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锦舟的舱房之中,丝竹之声,觥筹交错,气氛却似乎有些沉默。
“来,赵兄、史兄,今朝有酒今朝醉。再饮一杯!”
杨谷的次子,杨谷的儿子、大宋太后杨桂枝的侄孙杨蕃孙首先举起酒杯,打破了沉默。
史弥远宫变失败,他的父亲杨谷虽然没有受到牵连,还被封为奉国军节度使,叔父杨石也被封为保宁军节度使。但杨家其他人,包括杨蕃孙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赏赐。
即便是先帝驾崩,杨家也没有任何人恩荫入仕。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饮酒!”
秘书郎、故刑部侍郎赵汝述的长子赵崇纶,史弥远的从侄、礼部郎中史尧之等一众酒姬,纷纷举杯。
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肚,丝竹管弦,气氛似乎又热烈了许多。
“现在这聚首,人可是少了许多啊!”
赵崇纶摇摇头,感慨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群临安纨绔,还有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原沂王嗣子赵贵诚兄弟,以史弥远的长子史宅之为首。现在史宅之和郑士昌被杀,赵贵诚兄弟远去了宁国县,的确是冷清多了。
“史兄,听说史家一门都回了四明,日子不太好过。是这样吗?”
杨蕃孙眼珠一转,话题转移到了史弥远身上。
相比于史弥远被枭首抄家,杨家却风平浪静,无人受到株连,这让他不无侥幸。
说实在话,他父亲和叔父犯的是谋逆大罪,就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当今天子胸怀宽广,但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
“家产都被没收了。一大家子人没吃没喝,就靠家族接济。朝廷虎视眈眈,大家都是小心翼翼,日子当然不好过了!当今天子,可真是够狠啊!”
史尧之苦着脸吐露真情。
即便是史家人想帮助史弥远家,也是偷偷摸摸,没有人敢正大光明。
杨蕃孙暗暗鄙视。以史弥远的罪过,要不是皇帝慈悲为怀,史家早已经灭门流放了。史尧之那还有机会在这发牢骚。
“我爹得罪了赵竑,不得不致仕退隐。那些官员还不放过,明察暗访,看样子是要不死不休啊!”
赵崇纶心头不安,又倒了一杯酒,黑着脸饮下。
虽然他爹赵汝述恶名昭著,但终归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是希望皇帝放他父亲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你是赵宋宗室,你怕什么?按辈分皇帝还得叫你一声族叔,他赵竑还敢杀了你不成?倒是我们杨家,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杨蕃孙放下酒杯,冷冷的一句。
赵崇纶强颜欢笑,连连点头。
大不了捐钱买过,相信皇帝会慎重考虑。
“太后不是和赵竑握手言和了吗?你爹和你叔父还升了官。再说了,你那个堂姐和皇帝关系不错。你就不要担心了!”
提到杨意,史尧之眼里的贪婪一闪而过。
那个迷人的美妇,身材、皮肤都是一流,光是想想就让他流口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一旁弹琴的歌伎,在对方诱人的胸臀上转悠。
“我那个堂姐,花钱如流水,花天酒地,脾气又大。她要是真进了宫,也许我杨家都要受到牵连!你们就等着瞧吧!”
杨蕃孙摇摇头,很是不看好堂姐杨意的“前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杨兄,你说的没错!我敬你一杯!”
赵崇纶和杨蕃孙碰杯而饮。
几人的谈话,让正在弹琴的歌伎不由得心头惘然。
赵竑,那个当日孤僻耿介的济国公,竟然真成了大宋皇帝,而且还是如此的雄心勃勃。
自己,恐怕是要被他忘了吧。
自己的“卧底”身份,不会被他已经发觉了吧?
“说这些扫兴的干啥!”
提到赵竑,史尧之脑袋一疼,立刻批评起如今的新政来。
“皇帝在定海搞了个水师学堂,又在金陵办什么讲武堂大学堂,临安城的那些衙内闲人,一半多都去了金陵。现如今的临安城,可是冷清多了!”
“岂止是冷清,简直可以说是不要太冷清!”
赵崇纶立刻接过了话题。他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斗鸡没有了,斗蛐蛐没有了,就连斗茶也得夹着尾巴。出去喝个酒,你得留意,万一被反贪司的人盯上了,发现你收点甜头,指不定会是什么后果!”
他虽然才二十出头,但也是朝廷官员,胆子又小,报纸上的那些反贪言论,总是让他心里发虚。
“那是你不会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会贪的谁能查出来?难道说,老子家里多少田产,多少女人,还要告诉你朝廷吗?”
史尧之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大宋朝廷百年,那有反贪一说?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才是常态。
“杨兄,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还有金陵大学堂,你想去哪一个?”
赵崇纶好奇地问道。
他和史尧之已经入仕,只有杨蕃孙还年轻,没进仕途。这次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两千官宦子弟,应该有杨蕃孙的名额。
“水师学堂招生要读至少三年,我已经二十了,跟不上了。金陵讲武堂要考核,我这身子骨恐怕过不了关。只剩下金陵大学堂,希望到时候能进去吧。”
金陵大学堂毕业出来就能当官,到时候找太后姑婆活动一下,也许能谋个不错的差遣。
无论怎么样,也总比现在无所事事强吧。
“杨兄,那祝你心想事成了!”
赵崇纶笑呵呵举起了酒杯,二人又是一碰。
“你们两个,真是鼠目寸光。赵竑要反贪防腐,你们以为,官就那么好做吗?”
史尧之满腹牢骚,给二人浇了盆凉水。
“反贪,说说而已,就那么回事,不要当真!”
“就是!要真反贪,满朝官员,差不多要抓完了!”
赵崇纶和杨蕃孙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说的是,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外甥打灯笼,照旧!”
史尧之大声说道,摆摆手。
“徐大家,唱起来吧。”
丝竹之声又起,却是柳三变的那一首《雨霖铃》来。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
歌伎清声唱来,古琴徐徐而弹,史尧之酒意上涌,他看着眼前弹唱的歌伎腰身姣好,心头骚痒难耐。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各位,春宵苦短,各自珍惜吧!”
史尧之面红耳赤,酒酣耳热,其他几人看到史尧之的样子,各自左拥右抱,纷纷离开。舱房中只剩下了史尧之和徐大家二人。
“徐大家,脱衣服吧。床上把本官伺候好了,亏待不了你!”
史尧之色心难耐,双眼放光,犹如饿狼一般。
“史大官人,如今天还没黑,你可不要乱来。奴家是教坊司的乐伎,卖艺不卖身。你就饶过奴家吧。”
徐大家退后几步,脸色变的苍白。
早知道是史家这个色中饿鬼,她就不来了。
“卖艺不卖身?当今官家,还有我那死了的堂兄,不都是你的榻上常客吗?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装什么装?”
史尧之饥饿难耐,迫不及待地一个虎扑,徐大家赶紧侧身闪过。
“史大官人,你再要硬来,我就……”
看样子难逃一劫,徐大家一个箭步,抓起了桌上切削瓜果的小刀,放在了自己的咽喉。
“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一个卑贱的官妓,敢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史尧之酒喝多了,这一扑差点摔倒,恼羞成怒,脸色立刻变的难看。
“你倒是刺啊!你要是不敢刺,就乖乖的上床,脱光了衣服,把老子给伺候好了!”
史尧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逼上前来,徐大家避无可避,过去推开窗户,径直从窗户跳了出去。
“怎么了?史兄,发生了何事?徐大家呢?”
赵崇纶和杨蕃孙先后跑了进来。
“她……她跳水了!”
史尧之指着窗外的湖面,结结巴巴。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官妓,性子竟然如此暴烈!
“啊!那还愣着干啥,赶紧救人啊!”
赵崇纶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起来。
只要是闹出人命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我不会水啊!”
史尧之看着在水面上扑腾挣扎的徐大家,手足无措。
“我也不会!”
史尧之酒意醒了些,杨蕃孙也是傻眼,双手一摊。
“快去叫船夫!赶紧把人救上来!”
杨蕃孙慌慌张张说道,几个人匆匆跑出了舱房。
看到对面的船上有人跳湖,杜三不再犹豫,立刻跳了下去,游了过去,很快到了昏迷不醒的女子身旁,托起了对方。
“赶紧把人送上来,不然老子让你坐牢狱!”
“听到没有,快把人送上来!官府的事,你也敢掺乎吗?”
目光和对面甲板上叫嚣的史尧之等人打个正着,杜三冷眼而视,不为所动,返身游了回去。
“帮忙!”
杜三游到船边,王圭和高虎两人帮忙,把徐大家和杜三拉了上来。
“回去!”
徐良站在船头,冷冷地看着在船头叫嚣的史尧之等人,摆摆手,船只快速离开。
“徐相公,对方之中,有几个朝廷官员,有史家的人。”
杜三换了衣服,向徐良禀报。
徐良点点头,目光落在徐徐苏醒过来的徐大家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这不是当年赵竑身边的那个美姬徐姬吗,她怎么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徐良,我的事情,你不要告诉陛下!”
看到是徐良,徐姬一怔,随即急声说了出来。
让赵竑知道她如今这个处境,那多难堪。
“让我不告诉陛下也行。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徐良看着徐姬,不徐不疾地说道。
事关官员违法乱纪,尤其还是史家,怎么可能不让赵竑知道。
以赵竑的个性,这件欺凌官妓事件,很可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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