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端起水杯抿了口，而后面向嬴政。
“父皇怕是还不知此人是谁吧？”
嬴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心中知晓，柳白看似是在问他，实则却是在说给张良听。
“此人祖父乃是韩国三朝宰相张开地，父亲张平，亦连任韩国两朝宰相。”
“可惜到了他这一代，韩国已然衰落,后被我大秦一统。
“儿臣觉的他倒是很倒霉，若韩国仍在，下一任宰相怕就轮到他了！
“父皇你说，他前来刺杀咱们，是不是因为到手的富贵化为了飞灰呢？”
在听到柳白的第一句话起，张良脑中便嗡声一片。
他知道,他居然真的知道。
不过，知道又如何？
如今他的至亲已经死光，就连他自己也已落入敌人之手。
即便你们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这么一想，心中反而有了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
听了柳白的话，嬴政轻瞥一眼张良，呵呵笑道。
“朕觉得驸马此言甚是有理！”
后世史书记载，在嬴政崩逝后，张良便跟在刘邦身侧给他献计。
后来刘邦地位稳固之后，功成身退云游四海。
在柳白看来，你若真的只是想灭秦，在项羽称霸之后，就可以撤了啊!
不还是因为没当上韩国丞相,这才一直帮着刘邦坐上帝位吗？
张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你们二人一句话便给我的毕生之愿定了性，理由还给的如此儿戏。
没了家的是我,被灭国的也是我。
而导致这些结果的人，如今却在他面前夸夸而谈。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士可杀不可辱,况他张良乎？
自迈入亭中,张良便没有正眼看过嬴政。
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当场手刃仇人。
但此时,张良严肃地抬起头，望着嬴政一字一句道。
“富贵于我犹如过眼云烟，我张良反秦，皆因你嬴政灭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国，身为七尺男儿，家国之仇如何能不报？”
本还带着些玩闹心情的嬴政，忽而就认真了。
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良。
冷冷一笑，说道。
“在你看来是我灭了你的家国，朕却想问问你，百年纷争何以为家？”
“若没有这些牺牲，又何来天下万世太平？
“是朕，让百姓朝有食暮有所！
“是朕，缔造了真正的国与家！
“为何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韩王、赵王、魏王……
“因为朕，即是天命！”
每说一句，嬴政身上的气势便强上一分。
似乎他此刻并非站在一张饭桌前,并非站在这一方小院中。
那气势直上九天,冲破云霄,仿佛笼罩着整个天下！
而嬴政那利刃般的眼神，紧紧盯着张良。
直至最后，在场众人均在那股气势中低下了头。
树上的鸟儿似乎迫于这股压力，鸣叫一声振翅而飞。
王翦、李斯等朝臣，以及在场众人纷纷离席，朝着嬴政拜了下去。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
张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说，嬴政这番话，引起了他心中强烈的震动。
家，难道只有他张良的家，才是家吗？
战争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那些死去的兵将，逃亡的百姓……
他们的家在哪里？
国，难道只有他张良所在的韩国，才是国吗？
秦灭的可是六国，不仅仅是他们。
当初的六国是国，但大秦，也是国！
难道他此举真的错了吗？
不、不、不，他没错！
国仇家恨岂能不报？
看着他脸上神色连连转变，柳白轻笑一声，问道。
“若是当初韩国有能力一统天下，而你又成为宰相，你会去做吗？”
不等张良回答，柳白继续道。
“事实上你我心中皆有答案，不是么？成王败寇，天下大势已定，如今再说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哪怕今日你刺杀成功，又能如何？难道以前的那个韩国还能回来吗？”
张良愣愣地看着柳白，心中一些东西似乎在渐渐崩塌。
他已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地，面对何人。
只想回到韩地的家中，与他的父亲、祖父其乐融融。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让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天下已定，天下已定啊！
他心中的那个韩国，再也回不来了！
哪怕今日韩成复国，又能如何？
这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韩国，不是了！
片刻后，回过神的张良已满眼是泪。
颓然地坐在凳子上，身上的精气神悄然消失不见。
叹了口气，看向柳白。
“杀了我吧！”
柳白摇摇头，呵呵笑道。
“想死就自己去死，我不会阻拦，当然我也不会杀你！同时我也向你保证，不仅仅是我，大秦任何一人都不会杀你！”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没了六国的大秦，才是这天下最终的归宿！
“我要让你知道，天下的统一乃是大势，无人可逆！
“更要让你明白，没了六国的天下，才是最好的天下！”
一番话说出，李斯等人差点给跪了。
我去，怎么你这气势与陛下比起来，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再听听这话中之意，杀人诛心，简直就是杀人诛心啊！
设身处地地想想，若他们是张良，此刻早已撞柱而亡了吧！
在嬴政看来，敌人，留着他作甚？
何况这天下是好是坏，与一个刺客也无多大关系。
不过既然柳白想玩儿，他自然也没意见。
对他们是否要杀掉自己，张良毫不在意。
人死了，不过万事俱灭。
最怕的是，人没死，心却死了！
转头看向嬴政，柳白嘿嘿一笑。
“父皇，儿臣欲在咸阳最热闹的列肆之外，寻一座住宅，让张良住下。”
“无事之时让他出来转转，看看我大秦的繁华，儿臣要让他从心里认同我大秦！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事实上，柳白也不想如此麻烦。
他明知张良不会为大秦所用，却又不想这么杀了他。
或许是惜才，也或许是对他刺杀失败的怜悯？
总之，在可控的情况下，他是真的想要让他从心底里明白，六国，必灭！
取而代之的这个天下，将会更好！
看看张良那颓然的神色，柳白摇了摇头。
此时哪怕放他回归韩地，怕是短时间内再也兴不起反秦之心了。
此人，暂时算是废了！
既然决定让他自己去折腾，嬴政也不会反对他这小小的请求。
莫说张良跑不了，即便跑了再来一次刺杀，他也不怕！
轻‘嗯’一声算是应了柳白的请求，低头又开始吃了起来。
李斯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又允了！
王翦则有些失望。
他都已经想到，张良落入他手中后，要怎么问出更多的内幕。
结果……
若说他们是可惜，那院中诸位公子则是羡慕。
要知道，这个张良，可是唯一一个在父皇手中活下来的刺客。
何年何月，他们在父皇面前，也能有这么大的脸就好了……
(本章完)
⑦④尒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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