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面上说着疼爱她。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西院和权势之间舍弃她,她心知肚明。

  “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多年的祖孙情谊,她能眼睁睁看我去死……”

  她本就寥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一夜,春寒侵人,沈清棠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

  阖府里静悄悄,没有人影——裴老夫人下了吩咐,谁也不能出来,拦她出府。

  她在所有人殷切的期盼下走出了承平侯府的大门。

  护城河的水真凉啊!

  她明明没有跳进去,却也能感受到那河岸的冷风裹挟而来,刺骨的凉,从骨头缝里钻进去,渗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被这凉薄的寥近于无的亲情,冻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最后走投无路,心甘情愿跳进裴琮之的陷阱里,不得翻身。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昭和。

  昭和当然心知肚明,她苦笑一声,“我害了你。所以现在……我的报应来了。”

  她是心高气傲,从来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大梁公主。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被自己的亲人所弃。

  苏嬷嬷临死前说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殿下,我也是身不由己,您别怨我。皇命不可违啊!”

  哪来的皇命。

  这大梁国只有一个天子,是她嫡亲的兄长。

  原来如此。

  什么和亲,原不过只是个幌子。

  他早已决定,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他的千秋功业,万里山河。

  当真可怜。

  她从前刁蛮任性,心高气傲,世人都道她盛宠无度。原来都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在他的功绩面前,自己原不过只是蝼蚁。

  可肆意践踏。

  可随意舍弃。

  昭和想到这里,兀自笑出声来,那笑声苦涩又悲凉。

  她问沈清棠,“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很可怜?”

  “你如今看着我,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沈清棠没有得意。

  她原先也以为自己看到昭和跌进深渊,会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却原来心里茫茫然升起的,只有悲哀。

  ——同为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哀。

  但她和昭和不一样。

  她自幼便知无父母亲人,活得万分清醒。

  可昭和却是一直活在父母兄长编织出的如梦泡影里,活得娇纵又任性。

  如今有人亲手将那泡影打破,告诉她一切不过是虚假。

  昭和如何能接受,她心痛如绞,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臂弯里,双肩忍不住地耸动低泣。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他啊……”

  她喃喃不能解。

  昭和可以接受那毒是沈清棠嫉恨自己所下,可以接受是慕容值想要谋害她性命所下。

  却独独不能接受,是她自幼最亲近无间的兄长所下。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来送自己出嫁,殷殷嘱托自己,“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传信来告诉皇兄。”

  他甚至对自己说,“昭和,别担心,皇兄和大梁永远是你的倚仗。”

  彼时那眼里,满满都是不舍和眷恋。

  可是那一盏下了胡蔓藤的茶水却叫她犹如当头棒喝。

  昭和终于清醒过来,将头埋于臂弯里,痛哭出声。

  此事干系重大,她谁也不能说,只能生生憋在心里。反倒只有在沈清棠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哭出声,将心底里的委屈与怨恨统统发泄出来。

  此时,她不过是个被兄长家国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昭和哭得伤心,肝肠寸断。

  沈清棠在一旁坐下,看着窗外落进来的明月,默然不语。

  昭和哭到累了,才抽抽噎噎止了声。

  是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和红肿不堪的眼,自臂弯里抬眸看沈清棠。

  她微微仰首望月,若有所思的神色,平静无波的侧脸,皎皎堪比月光。

  和此时哭得狼狈不堪的她形容鲜明。

  昭和抽泣了一声,忽然道:“要是燕城喜欢的不是你就好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沈清棠有些诧异,转过眸来,“什么?”

  “没什么。”

  昭和不解释,别扭回过头去。

  发泄完了,眼下就该担忧自己的处境了。

  昭和知道,皇兄既然命人毒害她,便也是存了要起兵陈国的心思。

  两国战事,当真是一触即发。

  她忧心忡忡,问沈清棠,“你说,两国若当真起战事,哪国会赢呢?”

  但不管哪国能赢,于她这个嫁入陈国的大梁公主而言,都是一样的形势艰难。

  “不知道。”

  沈清棠是当真不知。

  困在深宅后院里的女子如何能晓天下大事。

  她此前所有的臆断之语,一半是猜,一半是裴琮之教于她的。hTtPs://wap.xs74w.com

  朝堂里摸爬滚打的权臣,下朝回府也总是将天下事说与她听。

  沈清棠曾嫌他烦,转过身去不肯听,“哥哥与我说这些做甚么?我不过是深院妇人,绣花抚琴,赌书泼香,聊以度日便是。这天下事是你们男子的,与我何干?”

  裴琮之将她身子扳回来,无奈失笑的温润眉眼,来哄她,“妹妹这话便说错了,这天下,除了男子,亦是女子的。阴阳调和,才是天道。”

  说着说着,他的手便不规矩起来。

  温热的鼻息也只在她脖颈反复流连,“妹妹今日衣裳里熏得是什么香?”

  是栈香和玄参所制的篱落香,甘甜蜜韵,回香悠长。

  他分明知道,却故作不知,黏黏腻腻过来搂抱她,耳鬓厮磨。

  昭和看她恍惚陷进回忆里的眼,闷声闷气地出声,“我与你说话呢!你怎么想旁的去了?”

  细细听,话里有些埋怨,却没有从前嚣张跋扈。

  也是,如今她们都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如何跋扈。

  沈清棠回过神来,看她,“殿下要与我说什么?”

  昭和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她只是孤单,想找个人说说话,疏解心里的烦闷罢了。

  长夜漫漫,实在没话找话,便问她,“你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啊?”

  燕城,裴琮之,还是慕容值……

  昭和有心探个究竟。

  沈清棠不回答,反倒问她,“殿下心里喜欢的是谁?”

  昭和自己也不知道。

  她曾那样欢喜燕城,欢喜得不得了。为了他,几次三番陷害沈清棠,要她性命。

  却没想,最后两人一个都没能如愿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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