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几乎所有能工巧匠都奔赴考场,一试身手,期望抓住机会,咸鱼翻身。
当然萧风不可能让所有工匠都到京城来,那既无必要,也会耽误各地的公事和生产。
萧风把各地的入世观作为基本考点,再让工部巧匠堂的人分散到各府担任乡试考官,进行初步选拔。
只有通过乡试的匠人才能得到巧匠名号,凭巧匠身份进京参加会试。比起常规的科举,技科科举取消了院试和殿试,也就是没有秀才,没有三甲。
乡试过关为巧匠,会试过关为天工,天工按分数排名,进入新组建的国坊,根据不同的手艺,分配到不同部门。
今年的热门专业是造船,大明水师荒废多年,这方面的手艺人稀缺,因此只要有两把刷子的都能考出高分来。
一个中举考生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围在身边的群众哭着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太爷爷是给三宝太监郑和大人造过宝船的!当时他老人家专攻舵盘,被尊称为‘老舵’!
我爷爷是给大明造过战船的,他老人家专攻炮座炮口,人称‘老炮’!
我父亲时,大明就没什么战船了,他只能给漕运造货船了,专攻船灯,人称‘老灯’!”
围观群众很唏嘘:“那到你这一辈儿造什么船呢?专攻什么呢?可有绰号?”
考生擦擦眼泪:“我这辈子之前只能给沿海渔民造渔船了,专攻甲板,人称‘老板’!”
刚好路过的主考官皱皱眉头,小声地吩咐仆从。
“把这个叫‘老板’的人记下来,回头看看大明律部分是否满分。叫这个绰号,将来贪污的可能性很大啊!”
技科科举这边有萧风亲自压阵,虽忙不乱,十分顺利的完成了,国坊也正式成立起来,一切热热闹闹,欣欣向荣。
反而是一向不受重视的武科科举出了问题。萧风在家里正吃饭的时候,安青月就跑来告诉他,武状元打了文进士,已经被顺天府抓起来了!
萧风差点被包子噎着,刘雪儿赶紧帮他拍后背,张云清和巧巧也跑过来跟拍。别人倒还罢了,巧巧最近武艺大进,拍得萧风直咧嘴。
“什么情况啊,武科和文科也不在一起啊,考场离得很远呢,怎么还能打起来呢?”
安青月叹了口气:“武科放榜后,武状元请同时中举的同年到醉仙楼庆祝。
想不到文科放榜的那边,几名新科进士也到醉仙楼喝酒。两边争位置打起来了。”
萧风皱皱眉:“醉仙楼那么大,两边都有楼,中间还有天台,还容不下他们两伙人吗?”
安青月撇撇嘴:“坏就坏在你那个天台上了!他们都想在天台上喝酒。
武科那边是先预定的,文科那边认为自己身份更高,互不相让,就打起来了!”
萧风喝了一口汤,把包子顺下去,同时示意身后三个人不要拍了,搞得自己说话都嗯嗯啊啊的单字节,显得很不正经。
“不用问,文科进士虽然高贵,肯定是打不过武科的,顺天府抓了人,打算怎么办?”
安青月嘻嘻一笑:“事儿闹大了,朝堂上分成了两派,武将和文官们吵起来了。
我们郭大人病了,已经上了奏折,请你这位代府尹替他审理此案。都准备好了,等你到了就可以开堂了。”
萧风哼了一声,放下汤碗,起身跟着安青月往外走,心里很不满意。
以前有疑难案子,或是牵涉严党的案子,你装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两伙官员预备役打个架,算多大个事儿,你也至于装病吗?
到了顺天府时,萧风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了郭鋆装病的原因,心里暗骂老狐狸果然厉害,准确预判了可能发生的风险。
萧风在顺天府审过几次大案,但却从未见过顺天府大堂上有过这么大的阵仗。
之前上堂为嫌疑人坐台撑腰的,有过柳台、赵文华,甚至还有过严嵩,身份虽高,毕竟是单打独斗。
可这次大堂两边站着的都是什么人?一排文官,一排武将,互相虎视眈眈,隔空用视线无声对骂,而且骂得很难听。
甲:“你瞅啥?”
乙:“瞅你咋的?”
甲:“我X你X!”
乙:“你敢再说一遍!”
甲:“我X你X!我X你X!我X你X!”
乙:“……你敢再说一遍吗?”
你是不是以为甲是武官,乙是文官?错了,刚好相反。
大明朝自战神时代之后,敢在朝堂上动手的都是文官,一言不合就敢动拳头,十分霸道。
而武将从来不敢动手,甚至不敢还手,生怕被认定为互殴。没办法,谁掌权,谁拳头就硬啊!
萧风发现在武将和文官们的门前,还各站着一排人,虽然鼻青脸肿的,但气质和身后的官员们异常相似,就像这些官员们开了小号一样。
萧风叹口气,知道此事已经牵涉到大明朝堂的文武之争,严格来说,这事儿和自己有很大关系。
在自己出现之前,武将们已经认命了,抱头挨锤多年,不但不敢得罪文官,连太监都不敢得罪了。
但自己出现之后,很是给武将们撑了几次腰。这些武将们觉得有了主心骨,开始尝试着打打武拳,追求文武平等了。
文官从大宋开始就已经形成了看不起武将的风气,虽然中间被元朝和朱元璋冲断了,但到了明英宗之后就又续上了,自然坚决不肯让出既得利益。
双方这次都是借题发挥,借着为双方接班人撑腰的机会,要进行一次文武地位的争夺战!
萧风迈步走上大堂,堂上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他身上,无声的骂战也停止了。但堂下的围观群众却愈发热烈了。
天啊,谁见过这种场面啊,文武百官列两旁啊!这不是万岁的金銮殿上才有的场面吗?
我等何德何能,一张票都没投过,竟然也能看到这等大场面吗?简直幸福爆了!
“好位置,好位置……一千文,居高临下,配望远镜,贴脸观看直播,唇语同声传译!”
“老板,你望远镜不是丢了吗?不是被上次咬断安全绳的家伙顺走了吗?怎么还敢喊呢?”
“哈大哥,你不懂,等他上了树,告诉他望远镜太抢手,已经没有了,给他打折,只收五百文!”
“可这……这不是虚假宣传吗?直接说没有望远镜,只收五百文不就好了吗?”
“那怎么行呢?肯定要先骗到树上再说啊,你要是先说了,五百文也卖不出去啊!”
“老板,你找来的这个唇语翻译,真的是聋子吗?看起来不像啊,我看他好像能听见别人说话啊!”
“哈大哥,他确实会读唇语,但确实不是聋子,可说是聋子,价格就可以翻一翻啊。
这就叫专业人士!否则算命的干嘛都装瞎子呢?青楼的姑娘干嘛都说自己出身书香门第呢?”
“老板,你这样做,我受不了,我老哈是凭良心挣辛苦钱的,我走了……”
“哈大哥,哈大哥?唉,我是真心想教你两招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没有心啊!”
萧风坐在正位上,看看左右两边的带头大哥。文官一边是徐阶,带着高拱和张居正等人。
武将一边是丁汝夔,带着区区几个不知姓名的将军,其中包含五城兵马司都指挥,显得人单力薄。
没办法,武将有资格上朝的很少,高级别的大部分在外地当总兵和提督。要是仇鸾在,自然是最有资格的。
就连丁汝夔,也是文官出身,只是多年执掌兵部,与武将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算是文官的叛徒。
萧风坐在主审官的座位上,招手喊来安青月。
“到屋里拿两把椅子出来,给徐大人和丁大人就坐。顺天府的椅子也不富裕,其他人就只能站着了。”
安青月进去晃了一圈,只拎出一把椅子和一个马扎来。萧风眉毛轻轻一挑,知道老三样肯定在后堂。
他让安青月去拿椅子就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后堂一共有两把椅子,如果都能拿出来,那师兄就没来……
“把椅子给徐首辅吧,不论文武,他是内阁首辅,自当礼让。马扎给丁大人,累了就坐坐。”
徐阶很满意,坐在了椅子上。丁汝夔毫不示弱,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气势上不能输!
萧风一拍惊堂木:“堂下所站何人,谁是原告,谁是被告,说!”
两边几乎同时喊起来:“我是原告!他是被告!”
萧风看向安青月,安青月一拱手:“大人,是醉仙楼的伙计报的官。
我们到时,他们还在打着。因为不是他们自己报官,因此暂时难分原告被告。”
萧风看了看两边人的状态:“看起来战况也不是一边倒嘛。
怎么现在武科这么没人才吗,跟几个文弱书生也打个旗鼓相当?”
武科进士们脸红脖子粗,武状元上前拱手,窝火地说。
“大人,学生文质。并非我等无能,他们几人个个带有仆从,身手不凡。
且围观之人多有拉偏架的,都说我等不该开罪进士老爷们。
大人,学生不懂,同为进士,我们为何就要低人一等!”
对方的进士中,有一个眼圈青紫,流着鼻血的大个子大声喝道。
“这有什么不懂的?天子为国取士,匡扶社稷,当然以读书明理为主。
武夫之流,当守本分,以力侍人,不可逾矩!两者高下立判,何须疑问?”
萧风哦了一声:“醉仙楼的位子,是何人先订的?”
武状元大声道:“是我提前让仆从订的,有醉仙楼的号单在此!上有学生的姓名文质二字!”
大个子进士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争辩。萧风点点头,又问道。
“那你们谁先到的醉仙楼呢?”
武状元大声道:“我们先到的!我与几位同年已经坐下了,凉菜都上来了,他们才到的。
一到就说他们要坐天台,让我们到楼里去坐着。我自然不肯相让,他们却口出狂言,骂我们是粗鄙武夫!
我等忍耐不住,就与他们争执起来,想不到他们竟敢动手!我等这才还手的!”
萧风看了高个进士一眼,知道他在这群进士中是领头之人,且气势也比其他人要足。
“文质所言,可属实吗?”
大个子进士一拱手:“大人,过程并无大错。只是我等谈不上口出狂言,是据实而论罢了。”
萧风笑了笑:“哦,是怎么据实而论的,让我听一听。”
大个子进士道:“大人,我等让他们让座,并不违背大明礼法。
百姓遇到官员,当恭敬回避;下官遇到上官,当礼貌谦让。这没错吧?”
萧风点点头:“礼法中确实是有的,但你们同为进士,并不是百姓与官员之分;尚未授予官职,也不能算下官遇到上官。”
大个子进士昂然道:“大人,文进士最低授官也在正七品知县,武进士最高授官不过六品千总。
而大明五品守备见七品知县尚需行下官之礼,我等虽未授官,名分已定!说他们不守礼法,有何不妥?”
萧风点点头:“这位进士,言辞犀利,落落大方,不愧是金榜题名的国之栋梁。不知是何姓名,几榜几名?”
大个子进士昂然道:“在下徐璠,头榜第四名进士!”
萧风笑道:“徐进士啊,失敬失敬,刚才你的话,我大概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比如你和人订了娃娃亲。虽然没到大婚之时,也可叫人家娘子,可偷行云雨之事。
因为虽未成婚,但名分已定嘛,可是如此吗?”
徐璠一愣,随即大怒:“这……大人此言,有辱斯文!一日未成亲,则一日不为夫妻,怎可如此行事?”
萧风笑道:“既然你也知道一日未成亲,则一日不为夫妻。那朝廷一日未授官爵,你们就都是进士,何谈名分已定呢?”
徐璠怒道:“大人此言差矣!大明从未黜落过上榜进士,因此上榜进士授官是板上钉钉的事!”
萧风笑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订了娃娃亲,最后成亲并非板上钉钉的事儿。莫非是你中了进士,就想悔婚吗?”
徐璠急了:“我从未订过娃娃亲!何来悔婚之说?这两者岂可相提并论!”
萧风忽然正色道:“徐进士,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来,堂上气氛这么紧张,说出来给大家轻松一下吧。”
徐璠心说你占着茅坑不断案,讲他妈的什么笑话?可他毕竟不敢这么张狂,只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前段时间旱灾,杨继盛在青州组织乡绅们乐捐,问其中一个乡绅,是否愿意捐助当地百姓。
该乡绅将胸脯拍得山响:‘朝廷有难,我辈读书人义不容辞。田地、耕牛,都可以拿走!’
杨继盛说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捐十两银子就行了。乡绅说不行。
杨继盛就很奇怪,说田地耕牛哪个不值十两银子呢?
乡绅苦着脸说,自己是经营青楼的,没有田地也没有耕牛,但真的有十两银子!”
围观众人哄堂大笑,都知道萧风说的肯定不是真的,哪个乡绅也不敢这么涮知府,但言下之意确实清楚无比。
徐璠也听出了萧风是在嘲讽他,中了进士就说进士授官板上钉钉,没有订娃娃亲就说名分未定,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萧风:“大人!你这分明是偏袒这群武夫,侮辱斯文!
你虽为贵朝廷次辅,位高权重,却也不能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萧风淡然道:“跟你讲讲理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了?那天下的读书人也太小气了。
本官也读过书,可没读出你这么大的脾气来。”
徐璠怒道:“大人若要讲理,下官自是不怕的。可大人一直插科打诨,冷嘲热讽,哪是讲理的态度!”
萧风微微点头:“明白了,你一定是很擅长讲理之人,今天是专程来和本官讲理的。
想来,你们打的这一架,也未必如你所说的那么单纯。什么酒楼争座位,我看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吧。
这些武进士就算去的不是醉仙楼,而是天然居,你们也会追过去,抢着啃第一口猪屁股吧!”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百姓议论纷纷,后堂的嘉靖,眼皮微微抬了抬,露出了精明的眼神,随即又闭上了。
武进士们大吃一惊,不会吧,真是这样的吗?原以为是意外遭遇,想不到竟是早就盯上我们,要拿我们当炮捻子了?
这种感觉,就像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巴掌,只因为对方看见路过一个漂亮姑娘,想装个逼而已!
徐璠脸色发白,那些跟在他身后的文进士们都心虚地垂下了头,听着萧风冷冷的声音在继续。
“你们这群进士里,并没有前三甲,想来那三位自重身份,不愿意跟着你们胡闹吧。
徐璠,既然你自觉是讲理的高手,费尽心机地制造机会,到这大堂之上来与我讲理,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你若讲理赢了,你们双方这次互殴,就此了结,也算为朝廷全体面。
可你若是说讲理讲输了,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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