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团的成员们多有乘坐过大世界到大东门那一段火车的经验,相对来说对乘火车的体验感没那么新奇了。不过大东门到大世界那段路程,虽说换了天子,也还是大明过去的模样,至于大世界,实话说大户们去得多了,也多少厌了。
此刻他们端坐在正儿八经的“临高城铁”的头等车厢里,享受着屁股下木棉填充的牛皮座椅的弹性,车厢内壁是细木拼接的,镶嵌着黑色铁艺的装饰纹样。敞开感十足的玻璃车窗,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物件之精致,使用之舒适都是他们过去很少能体验到的。就说大家日日乘坐的轿子,那硬梆梆的太师椅坐着便没有这座椅来得舒服贴身。wap.xs74w.com
坐在这样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欣赏窗外的景色,就和他们在广州“拉澳片”和澳洲人的“画报”上的画片一扬。不,比之更为漂亮,完全是“澳洲式的风景”。
博铺到马袅的铁路线沿线原是荒芜的丘陵和海滩。铁路修通之后,这一带便进入了大开发的阶段。因为临高的常年风向是东风,所以这一带并没有布置太多的工业,基本上是围绕丘陵地区进行的农林业开发。除了扶持一些农场主之外,还开设了多个大型农林场。并以这些农林场为核心,设置了居民点和简单的加工业小企业。
沿着铁路的路基两侧栽种了防风林带,以减轻海风都路线的侵蚀。从车窗开出去,沿线的土地都经过了精心的开发,丘陵上大多被开辟为各种经济作物的种植园,大户们乡下有果园的,大概能看出某些丘陵上是果园,但是大多数他们认不出来--很多都是元老们从旧时空带来的新品种。
这些种植园里种植着香蕉、香茅、椰子、咖啡、剑麻、茶叶。丘陵之间的谷地里,水稻和甘蔗农场一个接一个。水稻已经收割完毕,但是苜蓿和冬小麦已经种上,田野里依旧是满目新绿。甘蔗园里,晚播的甘蔗已经被收割殆尽,农户们正在二月的甘蔗春播翻耕着土地。
土地被精心的管理:引水渠四通八达,巨大的风车缓缓的转动着,带动着活塞抽水机,优雅而从容;蒸汽抽水机冒着黑烟和白汽,发出有节奏隆隆声,时不时还要急躁的鸣叫着。水渠是按照统一的高程设计的,在遇到谷地、河流和水塘的地方,水就通过渡槽流淌着。
宝贵的水有的是从丘陵间的许多专门修建的小水塘里流出来的,雨季的水就寄存在那里,旱季浇灌田地;有的则是从更远的河流和水库里被引来得。有的引入田地,浇灌作物;也有得流入鱼塘,饲养鱼虾。
铁轨的一侧刚刚收割完毕的田地里,一群鸭子正闲庭信步的走着,寻觅着遗留的谷物和虫子;而另外一侧,海滩附近的土地上游荡着山羊,吃着这里生长的富含盐分的草类。
村落不时从窗外飞驰而过。一座座宛如城堡--因为是沿海,这里的早期居民点都是按照文德嗣设计的“标准村”修建的;新建的居民点则没这么严谨,却也是横平竖直,房屋整齐,充分体现元老院的审美趣味。
大户们几乎家家在广州乃至广东各地有田庄,可是有哪一处象这般的恬静富足呢?若说田地打理的精心,澳洲人的田地倒也算不上一等一的,可是这水渠,这风车、这道路还有农户居住的房子,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元老院真是大手笔,真舍得花钱!
城铁不时在沿途的小站停歇,上下客人。小站的设施自然比不上马袅,但是再小的小车站也是整洁有序,站务人员指挥协调,安排的井井有条。大户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并不只看热闹:要维护这样一条“铁路”的正常行驶运营,需要多么大的智慧和能力,他们心里是完全明白的。
“难怪澳洲人短短几年便能制霸两广!”陈定心里暗道,“有高人啊!”
“列车再过一分钟便要启动了,再过一分钟就要发车,请没有上下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下车……”
月台上,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归化民拿着一个铁皮大喇叭,沿着月台一会用“新话”,一会用广东官话和闽南话呼喊着。
正在这时,忽然月台上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在喧哗。陈霖好奇探出头去一看,却见一个留着发髻,穿着打补丁短褐的中年男人,正从三等车的车门口“挤”出来。
此时月台上并没有多少旅客上下车,他之所以如此费力,是因为全身上下挂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怀里却还抱着一根扁担。
他身上的东西是如此之多,之杂乱,两个铁路职员帮忙,才让他安全的下了车,没有弄掉那一身的“宝贝”。
紧接着,出来了一个同样衣衫破旧的女人,亦是手挽好几个包袱。背上却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坐在竹篓里,正瞪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遭。
女人身后,是好几个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四五岁,一个个乌眉灶眼,蓬头垢面。大的牵着小的,小的拉着大的,一串儿的紧跟着妈妈。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
“三弟!”忽然有人跑过来招呼,却是个留短发穿短衣的人,“你们来啦!”
这时候火车的汽笛一声鸣叫,陈霖再也没机会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最后看到的是被叫做“三弟”的人用扁担挑着行李,带着老婆孩子跟着接站的人下了月台,一路往着如同画儿一般的风景深处走去。
“这大约是来临高的移民吧”陈定说道,“一家子走投无路。这里有亲戚什么的。”
“听说来临高就给分田分房子,有这事吗?”
陈定只摇了摇头:“这事,我只听闻过……”
坐在前面的陈小兵却听到了,转头过来说:“分田分房自然是有的,不过也不是一概而论。要看移民自己的情况和需求。是原意务工,还是务农?再或者当个商贩或者水手亦无不可。便是分房分地的,也有给荒地自己开垦的,或者到农场做农工的,各不相同。”
“听闻临高如今土地已经不多了,新来的移民多是去南洋或者台湾?最好的也是天涯海角的三亚?”陈霖好奇的问道。
陈定听了顿时失色。正想出言转圜。陈小兵却笑道:“这却是谣言了。我才时已经说了,去哪里,要看移民自己的情况和需求。若是犯了大罪,元老院网开一面,判了流放之刑,那自然是去台湾、济州或是南洋;若是普通的移民,有些积蓄,家中又不缺少劳力,想着自个开荒种地置办家业,这海南岛上适宜地方尚多,何必要去海外?便说本岛的三亚,四季皆夏,一年三收,乃是膏腴之地。过去那里有瘴气,又有黎峒和海盗造乱,百姓们自然不愿前往。如近元老院既有治瘴气的药物,黎峒已是归顺编户,海盗亦被肃清。去那里营建田宅有何不好呢?纵然是非要留在临高,未开发的荒地还多得很嘞。若是身无分文,家中反倒有老老小小嗷嗷待哺,几个国有农场便是常年招工。进了农场当工人,有房子有地,孩子还有学上……”
陈小兵说得天花乱坠,陈家叔侄却多少有些狐疑:这也是说得太好听了!世上哪里有如此的好事!
真得假得他们初来乍到自然也无从分辨。不过这些年从广东流入海南的人的确很多。尤其是澳洲人占领两广之后。想来这陈小兵说得多少有几分真实。
陈霖想到表叔说得话,玩心大起,问道:“陈爷……”
“叫我同志就好。”
“陈同志,”陈霖好奇地问道,“你也姓陈,我们叔侄呢,亦是姓陈,不知同志祖籍哪里,郡望何处?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陈小兵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本来并不姓陈,也不知道祖籍和郡望。”
“那……”
“我是孤儿出身。”他的声音略略低沉,“自打记事就在城中流浪--连是哪一座城都不知道。长到十来岁,听人说府城是个大地方,去了容易混饭,便跟着大人一同来了广州。在关帝庙人马处挂了号,由此行乞了数年,后来染了时疾,被伙伴所弃。这才为元老院所救到了临高。这个姓和名字,都是元老院所赐。”
“原来如此!”陈霖忙道,“这个,英雄不问出处……”
“哈哈哈,哪里哪里,”陈小兵笑道,“我算得上什么英雄,普通人而已。全靠元老院的恩德才活得像个人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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