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寿院里,小段氏看完了定礼册子,心情放松不少。
把册子递给黄氏,她笑着道:“我看着不错,你觉得呢?”
黄氏接了,来来回回仔细看了两遍。
老夫人过目了的,黄氏不会有什么意见,她就是心里欢喜、喜不胜收,才想多看看。
“我瞧着合适,”她舒了一口气,转头与陈氏道,“这些日子辛苦三弟妹了。”
陈氏亦是兴高采烈的。
操办这些事情,其实并不轻松,虽然不是什么力气活,但精力上牵扯着。
而且,给自家儿女办事,办坏了自家糟心,为侄女办事,又是另一种,需得更谨慎些。
陈氏累归累,但心里并不烦闷。
伯府里她掌事,她乐在其中,尤其还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沾点儿喜气就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一样。
“也是姑爷选得好,”陈氏道,“余姑爷好说话,替他操办的井大人也好沟通,就这么三下五除二的,轻松又美满。”
黄氏听着这话就笑了。
视线落在册子上,颇为珍惜地,手指在上头抚了抚。
她很踏实。
上一次,云静与许国公府议亲是高嫁,黄氏盼着女儿能嫁得好,但整个过程中,人是飘飘然的。
换庚帖、商议定礼、放小定,她整个人都飘着。
这种飘并不是晕头转向,而是心一直在剧烈鼓动着,胸腔里头似是有万马奔腾一样、震个不停,连手指间都发麻。
以至于一点儿风吹草动,她急得不得了。
而这一次,她的感受截然不同,她不慌了,人心落了地。
在黄氏看来,这是好事。
她能心平气静,也就能更好地听云静的想法,听云静说她对这门婚事的期许。
是的,云静此次能絮絮与她说上不少了。
脸肯定会红,甚至红到了耳根,说着说着还会停下来,抿着唇斟酌用词。
黄氏不会催她,反倒是觉得女儿的状态很好,她感觉到了女儿对婚事的愿景。
她是过来人,她知道一对和美的夫妻该是什么样的。
有些夫妻,婚前就很熟悉,情深意切着走入婚姻;有些了解不多,只打过几个照面,婚后一点点磨合……
但要走到最终的美满,最初都要是带着对婚事的期盼的。
一开始就剑拔弩张、或者两看两生厌,在数年时间里慢慢转换过来的,那也有,就是太艰苦了些,黄氏不希望女儿吃苦。
因此,期许些好,期许着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日子能尽快和顺起来。
回了青朴院,黄氏就见林云嫣也在林云静屋子里坐着。
这两姐妹,近些时日忙着绣花。
林云嫣与黄氏问了安,道:“您去祖母那儿看定礼册子了?”
“是,看着都挺好,”黄氏道,“也商量了陪嫁,旁的都还好,就是前街胡同里那宅子,我有些犹豫。”
林云静抬起头来。
黄氏没有避讳林云嫣的意思。
郡主是个有主意的,她其实还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老夫人想把宅子收回来给云静,早些布置起来,到时候能直接住。”黄氏道。
林云嫣听明白了。
余璞的家底摆在那儿,他才刚刚入仕,手上闲钱也不多,租住在城南,那小院还是与其他同科一块租的。
林云静是伯府大姑娘,即便是下嫁,也没有去租屋子住的道理,那忒不像话了,老夫人就想着直接陪一套宅子,前街胡同离伯府不远,离千步廊也近,姑爷去衙门、姑奶奶回娘家,都很方便。
就是怕余璞心里过不去。
不是上门女婿,女方却连宅子都送上了。
林云嫣看了林云静一眼,与黄氏道:“原就知道余大人买不起京城宅子,您不让祖母陪嫁一套,真让大姐与人同租住去?您陪嫁过去的丫鬟婆子都住不下。”
黄氏哂笑:“话是这么说……”
“余大人心里也知道,”林云嫣宽慰黄氏,“大姐是伯府里的明珠,他把大姐娶了,难道是为了让大姐过苦日子的?
吃穿用度上,与府里肯定是比不了了,但能过好一些的地方,余大人总不想过得差。
叫人笑话免不了,不过我想,他既求了这门亲,这些事情应该都已经思量过了,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他应该拎得清。”
黄氏闻言,又是舒了一口气。
其实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呢?
她看余璞就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受罪还硬拖着妻子受罪的人,可看归看,心里还是会忐忑。
谁让她是当娘的呢?
她守寡,就云静这么一个女儿,满心满意都盼着女儿好。
心里再是明镜,念头上来了,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所以她很爱听云静说事,云静带着些羞涩、徐徐与她说大小事情,她就能安心。
林云静也知道母亲性子,说道:“您念着余大人的脸面,您也再念念祖母的脸面。
祖母那么要脸的人,您不让她陪个宅子、让我与旁人一块租住去,祖母得愁得几个月都睡不着。
她还要与各家老夫人们走动,她到时候怎么出得了门?”
这话说得不止黄氏笑了,林云嫣也在笑。
“所以啊,”林云静手里针线不停,嘴上道,“您就照着祖母的意思来,这位姑爷要靠府里帮扶的地方也不少,他要一味推拒,可推不完。”
结为姻亲,帮扶是必然的。
诚意伯府选这么一位女婿,也盼着他能闯出名堂来,不说平步青云,但不要蹉跎着迟迟升不上去。
庶吉士的起点很不错,等结束了这一时期,外放做几年地方官,沉淀一些功绩后再回千步廊,路就好走了。
这么想着,林云静看向林云嫣。
她对朝堂大事了解不多,但浅显的概念还是有的。
圣上对辅国公这么器重,他往后必定在朝堂上,他也需要自己人齐心协力。
政见相同的连襟,就是自己人。
余大人在官场上能说上话了,对辅国公亦是好事。
这么想着,林云静便问道:“国公爷治伤,进展如何?”
话一出口,她就见林云嫣抿了一下唇,很用力。
林云嫣有些时日没有见过徐简了,甚至没有借慈宁宫的地方,只听陈桂来捎过话。
听说,徐简的状况不算很好。
具体多不好,陈桂没法说明白,林云嫣倒是去问了林玙。
每日上下朝,林玙是能见到徐简的。
“酸痛,他那伤原本算是愈合了,”林云嫣道,“现在等于是把愈合的伤再打开来,重新治一回。”
林云静和黄氏交换了一个眼神,颇为担忧。
黄氏想了想,先出了屋子,留她们姐妹说贴心话。
林云静这才放下手中绣绷,轻声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云嫣扭头看林云静。
“怎么?你不想?还是我说得不对?”林云静弯着眼、笑容温和,“我知道规矩一堆,未婚夫妻不能轻易碰面,更别说直接登门去了。
可你管过那些规矩没有?你原就没管过。
你不管,祖母、伯父也没说过什么,皇太后那儿、先前不还让你们在慈宁宫里说话吗?
你也不是心血来潮,是真担心他的状况,他痛得厉害、你才去的。
御史们参本能说什么?说不成体统?那也是有伤在先。”
林云嫣听着听着,挽着林云静的胳膊直笑。
大姐就是通透。
几句话,把她给说动了。
甚至,这一瞬间,她脑海里还泛起个念头来。
御史们骂起来才好。
除了少数几人,朝堂上根本不知道徐简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御史们骂到兴起时都不会顾忌,但圣上知道,圣上心里太有数了。
李邵也有数。
他还在禁足,但九月里他就能出来。
御史们骂得凶,圣上脸上过不去,对李邵就越会憋着点火气。
徐简说李邵还没那么疯,那就再让他疯一点。
“大姐说得在理,”林云嫣道,“我回头问问父亲,过些时日我看着去一趟。”
近些时日,徐简的状况都落在各方视野里。
以往到朝房后他都会站着,现在会坐下来,有老大人来迟了,他就赔礼,说自个儿实在站得难受就不让了。
列队上朝去,不好误了前后次序,他会抓紧脚步走上长长的步道台阶,进殿后额头全是汗水。
议政时他站得不算正,重心偏向左腿,右腿基本不吃劲,圣上看在眼里,也不会开口说什么。
下朝后就不用急了,慢吞吞走,下步道时格外小心,中间还会停上一会儿。
夏末转凉,说快也快。
风吹得凶,徐简站在步道上,看了眼左右,不多时,胳膊就被人扶住了。
他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晋王。
“王爷。”徐简问候一声。
李渡神色比前几回严肃,扶着他一路下到平地,这才松了手,道:“本王怎么看着,比前些时日还严重了些?”
徐简在右腿上轻轻敲打两下:“岳大夫说就是会这样的,他先前那治伤的册子也给王爷看过吧?”
“看了,”李渡道,“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他想着平稳些、循序渐进,没想到这些天看着越来越不对,这不是好事。
岳大夫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也说治坏的可能性很小,但万一真给徐简这么治坏了,李渡想,他很难跟圣上交代。
李渡拍了拍徐简的肩膀:“难怪你当时谨慎,不愿轻易尝试。如此看来,倒是本王太过天真了,没有想得这么细。”
徐简道:“您的话很有道理,我这个年纪是该拼一把。”
李渡呵的笑了声。
“您有事先行,”徐简又道,“我走得慢。”
这么说着,李渡也就没有压着步子等他,先走一步了。
徐简抬眼,静静看着李渡的背影。
自己的伤势,自己有数,他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不过,多多少少的,得给出些压力去。
他没指着能恢复,但也不想白治一回伤。
该得的讯息,该拿的好处,自是不能少。
又过两天,徐简告假了,他连早朝都没有上。
圣上让曹公公来了一趟。
曹公公见徐简躺在榻子上,精神不济,不由担忧极了。
他也没吵徐简休息,直接问了参辰。
参辰压着声音道:“泡了药汤,看着很是刺激伤势,爷痛了一整宿,一夜没闭眼,天亮了才刚睡,但也睡不了太久,再过会儿、又要开始今日的治疗了。”
曹公公轻轻叹了声:“大夫怎么说的?”
“说是正常状况。”参辰想了想,把岳大夫先前写过的册子交给曹公公。
曹公公不懂医术,粗看两眼觉得还算详细,便干脆带回宫去。
圣上关心,得让圣上看看这个,圣上少不得再叫太医们来参详。
过些时日若还是如此,只怕连这位岳大夫也得被召去御前回话。
参辰送走曹公公,回到屋里,就见徐简已经坐起身来了。
徐简抬手按了按眉心。
“您再睡会儿吧。”参辰道。
徐简的声音哑了些:“不用。”
为了熬一宿,熬成精疲力尽的样子,大半夜他喝了不少浓茶,用的是小郡主从慈宁宫拿的茶叶,挑了个最振奋精神的。
要不然,他这个年纪,这个精力,只靠一夜不歇觉,累不成这样。
徐简又告了三天假。
圣上在御书房里听御医们对着册子解读了大半个时辰,实在头昏脑涨,大手一挥,让人去国公府把岳大夫召进了宫。
岳大夫头一回面圣,颇为紧张,直到与御医们讨论起了治伤的办法,他的口齿才算顺起来。
最后总结下来,当时伤得太厉害、一路颠簸也没养好,如今想治只能吃苦头,开弓没有回头箭,得熬过去了。
岳大夫也好、御医们也罢,谁都不知道辅国公的伤与太子脱不了干系,讨论得热烈又积极,只有曹公公,越听心越惊,悄悄看了眼圣上。
圣上紧蹙眉头,脸上乌云过境。
曹公公缩了缩脖子。
殿下在东宫禁足也好,若没有禁足,眼下少不得要被叫来骂上一顿。
唉。
太子也是,代圣上巡视边关就巡视,偏要生出那么多事,害得辅国公受伤。
治伤是艰难,若这次能治好、倒也是好事。
不然这根刺总横在圣上心里,对父子关系、君臣关系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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