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大学医学院的床位不紧张，但是也并不宽松，袁母住在四人间，除她以外还有一位病人与病人家属。
白天的时候，那名病人身边围了许多人嘘寒问暖，反观袁母这边只有袁杰自己。
到了夜晚，所有人都离开了，那名病人也只剩下一个陪同，两人在外面散步，屋里只剩袁杰和袁母。
“儿子。”袁母轻轻的呼唤了一声。
“妈，怎么了？”袁杰忙的满头大汗，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走了过来。
“你和妈说实话，妈到底是什么病？”
“妈，我不都和你说了好几遍，就是一些小毛病，老人到年纪了都在所难免，你别多想，医生说了，很快就能治好。”袁杰尽量的露出笑容，心中却越发沉重，袁母的情况并不乐观，治好的可能性非常低。
“小毛病啊。”
袁母望着天花板的灯，一个月前，她工作的酒店免费进行多项体检，她又怎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之所以会辞掉工作才不是她说的老板和同事太坏，他们都是难得的好人啊。
袁母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多陪一陪自己的儿子。
“既然是小毛病，那就不治了。”袁母轻飘飘的说道。
就算治疗又怎样？
袁母咨询过很多次，像是自己这样的病人，就算积极治疗，痊愈的可能性也很小，最大的概率就是拿钱续命。
她更清楚，自己的病不是几万块钱能够治好，如果需要倾尽家产，让刚刚摆脱债务的家庭重新背负上巨大的压力。
袁母认为，这不值得。
袁杰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又怎能允许自己这把老骨头成为遮住希望之光的壁障？
她此刻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更没有对生命的留恋，有的仅仅是对儿子的不舍。
今后的路，他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妈，你说什么呢，怎么就不治了，我都说了，真的只是小毛病。”
袁杰努力压制着情绪，眼眶酸的厉害，他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生怕被看出什么异样。
袁母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
粗糙，长满老茧，每一根指头都因常年的劳作而畸形，即便尽力，但还是伸不直。
袁杰还记得临床病人的手，虽然都是老人，甚至比袁母的年纪还要大，可那双手却保养的很好，除了皮肤有点褶皱，看上去就像小姑娘的一般。
这双粗糙的手，支撑起了袁杰的整个人生，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他的生活，即便没有父亲，袁杰也从不觉自己缺失过什么。
“妈。”
袁杰紧紧的抓住那只手，脑袋靠在手上，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他跪在地上，从未有过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袁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袁杰变白的头发，心疼的道：“都是妈不好。”
“妈，你别这么说，求求你，你别这样说。”
袁杰颤抖着，抽泣着，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哗啦啦的淌了下来。
“听妈的，咱不治了。”
袁杰没有回答，他痛苦的闭起眼睛，拼命的摇头。
“哗啦。”
这时，门开了，那位同房的病人，在女儿的搀扶下回到病房。
听到声音，袁杰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抽了抽鼻涕，从地上站起。
那两人没有多说，将母亲送到床位，女儿细心的掖好被子：“妈，你歇一会，我去给你打饭。”
“去吧。”
“妈，我也去给你打饭，别再说傻话了，就是小病，小病。”
袁杰用力的挤着眼睛，跟在女孩的后面离开病房，出去的一瞬间，他再也控制不住爆发的情绪，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咬着手指，止住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医生站在一旁，他看过太多像袁杰一样的人，见过太多一样的事，早已变得没有最初那般多愁善感，不过……
还是等一会再说吧。
现在的袁杰需要发泄。
屋里，两位老人已经开始聊天。
“老姐姐，您气色看着可真不错。”袁母由衷的道。
“哎呀，哪有，您这也不差，刚才出去的那个是您儿子？”老人询问道。
“嗯呐，刚工作，可出息了。”袁母开心的道。
“年纪轻轻的，人长的也帅，以后您可有的清福享喽。”老人笑哈哈的道。
“是啊，享清福啊。”袁母悠悠的说了一句。
“您看，我有点好奇，您这是得的什么病啊，我看您儿子刚才…”老人的话欲言又止。
“没什么事，就是小毛病，孩子心疼我，稍微不舒服一点就抹眼泪，不争气。”袁母微笑道。
“妹子，可别这么说，孩子心疼咱，多好啊，你看我家这几个，我都住院好几天了，才知道过来看看我，就知道花钱，那有什么用啊，孩子心疼，这说明没白养。”老人气呼呼的道。
“您宽心。”袁母劝道。
两人聊了一会，老人的女儿先回到房间，不多时，袁杰也回来了。
等到医院白班医生快下班的时候，他将袁杰叫了出来。
“你母亲的医药费，需要尽快的凑齐，虽然病情已经处于恶化阶段，但越早的进行治疗，最终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大。”医生道。
“我知道，我会尽快的凑钱，一定不会耽误我母亲的治疗。”袁杰立刻道。
“你明白就好。”
“麻烦您了。”
袁杰准备回病房，医生想了想，又将他叫住：“如果保守治疗，花销会小很多，但是无法根治，只能在最大程度上延缓病人的生命。”
袁杰僵在原地，多种情绪一起涌了上来，他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化作一声谢谢，然后像是只打架输了的老狗，佝偻着腰，一步一步的挪回病房。
稍晚一些的时候，袁杰离开了医院，因为袁母是今天才离开急诊病房，他需要回家取一些日常用品，走进楼道的袁杰不知道，小区外，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已经等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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