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传我们去,可是为议益州之事?”
“那此事耽搁不得。”
几人说着便欢喜地往宣王那里去了,他们全然没想过可能是宣王不喜他们与兴州官吏来往。毕竟他们是王府属官,按理来说,他们和宣王更亲近,属于“自己人”。
唯有万世荣看了一眼亲卫冷酷的神情,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们很快被带到花厅,刚一踏进门,便隐隐嗅到了点香风。
再抬眸,目之所及处,是紫藤色罗裙,裙摆柔软地垂落在鞋边。那鞋面上还镶着宝珠。
他们最讨厌的来了……宣王妃竟然又在此!
万世荣当先抬起头,但还是从喉中挤出了声音:“拜见王妃。”
薛清茵手里抓着一只茶碗,她并不喝,只是轻轻划动碗盖,一边道:“听来倒也恭敬,怎的还私底下骂我呢?”
万世荣几人只觉得脑中“嗡”一声响,顿时变了脸色。
转眼就跪了一地。
“王妃何出此言?”
“下官不敢。”
薛清茵盯着他们笑了笑:“怎的骨头也这样软?”
万世荣一张老脸顿时通红,是气的。
其他人也红了脸,不过多是羞的。毕竟被人当面揭开,可不羞吗?
“是刘县令告诉王妃的?”那东阁祭酒脱口而出。
万世荣闭了闭眼。心下觉得这刘县令实在名不副实,但一面又觉得祭酒这话实在愚蠢。
这不等于自认了吗?
“果然骂过我。”薛清茵道。
东阁祭酒面色一白,意识到踩坑里去了,顿时再不敢言语。
万世荣心底暗骂没用的东西,一身老骨头迎难而上道:“王妃乃是王府的女主人,是皇家的儿媳,该端庄自持。而我等是殿下的属臣,王妃若疑心我们在背后妄议,应当告知殿下由殿下来责问我等。”
此时若是越露怯,越显得他们无能可憎,还不如直陈宣王妃身上的种种弊病。
薛清茵看了看万世荣,问他:“你希望殿下来责问此事?”
万世荣沉声道:“是。并非是我等不尊王妃,而是王妃手握管家之权,以外之事应由殿下做主。如此泾渭分明,才不乱了纲纪。”
薛清茵好笑道:“你当我乐意管?”
万世荣闻声面不改色道:“下官不知。”他以为宣王妃被气急了开始说气话了,此时他们便更要坚持自我,一展风骨。
薛清茵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道:“好罢,那我不说话就是了。”
她柔声道:“还是请殿下出声吧。”
万世荣一怔。宣王妃这么容易就让步了?
他不由转头去看宣王。
宣王坐在一旁,显得冷酷且寡言。万世荣其实很喜欢寡言少语的主子。这样的殿下,才会留给他们更多开口的机会。
万世荣微微出神间,见宣王动了动唇,他道:“剐了吧。”
……什么?
万世荣恍惚了下,一时间没能听清。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他听清了,但觉得应当是听错了。
他身后的其余人,却是骤然匍匐下来,颤声道:“殿下……殿下这是要……”
方成冢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觉得挺好笑。
由宣王妃自个儿来问责,那是留你们狗命呢。却偏想换成殿下……
这下高兴了?
“拖下去。”方成冢微微侧过头,帮腔道。
亲卫闻声而动,先上手拖走了那东阁祭酒。就在要动手去拖第二个人的时候,终于有人绷不住了:“殿下!殿下难不成是要降下凌迟的刑罚吗?”
所谓“剐”,便是拿刀紧贴着皮肤,一点点片了身上的肉,片出一片接一片。又称“凌迟”。
其他人迟钝地反应过来,顿时头皮一凉,魂儿似乎都要破开皮肤钻出去了。
“殿下……殿下怎能残忍至此?”
“前朝正是亡于苛政酷刑!殿下,万万不可行事如此啊……”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喊起来。
也有个骨头着实不太硬的,插了一句“殿下饶命”。
万世荣脑中仿佛煮开了水,混混沌沌,发出浑噩的响动。
他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省过了“问”这一环节,直接进入了“责”。
万世荣硬气道:“我等尚不知何错之有,便要遭受如此酷刑。殿下这般行事,恐怕叫人难以信服……下官一死并不可惜,但若是坏了殿下的清名,又该从何处弥补呢?”
宣王冷淡地掀了掀眼皮:“本王治军一贯如此,未有不服者。”
方成冢接声笑道:“是啊,偏换到你们身上,便有不服了。那你们说,是殿下的过错呢?还是你们的过错呢?”
其他人被问哑了声。
但万世荣却深知,这怎能等同呢?文臣与武将,本就不能同等待之!
可如今这屋子里,除了他们几个外,便是方成冢这样的将领,又或是那些个挎刀佩剑的卫兵……这话若说出来,宣王未必发怒,这些人肯定恨不得先提刀了。
这时候门外已经先响起那东阁祭酒惨叫的声音了。
万世荣心间一颤,跪地叩首道:“臣愿独自揽下罪责……”
既然这一剐逃不脱了,起码要博个死后清名吧?
薛清茵闻声挑了下眉,她多看了一眼那万世荣。
还挺放得下?
她大抵能猜到万世荣怎么想的。
想要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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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茵冲方成冢使了个眼色。
方成冢愣了愣,心道王妃盯着我瞧作什么?这一会儿别把我一起也给剐了。
薛清茵:?
挺聪明一方副将,这会儿怎么不灵活了?
这时候宣王的声音又冷冷淡淡地响了起来:“你到底是属官之长,本王今日不剐你。”
这话一出,万世荣就感觉到其他几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了变化。
万世荣年纪大了,他们却还年轻。
万世荣能博清名,他们官小位卑,博也博不来。
这时候门外的东阁祭酒又惨叫了一声。
他们的目光更惶恐,甚至还有些尖锐了。
万世荣忙颤声道:“不不,只剐下官一人就是。”
方成冢这会儿出声跟上了,乐呵呵地笑道:“万傅既然如此喜爱,不如我先领万傅去观一观刑?”
万世荣头皮一麻,天灵盖都仿佛被这句话给掀开了。
他岂是喜爱?
偏这方副将说起这话时,满脸都写着忠厚老实。
“求殿下饶命,我等万万不该在背后议论王妃。”有人崩溃喊道。
“那刘县令的夫人说的不错,夫妻本一心,坐在一处议事,又有何不妥?王妃身份尊贵,岂容我等肆意抹黑?”又有人道。
方成冢听得直挑眉。哟,这刘夫人是个会说话的。
“说来也是万傅认为王妃有牝鸡司晨之嫌,实则想来,殿下与王妃恩爱万分,若齐心协力治理益州,该是有益百姓的大大善事!”这人说话尤其不厚道,前半句供出了万世荣,后半句马屁直接拍得飞起。
方成冢心下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假惺惺地道:“殿下,若他们知错就改……依属下之见,也未必不能从轻处罚。”
这些个文官一来便想搞个大的。他们看不惯武将,武将又哪里看得惯他们呢?
“益州失蹄在前,越矩抹黑在后,你们说,本王该如何罚你们?”宣王不冷不热地问。
“罢、罢官?”有人弱弱道。
“若朝中人人但凡做错了事,只要罢官就好,那倒是省事了。”方成冢嗤笑道。
他一顿,随即又道:“我为诸位争取了免去死罪,但诸位也不该如此滑头啊。”
这话一下说得他们脸红起来。
只有薛清茵舔了下唇。
今日方副将话怎的这样多?倒没给她留上几句吐槽的机会。
“请殿下罚下官四年薪俸。”有人颤声道。
和京官不同,他们没了薪俸,又因为是在封地做官,没有族人供养,四年薪俸一扣,那就是真成穷光蛋了。
又有人道:“若下官再有失言,请殿下将下官送到前线与孟族大军一战。”
这就基本等于发毒誓了。
宣王慢条斯理地点了下头道:“妥。”
他们紧紧提起的心,瞬间落了地,身子也跟着一软,往旁边歪了歪。
万世荣在一边憋得浑身发抖。但他又能说什么?指责他们不该低头,让他们从容赴死吗?
被凌迟可一点都做不到从容。
这时候亲卫进门道:“殿下,人昏过去了。”
“求殿下也饶过祭酒吧……”万世荣无奈地吐出声音。
“将人带进来。”宣王道。
众人悚然一惊,要见到被割肉后的惨状了吗?
他们想着想着,甚至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亲卫依言将东阁祭酒从外面带了回来。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凄惨模样。
他脖子那一圈儿衣领,全被汗水打湿。一张脸煞白。昏是真昏,但身上……没有一点血迹。
“他……这……祭酒没有被割肉?”有人惊奇出声。
万世荣脸色大变:“殿下骗下官?”
方成冢面色一沉,当先喝道:“怎么?万傅还没有尝到说错话的滋味吗?”
万世荣只得闭嘴。
一旁的亲卫道:“属下方才抽出短刀,他便惨叫了一声。再脱了他的裤子,他又惨叫一声。等刀刃贴上皮肤,他已经吓昏了。”
亲卫面露可惜之色:“还未来得及,便被殿下又传进来了。”
原来是差一点就真动手了。
几个属臣心头反而觉得更加后怕了。
万世荣面色难看,也说不出话来。他想,恐怕经了这么一出,他在他们中的威信也去了一半。
方成冢冷笑道:“怎么一个个的脸色还这样难看?若那日王府亲卫不曾在巴州附近找到你们,你们只怕已经死在路途上了。”
“是,是。多谢殿下派人找到了我们。”他们嗫喏道。
方成冢嗤笑道:“仔细动动脑子……”
万世荣皱眉:“方副将……”
方成冢看他:“万傅为属官之长,难道也想不明白?”
万世荣怔忡道:“是……殿下不会未卜先知,怎知我们到了益州便被抓了,又怎知我们逃出来后走的哪条路。那为何亲卫偏偏在巴州附近发现了我们?”
方成冢冷声道:“因为王妃。”
万世荣抓心挠肺,诚声道:“求方副将详解。”
薛清茵在这厢摸了摸鼻子,啊?怎么说到她身上来了?
只听方成冢接着道:“兴州山上并无猛兽,那日殿下却在山上捡了只狼崽送给王妃。王妃心细如发,推断周遭不是有天灾便是有人祸,才会惹得有孕的母狼跋涉逃难至此。殿下听闻后,也毫不怀疑王妃的话,当即派人去四下查探。这才一路走到巴州,正救了你们的性命。”
方成冢厉声道:“王妃乃是尔等的救命恩人,尔等却在背后妄议,这便是君子之道吗?”
他们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恍然大悟。
顿时更是羞愧难当。
薛清茵却忍不住歪头看了看宣王。
难怪今日方成冢这样话多……是殿下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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