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唧呱唧呱呱唧……
下意识的,李臻晃了晃脑子,把耳朵里的那副快板声给摇没了后,才干巴巴的看着孙思邈:
“贫道李守初,见过孙道长。”
他明白为什么孙思邈喊自己前辈,肯定是自己的和光同尘暴露了。
之前在“种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身体里传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渴望之意。只是当时兹事体大,他来不及去查看,而现在一听这称呼,他便明白,一定是对方认出了自己用的是玄均观的和光同尘,而天下道门皆以前辈相称之,所以才得到了“李前辈”这个称呼。
不过这倒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他就是孙思邈?
年纪瞅着三十来岁,肤色黝黑,一看就属于那种常年在外奔走曝晒而成,看不出来什么道风仙骨,只是眼睛里瞧着干干净净的……
不得不承认,孙思邈给人的观感很好。
并不是说他瞧着多么有仙气儿,而是……那种非常接地气的质朴感。
跨越了几千年,瞧见了药王爷……
还别说,这股惊讶真的暂时压下了李臻的那股渴望。
而就在发呆时,孙思邈已经走了过来。
没提之前你掐我大腿根,或者踢我坐骑之类的事情,来到李臻面前后,看着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的道人,他一拱手:
“请前辈搭手。”
“呃……”
李臻抬起了手腕,任由他捏着,来了一句:
“孙道长喊我守初便好。在拜入老师门下前,小道亦是道门中人。”
他开始给台阶,而孙思邈也没客气。
谁让你刚才掐我大腿根的,现在算扯平了。
于是便点点头,开始认真替李臻把脉。
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
他的心跳的……怎么这么快?
殊不知……李臻都快忍不住给他个回首掏了。
那东西……就在对方身上。
他能感受得到。
就在他身上挂着的那个布袋里。
忍的好辛苦。
而就在这沉默之中,孙思邈的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他松开了李臻,把手伸进了布袋,也不知道这布袋里有什么好玩意,总之,在布袋里摸了好久后,才摸出来了一颗丹药,递给了李臻:
“吃下去。”
“这是……?”
李臻瞅着这跟大力丸一样的造型,有些疑惑。
“心脉惊悸不定,这颗药先吃了,一会看看再说。”
“……好。”
接过了药丸,往嘴里一丢,嚼了两下强忍着那股苦味咽下去后,一旁眼疾手快的崔采薇赶紧递过去了葫芦:
“道长,水。”
李臻点头,喝了两大口后,就听玄奘对孙思邈问道:
“孙道长,道长身子不要紧吧?”
孙思邈摇摇头:
“暂时还不好说,一会药力化开了再看。”
说着,扭头又对李臻说道:
“先不要说话了,行炁,把亏空补回来。贫道今晚不走,护你一晚。”
“……嗯。”
确实,李臻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亏的厉害。
和光同尘的代价就算已经被减弱到了最低,可那以“年”来记得跨度,也不是他这个刚修习功法还不到一个月的人能抵挡的。
虽然通过这次“脑子一热”的闯祸,他对其时间的掌控有了一个显著的提升,可这就跟一辆汽车的所有配件都符合了拉力赛的超高标准,唯独发动机是个拉胯选手一个道理。
他欠缺的还有很多。
同时,他也不得不克制自己心里那股渴望,而静心打坐行炁,便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其他的事情……刚已经看到了。
高粱地已经被分没了,甚至连杆子都被砍了不少,而四周炊烟还未熄灭,想来大家……都吃饱了吧?
带着一股满满的成就感,道人摆出了五心朝元的模样,瞬间进入了入定状态。
其他的事……就交给玄奘吧。
……
道人进入了入定,这个夜晚也就平静了下来。
重新坐回了篝火前,孙思邈静待李臻的药力被催化,而这时,崔采薇见他没修炼的意思,反倒开口了:
“孙道长。”
“嗯?”
孙思邈看着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侠客,露出了疑惑的模样。
“在下听闻……道长出自老君观?”
听到这话,孙思邈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但却不隐瞒,点点头:
“想不到崔居士如此见多识广,竟然还听过贫道的名字。”
在玄奘的安静聆听下,崔采薇赶紧摇头:
“道长误会了,非是在下见多识广,而是……在下本就是山东人士,文帝二十二年,在下尚还年幼,山东之地有风疫,道长当时便在我家一代,人人都知晓道长祛风辟邪之功。等到疫病消除时,不知多少人称呼道长为活神仙。只是当时年幼,父母不让出门,未曾得见道长一面。而今日相遇,心有疑惑,想不到真的是道长,故才出言询问,若有冒犯,还望道长勿要怪罪。”
“文帝二十二年?”
孙思邈想了想,点点头:
“噢,想起来了,对,没错。贫道那时从终南山采药而出,听闻安国一代有疫症前往。想不到竟然与居士还有这么一段缘分。”
安国?
定州、深州、安国一代皆为博陵治所。
难道……她是博陵崔氏之女?
静静聆听的玄奘心里有了计较。
而崔采薇则面露好奇:
“在下是后来听人说,活神仙孙思邈道长原来是出身老君观的一品丹师。只是……虽然不知是否方便,可在下实是好奇……”
“好奇贫道为何离开老君观?”
不需要她说,孙思邈便笑着摇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贫道幼时,家境还算殷实,当时……双亲便希望贫道能登科入仕,或许是德行不当吧,又或者贫道命该如此,书,没读几年,身体忽然得了一场大病。双亲为了给贫道治病,四处求医问药,花费不知几许,可始终不见好。
后来遇到了一位游方道长,看到贫道后,亲自带着贫道进了终南山采了三天药,三天之后,把采到的草药捣成了药汁让贫道喝了,一个晌午,病症全消。而那位道长对于贫道双亲奉纳的药金分文未取,只是拿了几个饼子便离开了。
贫道欲拜师,亦被拒绝,那位道长曾言与贫道无有师徒之缘,况且大限将至,言称:人初来时,呱呱坠地,浑身不着片缕。离开时,亦当孑然一身……但或许是见贫道有这份潜质吧,临走时,还是留下了几本医书。自那之后,贫道便对道经医书产生了兴趣。
后来一番巧合之下,成了修炼者,在江湖上行医一年多,忽然听闻当时的老君观有始皇帝十二金人其四,那金人之中蕴藏了先秦时期诸多医家重典,贫道便通过了考核,拜入了老君观之中,成为了一名九品丹师……接着一路研修丹道医法,其实皆是为了治病救人而已。”
解释自己的经历时,孙思邈并没有什么隐瞒。
这东西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至于为什么离开老君观……原因也在这。依照国师之言,贫道的天分……算是可以。”
这话让崔采薇嘴角一抽……
这位孙道长离开老君观已经十年了。
而离开前,对方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成为了国师治下有数的一品丹师。
这叫“可以”?
还真是够谦虚的。
而他在江湖上行医,专治疑难杂症。
这天下之间不知多少人曾经携重金,去寻这位天才一品丹师治病。
有人寻到了,金银不用,恢复如初。
有人寻不到,金银无用,撒手人寰。
他的医术……可当真不是什么简单的医者能匹敌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肋骨已经无碍,她都想让对方看一看了。
而孙思邈也不知她所想,自顾自的说道:
“成为了一品丹师,贫道本心便是想要继续钻研先秦之医术……或许二位有所不知,医道一途不必儒、释、道相差分毫。而先秦医术更是与那如今断了传承的巫门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贫道希望天下无病灶之疾苦,成了一品丹师,权利大了,能支使的东西多了,会更有助于贫道研究病症。可……文帝晚年却忽然要长生……”
说到这,他摇头一叹:
“这天下,又有哪个人敢言真正长生的?……更何况,长生久视,真的是好事么?眼瞧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作古,化作了肉泥白骨,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个,这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浑然不知,此时此刻自己的观点与一个千年后的灵魂不谋而合的道人摇头,语气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
“帝王要长生,连同贫道在内,所有人都要开始研究长生丹药……不管是糊弄也好,或者是……其他也罢。反正,都要做。但贫道不想做,觉得那是在耽误贫道治病救人。一人长生,在贫道看来,比不得天下人通体康泰。所以便离开了。”
随着道人的诉说,玄奘和崔采薇肃然起敬。
果不其然……
此人品性之高洁。
令人佩服。
不过……
“孙道长……”
玄奘发现了不对劲。
“道长是在文帝晚年时离开的?”
“嗯。”
“可如今已是大业十二年……”
“因为贫道离开,是十年前完成了与国师的约定后,帮其复原了一具始皇帝的十二金人后,才彻底与老君观了断了。贫道这些年在老君观受益颇多,就连这一身本事,都是国师教的,虽没师徒之名,可好歹有着一份情谊。哪能说断就断?“
“……不是说国师已经集齐了十二金人了么?”
崔采薇皱眉问道:
“为何还要复原?”
“哦?”
孙思邈眉毛一挑,颇为意外。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玄奘。
发现对方脸上倒没什么惊讶,只是有着一种疑惑后,不由得点点头,感叹了一番:
“居士倒也真的见多识广。竟然连十二金人的事情都知晓。“
“……”
这下,崔采薇脸上有些尴尬了。
她也往玄奘那看。
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儿女,而十二金人这种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只流传于江湖传说之中的隐秘。
江湖人知道,不意外。
因为早在很多年前,江湖上就有“谁能集齐十二金人便可称为武林盟主”的传说了。
但如何称为武林盟主,又是为什么可以号令天下群雄之类的,却没人知道。
大家都在喊口号,可真怎么做都是两眼一抹黑。
正常。
江湖,只是江湖。
它的池子就那么大。和一座王朝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
或许也有些门派之类的是庞然大物,可在怎么大的门派,和那动辄数十万的军士比起来,也不过是路边的碎石而已。
十二金人藏有秘密,江湖人到了某种层次后都知道。
但知道有秘密,和明白怎么用,就又是两种说法了。wap.xs74w.com
玄奘大师是菩提禅院的高僧,菩提禅院号令天下佛门,经历两次灭佛而不倒,知晓这些秘辛很正常。
可自己这……就有点……
懂得太多了。
更何况,十二金人集齐的事情,那是皇家秘辛,她怎么可能知道?
一个出尘境的普通修炼者,若没什么身份的话,凭什么知道?
可瞧着玄奘法师似乎没什么表示……
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总算是没揭穿她。
而孙思邈也不傻……
或者说,真要说起来的话,崔采薇的江湖经验,到底还是浅薄了些。
于是,不算那个喜欢掐人大腿根,在那打坐调息的道人,三个人竟然达成了一种很默契的平衡。
就见中年道人点点头:
“确实不错,国师确实已经集齐了十二金人。不过……这十二金人几经战火,虽然铸造手法神异,但终究是被损毁了许多。而想要复原,也很简单。只需要把里面诸子百家那些先秦与妖族对抗的前辈们留下的记载,都对接上就可以了。而贫道负责的,就是医道一脉。”
这下轮到玄奘愕然了:
“还能接上?……碎片恢复如初?”
“不错。”
孙思邈点点头:
“金人之中,各自蕴藏不同的道理。而这些先人纪录的道理,哪怕被打碎了,可就像是一纸书册,就算把它撕成两半,可字迹只要对上,便可读的通顺。十二金人也是如此。贫道那几年便是一直在祭炼这金人残片,拼接修补。这便是国师对贫道离开所提的要求。”
“阿弥陀佛……当真是闻所未闻。”
显然,玄奘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十二金人是这么用的。
“贫僧只知金人之中所藏道理,有缘者诚心祭拜,可于灵台之中得先人讲法。想不到……竟然还能这么用。”
唱喏了一句佛号后,就听崔采薇好奇的问道:
“这么说……道长如今已经掌握了十二金人中关于医道一途的所有知识道理?”
“怎么可能。”
一说起这个,孙思邈便是一声苦笑。
“崔居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唔。”
想了想,他摸向了始终不离身的布袋。
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罗盘。
罗盘看起来非常精巧,天干地支八卦方位按照一圈又一圈的位置,与周天星斗相合。
他指着罗盘说道:
“比如说,十二金人,便是这个罗盘。而被打碎了之后,它的各种方位就已经产生了变化。”
说着,他随手在罗盘上旋转了几圈,一阵机关之声后,代表着各个方位吉凶的罗盘便已经如同魔方一样,散乱开来。
“而所谓的复原,就像是把罗盘复位。不需要去参悟里面的内容,比方说这里:”
把手指拨弄到罗盘天池(中心店)外的八卦方位上:
“坤位下寅,寅下为柱天,柱天下丁,人丁有地支庚午丙午……”
随着他的拨弄,罗盘缓缓复原。
“复原,便是这种意思。只需要参悟到仙人纪录的某个断裂点,然后在另一块碎片中寻找对应即可。可就如这罗盘风水一般,八卦方位天干地支,普通人稍微动些脑筋就可学会。但有地师堪舆风水龙脉,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可有的人呢,就只能在街边摆摊算卦。同样的内容,门内之人与门外之人看是两种模样。”
苦笑之中,道人摇摇头:
“别看复原容易……不瞒各位说,这十二金人之中的内容极为复杂,仙人刻录之中内外不定。贫道可以通过浅薄的祭祀,获得些许碎片化的知识。可天下间若说能一眼观之其全部奥妙,唯有国师一人而已。”
“……国师能观十二金人全部?”
崔采薇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孙思邈点头:
“嗯。只要金人复原,国师便可通读其中所有道理……至于怎么做到的……或许,这便是天下第二的能耐吧。哪里像老道一样,只能通过每日祭炼,方能得到个只言片语……”
“……”
“……”
玄奘与崔采薇久久不言。
显然,都被孙思邈这番话语给震撼到了。
片刻,女侠才苦笑一声,拱手:
“多谢道长指点迷津……道长请放心,这个秘密在下对天起誓,不会对任何人言明!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显然,崔大侠用重誓来回敬孙思邈的坦诚相待。
可中年道人听到后却摆摆手:
“用不着。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天下之间,知晓国师已经复原了十二金人之事的人不少。光是老君观内,已经不下百人。国师从未刻意隐藏过,甚至在复原后,又重新打散分割,亲手交予他认为可对自身修行有所帮助之人。这些先人的知识诚然可贵,但更多的是一种借鉴与参考,毕竟焚书坑儒后,这些传承都出现过断层,如今国师所做不过是重新搭接,承上启下而已。”
“……那为何不直接公之于众?……贫僧指的是誊抄与书本之中。”
玄奘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这下连孙思邈也摇头了:
“这也是贫道费解之处……但想来,天机不可泄露吧。但这些年里,十二金人被国师重新打散后,分于各处许多倒是真的。唔……反正话都说到这了,二位请看。”
只见他从布袋里又一摸。
一个……贴着灵符的巴掌长短的盒子就被掏了出来。
“!!!”
崔采薇眼睛都直了,盒子还没打开,她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就听孙思邈说道:
“这里面,其实装着的便是一座金人碎片。里面的内容皆是先秦医者所著,如今已经失传了的祝由之术便在其中。只要能通晓此中内容,想来天下间又会少了许多难以医治的鬼病……”
祝由,恭敬之意。
也叫咒禁。
乃上古真人用符咒治病的方法。
传闻用的最好的人,便是当初发明符水治病的道门师祖张道陵。
相传,张道陵一纸灵符投入河水,十年饮用此河之人百病不生。
而在三国之后,这种术法已经失传了。
有说被张角所毁,也有说被司马懿所焚。
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传闻祝由乃鬼神之医,用时问鬼问神,专治鬼病。
乃医家绝学!
此时此刻的祝由术,就藏在这盒子里!?
而就在俩人惊讶时,孙思邈还在摇头:
“可惜,复原容易,体悟里面的内容,却只能每日空出一个时辰焚香祭炼,于灵台混沌处体悟,贫道进境缓慢……”
一边说,他的手叩开了长盒的锁扣。
而就在打开盒子的一刹那……
“嗖!!”
那盒子里忽然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孙思邈本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但动作却不慢,下意识的朝着那金光抓去。
但终究……
晚了!
只见那从盒中飞出的金光瞬间来到了那打坐的道人面门之前。
就像是迫不及待归家的游子一般,照着道士的脑门撞了过去。
“咚!”
好大一声响动。
金光一闪而过。
甚至让人分不清是幻觉还是什么,可就是感觉……
那一闪而过的金光,似乎都没入到了一直在一旁打坐调息的道人体内。
接着,重新化作一截在火光照耀下反射黯淡火光的金属长棍,落在了地上。
而被砸了个实诚的道人迷迷糊糊的……
向后面倒了过去。
带着额头的一片淤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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