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中都护!”
“无须多礼,请起。”
冯都护可不敢大喇喇地受张舅子哥的礼,连忙亲自扶起张包。
“张将军,这一次打得很好啊,麻痹敌志,攻其不备,两千骑军大破上万贼军,厉害!”
说着,还翘起了大拇指。
张包的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后了。
但一想着眼前这个家伙,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同时又是自己的妹夫。
连忙又收敛起笑容,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末将安敢独自居功?麻痹敌志,攻其不备,乃是蒋太守与末将一起商量的计策,再加将士用命,方有此大胜。”
“咳,还有中都护调度有方,筹谋决断数百里之外,末将更是佩服。”
就算是自己的妹夫,就算是早些年还没成妹夫的时候,对他有些看不惯,但此时张包确实心服口服。
冯都护一听,又是爽朗一笑:
“张将军大胜之下,还能不骄不躁,难得,难得!”
呵!
张将军嘴角一抽。
换成当年,眼前这位冯郎君要是敢这么没大没小地跟自己说话,看我不跟他比一比武艺?
只是想起当年,再看看现在。
张舅子哥心里又是莫名有些欣慰。
唉,妹夫终不是当年的冯郎君了,而成长为都督大汉内外军事的中都护了。
“此次大胜,将士有功者,皆会记下,待战后统一封赏。”
“谢中都护!”
与张包的复杂心情不同,前来迎接的众将领皆是大喜,齐齐拜谢。
“谢我做什么?诸位为大汉立下功劳,当是我替朝廷谢诸位才是。”
犒劳了将士之后,冯都护并没有打算在高平关多呆。
而是略作休整,就要继续领着无前军南下,前去高都城。
倒是张包,看着无前军的将士多有疲惫之色,不由地有些担心。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
后面寻了个机会,私下里找到冯都护,劝说道:
“中都护,无前军的将士,从轵关道一路赶来,五天赶了近四百里,可谓是倍道而行。”
“魏贼兵败,吾观其从高都城退兵,虽显有些慌乱,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中都护领疲惫之师前往高都,还是要小心才是。依末将看,不如让将士多休息一日?”
冯都护闻言,再看到张包脸上有一丝担忧之色,不由地笑道:
“阿兄,此处没有外人,不用这般生疏。”
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解释道:
“我固知将士疲惫,然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关中八军,一年四季,每三个月,都会有一次野外拉练,正是为了应对今日这种情况。”
数千年来,随着道路的完善,经验的总结,社会的进步,步兵靠着两条腿行军,日行速度虽有提升。
但总体上来说,提升终究是比较缓慢的。
毕竟人的体力上限就摆在那里。
季汉军改后,军中将士的素质有所提高,再加上经常针对性训练。
步兵一日正常行军,慢一些的话是五十多里,快一些的话是六十里(汉里)。
而如果是换成其他普通军队,少则是四十里,最多不会超过五十里。
因为超过了,就会开始有成批将士掉队,无法保持队形,斥候无法及时探明前方情况等等一系列问题。
被人偷袭埋伏的话,多半是要全军覆没。
冯都护领着无前军五日行三百多近四百里,乃是急行军,已经有不少将士掉队了。
所以张包这才有些担心,提醒冯都护需要注意这个问题。
“八军中的新三军,突陈、武卫二军皆有立功,唯有无前军寸功未立,将士们难免有些心焦。”
“若是我一直压着他们,怕是连我都要被将士在心里埋怨。”
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一战,本就存着让新军,得到实战机会的打算。
“司马师被阿兄所破,贼军正是胆寒之时,再听到是我亲自领军,必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路能跟得上的将士,基本都算得上无前军的精锐了。
再加上又是大汉境内行军,特别是到了高平关,能得到足够的补充。
司马师连遭两败,军心不稳之下,他能守住天井关,就算厉害非常。
虽然杜预最开始时提出了打败司马师,趁势夺取天井关的建议,冯都护并没有采纳。
但阴差阳错之下,司马师居然主动给自己送上了这个机会,冯都护自然是不会错过。
所以他才决定领军继续前往高都城。
张包听到冯都护叫他“阿兄”,心里又是有着些许感动与愧疚。
感动的是,自己这个妹夫即便是身居高位,看起来似乎仍是初心不改。
愧疚的是,自己那位宫里的妹妹,这两年所为之事,确实有些过于刻薄寡恩之嫌。
只是身为阿兄,他不能去劝阻自己的妹妹。
虽然自己那位皇后妹妹的做法,看起来似乎有些一反常态的昏蒙。
但只要站在皇家的立场,特别是带上太子之后,就能明白她的心理:
丞相在时,天子有名无权,也就罢了。
丞相不在了,天子还是有名无权,那丞相岂不是……
咳咳……
最主要的是,照此以往,是不是说太子以后,也要如此?
天家,哪里是讲亲情的地方?
可张包也不可能劝说自己的妹夫。
因为自己妹夫直接是代表着兴汉会,背后更是代表着无数新贵。
自己真要敢劝说妹夫退一步,兴汉会说不定就要炸了:
你们张家当年在南乡分了多少好处?wap.xs74w.com
别的不说,现在全大汉都在用你们张家的麻绳麻袋,你不知道?
吃饱了就想砸锅?
信不信先把你给砸了装麻袋扎麻绳沉河里?
而在新贵看来,说不定就意味皇家准备要对他们割肉喝血——你连冯鬼王都敢割,还有什么不敢的?
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张包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夹在两者之间,委实有些尴尬与难受。
此时再看到妹夫待自己与以往未有变化,心里自然是颇有些五味杂陈。
“那不如,我率南军与明文一起前往?一来能护明文周全,二来也能震慑贼子。”
岂料冯都护却是摇头:
“阿兄,没必要这般麻烦,南军乃是骑军,如何攻城?你若真要放心不下,就分千骑给我,以防万一就行。”
毕竟这一带,骑兵也没有足够发挥的空间。
“我之意,阿兄还是尽快领南军主力回河东,继续防备轵关的贼军。”
这一次的汉魏之役,局势已经差不多明朗了。
但越是在最后时刻,越是要小心。
冯都护手里没有一支战略预备队,心里就没有底。
“回河东?”
“对。”冯都护点头,“这一次,我虽诈了蒋济,但对方好歹也是魏贼老臣,怕是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如今河东空虚,万一被蒋济寻到了机会,那就麻烦了。”
张包闻言,想想也是。
毕竟河东多是平地,正是骑军发挥的地方。
南军回到河东,确实比较合适。
当下便点头应下。
“那就麻烦阿兄了,让你来回奔波。”
张包却是不在意,脸上的笑容显示出他心情的舒畅:
“你我皆是为了大汉,何来麻烦之说?再说了,”张包忍不住地拍了拍冯都护的肩膀,神情就得认真起来:
“明文,能帮到你,我很高兴!朝中的事,我不太懂,也不想参与。”
“但军中之事,你既是丞相指定的人,又是中都护,我肯定会支持你。”
说到这里,张包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但冯都护明白他的意思。
“阿兄,多谢!”
张包摇了摇头,低声道:
“我说了,不用道谢,因为经此一役,只能说明一件事:丞相当年并没有看错人。”
“你,好好努力,莫要辜负了丞相的期望。”
有些话,不用点明。
冯都护重重点头:“我会的。”
张包脸上再次现出笑容,摆摆手,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大汉中都护说要一千骑兵跟随,他自然是要去挑选出南军中最精锐的将士。
很快,冯都护领军从高平关南下,到达高都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天井关,魏军果然大为震动。
事实上,冯都护对魏军的看法,并没有高估。
司马师第二次在高平关前战败,已经没了上一回的好运。
非但本人左眼不保,连累着魏军都是损失惨重。
再加上高都城无险可守,牛金在接应了被一路追赶回来的败军之后,立刻紧急退守天井关。
此时的天井关守军,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哪料屋漏偏逢连夜雨。
很快,关口北边又传来了噩耗,冯贼已经领着大军,到达高都城,进逼天井关。
“中监军,不好了,冯贼,冯贼领大军过来了!”
天井关内,主帅所住的屋子,房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牛金步履匆匆地冲进来:
“中监军,请……”
话未说完,牛金就不由自主地改口惊呼:
“中监军,你怎么了?”
但见司马师正躺在榻上,嘴里咬着一块毛巾,面容扭曲,显得痛苦非常。
虽然已是入秋,天气不热,有时还可以说得上是凉爽。
但司马师的鬓发已然湿透,整个屋子,都可以闻到一股汗馊味。
可想而知,司马师此时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疼痛。
“把,把门带上,快,莫要让将士们知道!”
看到牛金进来,司马师立刻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有些断续地吩咐道。
“哦,哦!”
牛金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带上门,然后快步走到榻前,脸上带着担心忧虑的神情:
“中监军,你感觉如何?”
司马师放开了嘴里的毛巾,但见毛巾上,已是咬破了好几个洞。
左眼包裹着的白麻布,渗出了斑班血迹。
已经好几日了,左眼仍未能有效地止血。
可想而知,这几日他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我无事,你方才说,出了什么事?”
司马师强忍着剧烈无比的疼痛,颤抖着问道。
牛金看到司马师这副模样,有心不想让他担心。
可是面对此等大事,他又没有资格做决定,更别说敢瞒着司马师。
所以牛金只能是硬着头皮,回答道:
“中监军,我们安排在高都城的前哨,派人回报,说是冯贼,已经领着大军,进入了高都城。”
“而且看那模样,极有可能会进逼天井关,这可如何是好?”
“谁!你说谁领军过来了?”
听到“冯贼”这个名字,似乎让司马师直接忘记了左眼的病痛。
但见他脸色顿时就是大变,惊得立刻双手撑着半坐起来:
“你确定吗?确定是冯贼亲自领军过来了?”
“斥侯来报,确实是冯字大旗,西贼诸将,能领如此大军,又姓冯者,别无他人。”
“大军?多少大军?”
牛金咽了一口口水,“据目前所报,光是前军,就有近万,后军仍未到达,号称说有五万人。”
“五万?”
司马师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惊吓,声音都变了:“五万?”
若是换成以前,司马师对五万汉军可能没什么概念。
甚至在据天井关这种险要之地时,他有信心,莫说是五万,就算是来十万,也不带怕的。
但在高平关下连遭两败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大人镇守关中时,会被人称之为畏蜀如虎。
为什么宁愿被诸葛亮骂成是妇人,也不主动出战。
无他,蜀人真是勐如虎,不得不畏啊!
更别说这一次来的可是冯贼。
冯贼是什么概念?
当年可是用两万偏师就能破十万关中大军的人物。
而现在,自己手头莫说是有十万人,就是两万人都不到,也就是一万余人。
而且还是把这几天收拢了不少战败逃回来的残兵都算上。
“冯贼,冯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过来的??”
“蒋公不是说,冯贼正领着大军,准备攻打轵关吗?”
“他是怎么过来的?飞过来的吗?”
这几日来,左眼之患早就折磨得司马师痛不欲生,寝食不安。
偏偏他又不敢宣扬开来,免得让本就不稳的军心,更加慌乱。
所以只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昼夜皆是疼痛难忍,还能强行让自己保持神志清醒。
这等心志,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但要说剧烈疼痛折磨之下,还想要保持往日的冷静,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心浮气躁一些,也是可以理解。
听到中监军的话,牛金不由地提醒了一声:
“中监军,吾等退回天井关的时候,蒋公不是派人来说过么,冯贼从轵关道退兵了,会不会……”
经牛金这么一提醒,司马师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冯贼从轵关道退兵,是往我们这里来了?”
“只有这一个解释了。”牛金眉头也是有些愁闷,“可是这冯贼来得也太快了些……”
司马师咬着牙,气喘嘘嘘:“冯贼善领奇兵长途奔袭,此久已为人所知矣!”
从此人出山初战,就是以奔袭陇关而出名。
“此贼在轵关道行军缓慢,原来是根本就是幌子,恐其意在吾等啊!”
想起冯贼深谋远虑之名,司马师深深地怀疑,高平关的汉军先前一直畏缩不出,让自己掉以轻心。
等自己不备的时候,再突奇兵而袭之,不会是冯贼早就设计好的吧?
要不然怎么解释冯贼在轵关道的迟疑不前,以及如同飞一般地到达高都城?
想到这里,司马师不由地就是一阵气火攻心。
同时左眼一阵难以忍受的巨痛勐地袭击脑内,痛得他大叫一声:
“冯贼,该死!”
吓得牛金惊呼:
“中监军,你的眼睛……”
原来司马师包着左眼的白麻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血红,而且血迹还在不断地迅速扩散。
伤口又崩了!
司马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勐地倒在了榻上,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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