旗号,场中军士看指令行事。
赵莽笑道:“旗鼓号角各式指令,都是虓士营定期抽查考核的内容之一。
入营集训时,也会专门考查各式令语熟悉情况。”
韩世忠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高进道:“兵士在战场上,全靠各种令语指挥,针对此项加强训练,非常有必要!”
在邓肃指挥下,军士们分列各队,时而变换阵型,时而穿插进退。
一套进击、分阵、合阵、待命、退兵的指挥流程下来,所有军士配合严密、进退有序,没有一个人出差错。
从场外观众视角看去,就显得无比流畅丝滑。
韩世忠坐不住了,抱拳道:“单看指挥顺畅程度,虓士营比某那选锋营强出太多!
不行,某也要回去,把儿郎们揪起来操训一番!
二位兄弟,某先走一步!”
韩世忠说罢,带着吴长顺跨上马匆匆而去。
赵莽看向高进:“高部将,不回去重新整训部下?”
高进两手抱胸,哼了哼:“莫得意,游骑斥候训练严苛,不比你虓士营轻松!”
赵莽凑上前,嘿嘿道:“你们游骑军,马是不是挺多?弄两匹借我虓士营用用......”
不等赵莽话说完,高进突然认真道:“方才想起来,杨可弼将军还有事交代,我先走一步!”
说罢,这家伙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冲出营地,生怕被赵莽留下似的。
“混蛋啊~”赵莽咬牙切齿。
夜幕降下,大营里亮起一堆堆篝火。
不远处,中军帅帐灯火通明,一坛坛酒水送入大帐,大笑声、劝酒声、唱曲声交织,远远传出,如鬼哭狼嚎。
虓士营,营地中央架起火堆,军士们全装绕场跑,一圈圈不停歇。
邻近几处营地,三三俩俩的兵士们坐在场边,有说有笑地看热闹。
赵莽甲胄披挂全整,肩扛铁枪,带头跑在队伍前面。
汗水早已浸湿全身,铁甲之下,闷热难耐,兜鍪内里更是蒸笼般潮热。
他喘气声浓重,颌下汗水滴落成线。
他咬着牙,目光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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