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战火洗礼后的大启，迎来的第一个节日。
它所带来的热闹、欢庆，冲淡了终日笼罩在大启上空的压抑与沉重。
百姓们除了像以往那样准备过节的事宜，心中却多了说不清的感恩与珍惜。所以这个节日的置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办得郑重，甚至像供奉一般虔诚……
皇城中各殿院落，此时也不再是平时那般阴森的诡静，宫女和太监放松的说笑声从里面传来，不时夹杂着碗筷碰撞的声响。
皓月当空，苍白静谧的月光铺洒下来，落在池水中，浮起一片细碎的银光。与池岸上通明的暖色烛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恭喜陛下，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陈太医的声音有着压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他话音刚落，长明殿便响起了一片宫人齐声贺喜的声音。
萧宫台眼神火热地盯着纪洇平坦的小腹，他袖子下的手握了握又松开，许久才说出一个字：“赏。”
然后顿了顿，又道：“今日的桂花糕是谁做的？”
宫人们不明所以，对视一眼，然后一名宫女上前，答：“回陛下，是司膳间刘尚刘师傅做的。”
萧宫台在纪洇床侧坐下，握住她的手，道：“赏银百两，明日让他过来见朕。”
宫人们这下明白过来了，娘娘今晚是食了那桂花糕害了喜，喊了陈太医过来把脉，陛下这才知道娘娘已有了身孕的事……
怪不得要赏。
宫人们一时对那刘尚又妒又羡。
那诊出纪洇有孕的陈太医自然是头赏。
陈太医心里高兴，脸上却是一派沉稳。老老实实写好方子以后，又叮嘱了伺候纪洇的嬷嬷宫女几句，接着又说些说每日都会过来请平安脉，请娘娘放心之类的话……
瞧着竟比以往更加仔细。
“娘娘身子需要静养，头三个月乃是最要紧的。”
“薏仁、桂圆、山楂……这些还请娘娘少食。”
“……”
纪洇靠着软枕，始终不发一言，殿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喜色，唯独她面无表情，安静得像在听着别人的事一般。
萧宫台却听得专注，察觉到纪洇的神情，他眉眼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纪洇，随意朝陈太医和宫人挥了挥手。
陈太医也似察觉了什么，很快噤声，与宫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殿门从外面被关上，室内一片静默。
萧宫台轻轻圈住纪洇的腰，与她额头相抵，姿态无比亲昵。
“陈太医的话可有在听？”
他温声道。
纪洇偏过头，神情透着冷淡，“你要知道，我比你更需要这个孩子。”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为人母的柔软，冰冷得就像在说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物件。
萧宫台神色微变，却还是忍住了。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掌心的温热，仿佛可以感觉到那里正在孕育成长的小生命。
这是他和她的血脉，永远都无法割舍的羁绊……
一种说不清的悸动，从掌心一直传达到他的心脏，再蔓延到四肢百骸，血液变得滚烫，就连呼吸也有几分紊乱和急促。
“阿洇，我们……”就这样好好地生活。
萧宫台情动之下，下意识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可最后那句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纪洇拍开了他覆在她小腹上的手。
“我累了。”
她半阖着眼眸，淡淡说道。
萧宫台微微一愣，然后抬手撩起她耳侧的碎发，轻声哄道：“今日中秋，朕给你准备了烟花……”
纪洇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宫台给她挽发的动作一顿，心里在得知她有孕时而复燃的暖意，现在被彻底地湮灭，只剩下一片荒芜和冷寂。
他脸上的温和慢慢褪去，眼眸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和锐利。
“朕一会儿命人撤了，你休息吧。”
纪洇便没有再看他，转过身，背对着他睡下了。
萧宫台坐在床侧，看了她一会儿后，便站起身开始宽衣。
“你不要忘了，陈太医说前三个月最要紧。”
他刚摘下手上的扳指，便冷不丁地听到纪洇不冷不热的警告声。
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萧宫台被气笑了，他盯着背对着他的那抹身影，磨了磨后槽牙，一字一句道：“纪、洇——”
纪洇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似乎变得更暗了，她睁开眼睛，便看到萧宫台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虚抱着她的模样。
见她眼中一片清明，萧宫台嘲道：“你不是说累了？怎么朕的动作你还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纪洇面不改色，“因为你在这我不敢睡。”
萧宫台的脸冷了下来，可她偏偏现在又有着身孕，他还真不能对她做什么。
她也就是仗着这点，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萧宫台隐约觉得，今后的日子，他怕是要难过了。
最后萧宫台到底还是没有留下，而是到外殿宿了一宿。
……
皇宫内处处染着属于节日的欢闹，只有一处破旧的院落，却透着格格不入的冷清和萧瑟。
院门外站着两名提着灯笼的太监。
里面传来语重心长的说话声。
“一次落胎，加上此次吞金，娘娘的身子大不如前，隐隐有膏肓之色，齐王殿下，您真的忍心瞧娘娘一辈子就在此香消玉殒吗？”
“陛下为了娘娘，也不得让步，现在有个让您带着娘娘离开的机会，不知道您可愿意接着？”
“奴才一直知道您也娘娘情深，便是付出一些代价，换来后半生的安宁，想来齐王也不会拒绝才是……”
苏歧负手而立，背对着李永福，静静望着天空上苍白的冷月，那双茶色的眼眸映着月光，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听着李永福的话，苏歧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李永福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愣是听不到苏歧的半句回应。
一时间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但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李永福只能按耐下，毕竟这是陛下的吩咐，还命他亲自来办，可不能出了差错……
李永福瞧着苏歧的背影，即便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历经寒霜，他的脊背依然像松竹一般挺拔……
撇去别的不谈，李永福对苏歧还是存有几分欣赏的。
只可惜……
似想到了什么，李永福无声的叹了口气。
刚要继续劝说，便听到了苏歧的声音。
“她可还好？”
李永福瞬间反应过来，道：“娘娘一直用药膳吊着呢，只是整日怏怏的，不见好转。”
“只怕是……”时日无多。
未尽之言，便是不明说，苏歧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说，你的主子愿意放阿洇与我离开。”
苏歧又问。
李永福应是。
“他怎么肯？”
苏歧疏淡的声音里透着讥讽。
李永福心道，自然是不肯的。
不过嘴上却道：“娘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陛下也是无法，近日也是想通了些，才……”
“条件呢？”
话还未说完，苏歧便打断了他。
“他不会如此好心，成全我与阿洇。他的心肠，是黑的。”
李永福没有反驳。
默了默，慢慢从袖子里拿了一个瓷瓶。
“陛下说，只要你服下此药，便成全你与纪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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