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灵气涌动,猜想道君应该临近突破,”苏问机恭敬行礼,“我与傅家主特来护法。”
傅长陵没说话,他抬眼看向傅玉殊:“父亲。”
傅玉殊抱剑而立,他喉头更咽,好久后,他终于道:“你别怕,我与你母亲,都在这里。”
“无论你选择是什么,”傅玉殊沙哑出声,“我们都,都陪着你。”
听着这话,傅长陵看着傅玉殊,看了好久后,他笑起来:“能当你们二位的孩子,长陵无憾。”
“不知道君所参悟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苏问机听着父子二人说话,有几分好奇,傅长陵站在太极阵法之中,扬起头来。
“所谓天道,实为因果循环。有因有果,有生有死,往复循环,生生不息。有付出则有得到,一味掠夺则为灭亡。”
傅长陵说着这话时,金色的符文从他脚下一一浮起。
这时晨光一寸一寸洒满天地,无垢宫,明彦明修两人站在高处,脚下是万修士。
他们每一个人手里拿了一碗酒,那些修士仰头看着明彦明修,明彦前一步,举起酒碗。
“我等自业狱而来,踩一界白骨为桥,我等之生死,系两界之存亡。”
“今日乾坤城一战,赢,至此之后,我业狱无忧,输……”
明彦停顿片刻,他一一扫过下方人的目光,他捏紧酒碗,不知为何,脑海中就想起谢玉清提剑而立的背影,他不由得笑起来,骤然扬声:“愿与诸位兄弟,埋骨云泽,生死共赴!”
“敬魔尊,敬业狱,干!”
说完,明彦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之后,将酒碗重重摔在地。
瓷器碎裂之声接连而起,明彦明修御风而行,领着万修士,朝着乾坤城方向赶去。
光落入无垢宫神殿之内,缓慢流淌过神庙内提剑而立的神像,而后落到他的身。
他坐在神像之下,手捻莲花,闭眼用神识探查着乾坤城具体的方位。
“明修去岁晏那里。”
他明显感觉到一个方向灵气的变化,临时改了决定:“其他所有人,跟随明彦,往谢玉清的方向去。”
得了江夜白的命令,所有人立刻分开。
明修领着人往秦衍的方向而去,明彦带着越思南等人赶往谢玉清所驻守的第一线。
无垢宫动作时,蔺氏山门风雪初停,只听一声号角长鸣,随后千修士带纯白色绘不同花纹面具,背背剑匣大小的棺材,脚踏长剑,从蔺氏山门夹风带雪,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赶去。
“云泽数百万年生灵流转,灵气生生不息,人为万物之灵,本应为灵气之源。所有善行皆为灵气来源,而所有恶,都在消耗灵气的存在。善恶平衡,则灵气平衡,世多善,则灵气充足。”
“修士以灵气为生,其存在,于天道而言,本应是最多的灵气产生之人。故而各宗祖师,开宗立派之训诫,皆为善,惩恶。这并不仅仅是先祖之德行,而是天道之规则。”
“顺应规则为生,逆此规则为死。”
傅长陵一面说着,一面在空中绘制着符咒。
“所以,云泽业狱之劫,不在于战,”傅长陵说着,光从屋顶琉璃透漏下来,落在他金色的符文,“而在于,大道之衍。”
傅长陵说着话时,蔺氏已经到达谢玉清所驻守的第一线城门外。
谢玉清领着修士站在城门前,她身着鸿蒙天宫弟子服,一手提剑,一手负在身后,她身后是前修士,而城墙之,是蔺氏族人密密麻麻如网一般结成的剑阵。
谢玉清城池之后,是第二道防线,剑宗、道宗、儒宗、与越氏族人组成的阵法。
三宗与越氏之后,便是乾坤城,所有核心弟子修士和普通百姓所在之地。
乾坤城的顶峰,是悟道塔,傅长陵站在塔,俯瞰众生。
明修带着士兵率先到达秦衍所驻守的城池,秦衍提剑立在城楼之,他看着尘烟滚滚而来,在明修即将到达城池前百丈开外,秦衍提剑纵身跃出,大喝出声:“杀!”
这一刻明彦所带着的修士也到了谢玉清城池之外,两边修士如潮水一般交汇厮杀成一片,谢玉清抬眼,看见浮在高处的明彦。
明彦一身紫衣,手握长鞭,清润的眸中映着谢玉清的模样,他瞧了她片刻,缓慢笑起来:“师姐,此时退下,我可保你日后修行无忧。”
“你为何不退?”
谢玉清冷声询问,明彦笑了笑:“师姐,若这是我一人之生死,我可以都给你。”
“可如今我身负的,是一界生死。”
“那我,亦是这个答案。”谢玉清抬眼,眼似含霜,“无真魔君,请。”
话音刚落,两人便如疾电一般冲向对方。华光一道一道炸开,长鞭和剑意交织,逼得周边修士纷纷避让。
近身对战,剑修本就占据极大优势,只是明彦毕竟要比谢玉清早进阶多年,饶是谢玉清剑意霸道非常,两人仍旧打了个难舍难分。
越思南盯着两人缠斗空隙,手一甩,傀儡便在两人交手之时朝着谢玉清破绽而去,也就是这一刻,一把剑从天而降,抵住越思南傀儡挥砍而下的大刀。
越思南抬头看去,却是蔺崖御风在半空,他静静注视着她,越思南冷笑出声来:“多年不见,蔺家主风采依旧啊。”
蔺崖沉默许久,只道:“蔺家已闭关近二十年,越思南,多少恩怨,都放下吧。”
“他人对作恶时,你不叫他们放下,如今我成了恶人,你却叫我放下?”
越思南大笑出声来:“要杀就杀,要打就打,说这么多大道理做甚!来就是了!”
话音落下,越思南广袖一挥,千万虫偶从她袖中朝着众人飞去,蔺崖剑当即旋回手中,并指在剑身一抹,剑尖点火往前一划,铺天盖地的火焰瞬间朝着虫偶冲了过去。
傅长陵站在悟道塔,他周边符文越写越满。
“什么是大道之衍?”
苏问机不明白,傅玉殊仰头看着傅长陵写出的符文,听傅长陵平稳出声:“我们无法用一场厮杀掩埋真相,如果习惯了用掠夺和杀戮解决问题,云泽毁灭,是迟早的事情。”
“云泽欠了业狱,当还。云泽百姓无辜,当护。那就需要有一个人来,以身践行大道。”
“所谓参悟天道,”傅长陵闭眼睛,“与其说参悟,不如说是舍身。”
“我与秦衍能重生而来,不仅仅是因为一世的你愿意舍去飞升的机缘。更因一世的我,最终以身殉云泽。于天道而言,这样的善,是它愿意给予我们机会的原因。”
“而如今若要救云泽,就须按照天道的规则。”
“我替云泽还了业狱的债,而云泽众生,要学会还自己的债。”
傅长陵说着,周边已经写满了符文。他席地而坐,闭眼睛。
符文在他周身飞快运转,他开始拼命吸取天地灵气,灵气从他周身流淌而过,而后又回归天地之间,他似乎同天地融为一体。
他似如一缕清风,一颗露珠,一道阳光。
他从悟道塔出去,穿过广阔的天地。
他看见战火纷飞,看见谢玉清和明彦厮杀不修,看着蔺崖和越思南刀剑相加。
魔修整体的战力远高于云泽,哪怕有谢玉清蔺崖这样顶尖的修士能对抗一二,到午时之时,第一道防线还是破了。
无数魔修践踏着尸体冲入第二道防线,三宗弟子看着魔修如浪潮一般冲进来,大喝一声,也冲了去。
傅长陵跟随着清风继续往前,便来到秦衍所在的城池。
本就只是作为诱饵迷惑敌军的城池,渡劫以,不过一个秦衍坐镇。
秦衍身后全是普通百姓,而原本跟着秦衍固城的修士,早已不剩下多少。
傅长陵过去时,就看见秦衍一人一剑挡在千军万马之前,他脚下划了一道线,无视尸体累积在横线之后,他静静立在那里,生生没让战线往前推进一步。
明修身带着伤,他低低喘息着:“晏明,你是业狱的人!你这么护着云泽,你拿什么对得起把你送到云泽的族人,拿什么对得起你的母亲!”
“我对不起他们,”秦衍抬眼看着明修,“等你们回归业狱,我自会赎罪。”
“赎罪?”
明修不由得笑起来:“你什么赎罪?你若要真的赎罪,你就提剑回去,杀了傅长陵!”
“我负业狱,自当以命相偿。”
秦衍神色平静:“但业狱之功法,不该流传于世。今日我在此处,便不会让你们前一步。”
“这么说,无论胜负,你都不要你的命了?”明修冷笑出声来,秦衍抬眼看他。
“秦衍为业狱之人,却传承云泽之性,本就不该存于此世。诸君放心,送诸位魂归黄泉后,”秦衍手长剑一翻,“秦衍自当追随而去。黄泉路,恩怨再偿。”
说完之后,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向秦衍。
秦衍在那无尽的浪潮中,剑斩流水,身护朱门。
傅长陵化作清风,跟随在他周身,替他拨开朝着他涌来的人浪。
他在晨光中凝视着秦衍的眉眼,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无论前世,亦或今生,秦衍都始终坚守着他的剑,恩怨相报,因果相偿。
他付出的从不曾追问汇报,他欠下的都以命偿还。
这是秦衍的道。
而秦衍,就是他的道。
傅长陵身边符文大亮,华光冲天而起,各宗门钟声大作,鸟雀之林间纷飞而起,一路赶往悟道塔。
周边是厮杀声,是挥砍声,是杀气盈满尘世,可隐约之间,秦衍却始终觉得有一个人,似乎陪伴在自己周身。
在钟声响起那一刻,他似乎隐约听见一声“保重”,可战场砍杀声太大,他不知这一声“保重”,到底是他的幻听,还是真实。
天地灵气汇聚,一路涌灌入傅长陵周身,便就是这一刻,江夜白猛地睁开眼睛。
找到了!
华光从无垢宫如巨浪一般朝着乾坤城卷席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生灵纷纷被吞噬在这股巨力之间,化作灵气增强这股巨浪。
不过顷刻之间,乾坤城外便察觉这股惊人的法力冲来,谢玉清抬头一看,便知不好,她毫不犹豫纵身往前,冲到众人最前方,明彦意识到她做什么,惊得大呼出声:“不要去!”
他太清楚江夜白的实力,清楚知道江夜白这吞天撼地的一击如果由谢玉清接下是多么可怖的后果!
恐惧在他内心疯狂滋生,然而从谢玉清感知到危险来袭到她冲到最前方,长剑在她手悬空一转大开剑阵,而后江夜白灵气疯狂冲来,这一切不过发生于顷刻之间。
官明彦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只是本能的追随而,在强大的灵气冲来的刹那,猛地挡在谢玉清身前。
与此同时,蔺崖看见着一道法光冲来,他纵身一跃,一把抱住越思南,越思南手匕首果断捅入他的腹间,蔺崖感觉剧痛来袭的瞬间,长剑也同时从越思南身后插入,径直贯穿了两人。
法光将两人卷席入内,两人身体在发光中一点一点消失。
越思南咬紧牙关,盯着蔺崖:“蔺崖,你就这么恨我?”
蔺崖轻轻一笑,他抬手抚向越思南的面容。
“我不恨你,”他低哑出声,“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一起走。”
“下一世,我不会再放弃你,我会好好保护,越思南。”
话音刚落,蔺崖灵力猛地炸开,在谢玉清之后,再一次抗住了江夜白法光的推进。
这两次拦截让所有人反应过来,一个个顶尖修士跃到这法光之前,用尽全力与它抗衡。
在这战线最前方,是官明彦的法阵抵挡在前,他在狂风中死死抱着谢玉清,将所有灵力倾贯而出,在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阻拦的法光之中,生生开辟出一个小小的安全之地,将谢玉清护在中间。
他的身体被一寸寸分割离开,他就紧紧抱住她,没有让这灵力半点触碰到她身。
“明彦,让开。”
江夜白声音从远处传来,冰冷中带了几分怜悯。
明彦抱着谢玉清,他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意图。
而悟道塔高处,傅长陵将所有灵气灌入身体之中,他引导他们流转,感悟,而后汇聚成实质。
“官明彦!”江夜白低喝出声,“让开!”
“魔尊……”官明彦在剧痛中颤抖出声,“这是……我的……妻子啊。”
江夜白没有说话,他感知到傅长陵突破在即,他垂下眼眸,低喃出声:“抱歉。”
音落那一瞬,华光似如巨浪升腾而起,狂风大作,谢玉清被官明彦死死抱着,勉力支撑着剑阵,几乎睁不开眼睛。
也就是那一刹,一道金色华光从悟道塔卷席而出。
华光所过之处,枯枝冒叶,绿草破土,它明明去得这么急,但所过之处,众人却也只觉如春风拂地,温柔非常。
那华光不徐不疾到了前线,众人只觉狂风忽止,万物回春,傅长陵的法光似如大海,将江夜白的华光包裹着,一路向远处而去。
所有人愣愣看着周边被折断的树木仿佛被人扶起一般重新立直,被连根拔起的小草归为原位,原本被吞噬的小鹿茫然落回地面,似是呆愣片刻后,甩了甩头,又跳跃着离开。
“官明彦。”
谢玉清被人抱着,她整个人颤抖着,茫然喃喃:“官明彦。”
官明彦没有回声,他静静抱着他。
他感觉到魂魄的安宁,感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明白。”
官明彦的身体变得接近透明,他缓缓放开她,站在她面前。
他们两面对面相望,紫衣与白衣广袖被风吹卷在一起,谢玉清呆呆看着面前青年。
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眸,那眼睛似是被血浸染,却又额外温柔。
“可是,如果有来世,”官明彦慢慢笑起来,“我还想遇见你,谢玉清。”
谢玉清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官明彦一起想起万骨崖他们成婚那一夜。
那一晚的官明彦还是她师弟,他穿着喜服等候在墙边,然后就看姑娘身着嫁衣,头顶凤冠,手持长剑跨过高墙,伴着一声“明彦!”从高处落下。
月光,蔷薇,穿着嫁衣的姑娘。
像是天给予他最美好的礼物,于是他慌忙伸出手,将这个带着夜风与花香的姑娘,一把揽入怀中。
“谢玉清。”
官明彦笑起来,他的身体渐渐消失,他往前探过身子,将冰凉的吻落在谢玉清唇。
谢玉清愣愣看着面前人化作金粒,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着这个人,伴随着一声“我喜欢你”,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当他消失那一刻,谢玉清的眼泪滑落而下。
她随着金粒被风吹往的方向仰起头,看着他去往远方。
她感觉有一个名字,好像是被刻刀一笔一笔刻在她心。
官明彦。
还活着的人陆续从地爬起来,无论业狱还是云泽的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天地灵气缓慢流动,在众人茫然之时,江夜白的身形缓慢出现在乾坤城前,他身着一身白底蓝衫道袍,一手执剑,一手负在身后。似如当年初到云泽,剑挑百宗的少年。
“业狱江夜白,”江夜白抬起头来,声音带冷,“特向华阳道君,请战!”
听到这一声话,杨俊从地捡起剑起身,正要往前,就感觉有人按住了自己提剑的手。
所有人回过头去,便见傅长陵一声黑色绣金色云纹华袍,头顶金冠,从城门之内,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云泽傅长陵,”傅长陵抬手从自己脊骨之中,将剑一寸一寸抽了出来,从容指向地面,平和道,“迎战。”
音落那一瞬,周边天旋地转,两人瞬间到了浩瀚星宇之间,如雷霆一般直直劈向对方。
两界最顶尖的修士交战,寻常地界根本无力承担他们灵力所带来的破坏。只能临时开出一个小世界来,专门用于两人对战。
磅礴的灵力冲撞在小世界之中,两人的每一剑都带着天道之力,和对方狠狠冲撞在一起。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最原始的剑招,一次又一次对抗,厮杀,
积累了千年的恩怨,在每一次厮杀之间炸开,又回归平静。
两界生死,一人情爱,都系于这一剑之间。
“你不该利用师兄。”傅长陵终于开口,他剑引星辰之力,轰然挥砍向面前之人。江夜白一个纵身,剑尖引山河之水贯如银河,挡住傅长陵的剑。
星光与河水一撞即散,化作满世界破天大雨,江夜白一剑化万剑,剑光如雨而下,飞驰向傅长陵:“我是在救他,应当是你,不该让他想起你来。”
“你给他带了的都是痛苦,”江夜白剑光逼近,傅长陵纵身一跃,以身为剑,直入剑阵之中,冲向江夜白,听他道:“如果没有你,晏明不会这么痛苦!”
“你问过这份痛苦他要吗?”
傅长陵剑与江夜白触碰在一起,在空中绽出华光,而后他剑如灵蛇吐信,在空中急刺,常人根本无法看见他的动作,只见他一抬手,实则已是刺向江夜白数万次。
江夜白疯狂抵御着傅长陵的进攻,听着傅长陵道:“师兄怕的从不是痛苦,他怕的是欺骗。你于他年少封印他的记忆,让他不知自己出身,以云泽弟子长大,这是你第一次骗他。”
说着,傅长陵一个旋身,剑身“叮”的砸向江夜白。
他这一剑混杂了天道之力,震得江夜白手臂一麻,疾退出去。
傅长陵紧追而,复又再刺:“你身为鸿蒙天宫宫主,却暗中勾结业狱,利用他接近我,让我帮你打开业狱气脉,这是你第二次骗他。”
说着,傅长陵一剑震在江夜白剑,直接将江夜白震开三丈,而后他剑由下至划过弧度挥砍而去:“你明知他对你情深义重,为逼他成为魔修,你假死在他面前,是为第三次欺骗。”
傅长陵一面说,一面追着江夜白刺砍:“你明知他心怀云泽,为逼他成为你的臂膀,洗清他的记忆,逼他运用业狱功法杀人渡劫,是为第四次欺骗。”
“你身为师父,身为尊长,你不想着护他陪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欺骗他利用他,”傅长陵剑尖直刺在江夜白胸前,眼见就到胸口处,江夜白急急收剑,横在胸前,傅长陵剑尖“叮”的一声撞在江夜白剑身之,傅长陵抬眼看他,冷声开口:“你该死。”
“我该死?”
江夜白笑起来:“你要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江夜白猛地抽剑,朝着傅长陵极快挥砍而来。傅长陵匆忙闪身,见江夜白似乎似乎是被激怒了情绪,剑越来越快:“业狱已无生路,那么多人命系于我身,你以为我不想让他好好过?你以为我不希望他能像个云泽普通弟子一样长大?!”
江夜白剑在手中一旋,傅长陵仰身弯腰躲过,足尖朝着剑柄一踢,江夜白另一只手划出一把短剑,便朝着傅长陵腹间刺去。
傅长陵如羽毛一般顺着剑风的弧度轻轻飘开,江夜白语调急促:“可我没有办法。他本就是业狱的人,本就和我一样,该为业狱付出生死。我已经让他高高兴兴过了那么多年,如果没有你,他本来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死了,他就会入魔,他就理所应当憎恨云泽,然后成为魔修。”
“我会在暗中一路提携他,他会成为魔君,等业狱大门敞开,我替他平了云泽,他就成为云泽真正的执掌者!”
“我让他修无情道,是为他好。我什么都不让他知道,是心疼他。我假死陷害他,也是为了给他铺路。害他的不是我,是你!”
江夜白一剑挥砍而下,傅长陵挡剑之际,他一脚狠狠踹在傅长陵身,傅长陵被他踢飞开去,猛地撞在漂浮的石块之,吐出一口血。
江夜白紧随而来,疯狂挥砍,傅长陵左右躲避,在江夜白即将刺向他身前那一刻,他左手清骨扇从袖中瞬间滑落,抵在唇边,低喃出声:“天地入法,阵起!”
无数金色条纹如网一般升腾而起,瞬间束缚在江夜白周身和长剑之,在一瞬之间,金光将江夜白手中长剑猛地绞断,傅长陵提剑立在他身前,听着江夜白盯着他,嘶哑出声:“我无错。”
“于两界,你或许无错。但于师兄,你错了。”
傅长陵抬手将剑插回脊骨,轻轻落在地面之,周边小世界支离破碎,两人重新回到原位。
阳光烈地落在荒草之,风夹杂这血腥气息和炎热吹拂而来,江夜白手持断剑,傅长陵手中握扇,双手负在身后。
“为何不杀我?”
江夜白轻轻喘息着,傅长陵笑了笑:“我同你打着一场,并非为了两界。我只是想替师兄出出气,若真杀了你,他会难过。”
“你不杀我,”江夜白冷笑起来,“我也不会感激你。”
“无需你感激。”
“那你打算做什么?”江夜白皱起眉头,“莫非还想和业狱分疆而治不成?”
“我只是想和魔尊,达成一个协议。”
傅长陵说得很淡,江夜白皱起眉头,傅长陵神色平静:“魔尊说得没错,云泽抽取业狱灵气,的确是云泽的过失,云泽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我可以帮业狱恢复灵气,但是魔尊要答应我,至此之后,业狱需废除原本功法,改修内丹,行善除恶,止战消戈。两界暂停往来一百年,百年后,尊主自行决定,是否开云泽业狱之门。”
“你帮业狱恢复灵气?”
江夜白笑起来:“你哪里来的本事?”
“适才参悟天道,”傅长陵笑起来,“我已得天道所授法阵,愿化身灵脉,供养两界。”
“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夜白面露震惊:“你化身为灵脉?!”
傅长陵神色平和:“尊主意下如何?”
“那……”江夜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后,他竟是问了一句,“晏明怎么办?”
“师兄情根初生,对我之情,尚且不深。”傅长陵笑起来,神色中带了几分恳求,“还请师父多多引导,我身死之后,师兄之道,或许可成。”
“傅长陵……”
谢玉清急急出声,似要劝阻,傅长陵并不说话,他只是看着江夜白,等候着江夜白的回应。
江夜白注视着他,没有人敢应下,却也没有人敢不应下。
这是天道给予两界的生路。
许久之后,江夜白艰难开口:“好。”
“那请尊主携渡劫期以修士,随我共建法阵。”
傅长陵说着,便转过身去,他往前踏了一步,身形便消失在原地,等再出现时,已是在悟道塔。
傅玉殊和苏问机等在原地,傅长陵抬起手来一挥,数十道法阵便立在秦衍所在的城池和乾坤城之间。
“问机,”傅长陵转头看向苏问机,“等一会儿,拦着师兄,别人他过来。”
苏问机愣了愣,随后抬起手来,恭敬行礼。
而后业狱云泽两界还活着的渡劫期以修士,除了秦衍,纷纷出现在悟道塔中间。
傅长陵已在传音中说明了阵法的构建方式,所有人围着塔中法阵选定位置站立,傅长陵站在法阵之中,抬手一扬,便留下十分卷轴。
“这是太虚阴阳度世经十卷,此十卷含天地法则,度人向善,等阿衍回来,将这十卷经书交于他,愿他好好研读,得成大道。”
说着,傅长陵看了众人一眼:“傅氏有言灵之能,若不受术法所控,可言天地万物。天道作为实现其言语之交换,会抽取此人一切。”
“等一会儿诸位修建法阵,我以言灵之术恢复两界灵气,若还留下白骨,还请诸位将我炼化为灵脉山川,永留于世。”
“长陵……”
傅玉殊终于忍不住开口,傅长陵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边的傅玉殊。
傅玉殊怀中抱着檀心剑,他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他眼里有着水汽,傅长陵看出他眼中不舍,他轻轻一笑:“父亲,儿子不孝,还望父亲原谅。”
傅玉殊没说话,好久之后,他笑起来,声音打着颤,却还是更咽开口:“没事,你……你很好。我和阿尘,都很高兴。”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笑了笑,转过头去,环顾四周。
他目光所及之处,谢玉清率先跪了下来,随后周边人一一跪下,片刻后,一直在用神识观望着塔内场景的修士跟着跪下。
一人跪,万人随,人如浪潮一般跪在地后,林间鸟雀走兽,似乎也有所感知,纷纷扬起头来,看向悟道塔。
“谢圣人。”
谢玉清更咽开口,所有人都唤着傅长陵“圣人”。
傅长陵看着面前的景象,他不由得笑起来。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会害怕,他软弱,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着,有一个家,有爱的人。
只是他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爱这世界,爱这山川。
于是他跟随着他的脚步。
一世他死去,傅长陵生无所依,于是以命续云泽。
这一世他活着,傅长陵心有所念,于是以命护苍生。
“傅长陵两世救世,两世为圣,”傅长陵笑起来,“都只为一人。”
说着,傅长陵盘腿坐下,手捻莲花,所有人都跟随着坐下,片刻之后,光芒从每隔人坐下一一升腾而起,傅长陵脚下法阵扭转。
“天地无法,”傅长陵念出解开傅氏禁言咒的咒语,缓慢出声,“愿两界灵气复苏,再开盛世。”
话音刚落,所有都察觉傅长陵身一路流出,灵气所过之处,绿叶抽芽,草破实土,干裂的土地被草地弥补填满,枯竭的河道重新有流水潺潺。
这一切朝着周边无限蔓延,秦衍正站在尸体中喘息着,就看见自己脚下有绿草生长,所有尸体化作泥土,融入脚下土地。
风中夹杂着熟悉的灵力,脚下青草不一会儿就郁郁葱葱。一朵小花从他脚下悄然绽放,而后直起身子,灿烂盛开。
秦衍愣愣看着草长,树生,花开。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远方悟道塔。
磅礴的灵力从悟道塔方向向两界不断延伸,秦衍张了张口,脑海中闪现出昨夜傅长陵的笑来。
“阿衍,其实,你放不下业狱的吧?”
“师兄亲我一口,什么事儿都有办法。”
“师兄,”那人站在门口,远处晨光破开薄暮而来,拉长他的影子,他背对着他,声含隐咽,“我好喜欢你。”
“傅长陵……”
秦衍的心颤抖起来,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朝着悟道塔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然而冲前去不过数里,第一道法门便无形挡在他的身前。
那一道法门是傅长陵的手笔,他好像端坐在他面前,平静望着他。
秦衍握着剑的手都在抖,他几乎是毫不节制灵气,一剑挥砍过去,轰然劈开法门。
这样巨大的动作,震得乾坤城都颤抖起来。
苏问机毫不犹豫起身,领着人便赶了出去。
秦衍一路劈砍过傅长陵留下的法门,每一次动静都大得所有人都能感知,他一人似如千军万马,一剑碾压众生。
而傅长陵闭着眼睛,他已经感知不到外界,他只觉得脚下阵法正在源源不断抽取他的灵力,让他化作山川、河流、星辰、日月之光。
悟道塔承受不住天道所给予的法阵,一层一层往下坍塌。
而秦衍一剑一剑砍过傅长陵设置的障碍,等到达乾坤城前,他早已力竭,可他还是提剑站着,苏问机领着人站在乾坤城门口,他看着喘着粗气的秦衍,忍不住开口:“阿衍,别往前了。”
“我要,见傅长陵。”
秦衍低低喘息,苏问机看着他的剑,神色平静:“你见了他,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他做着最正确的事,做着最对的选择。
用他一人换两界,这本也是秦衍一贯的抉择。
是大道,是正义,是扬善,是天道。
可是在苏问机问出声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所有过往信念都翻涌着。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
傅长陵从不是恶人,傅长陵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偏生是他,独独是他?
这世这么多人作恶不得惩戒。
为什么傅长陵这么好一个人,两生两世,都要由他来承担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人死死攥着,一刀一刀来回凌迟,他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坚持,在那一刻砰然坍塌。
“我要带他走。”
他沙哑出声:“你们的错,你们自己承担。傅长陵没错,哪怕两界都没了,也与他无关。”
话说出来时,秦衍才清楚意识到,其实在他心里,他可以去死,而傅长陵不能。
他感觉内心深处情绪疯狂生长,一世那份喜欢,一世的依恋,一世的爱恋,一世他克制、隐忍、不肯言说、甚至为之羞耻的感情,疯狂涌惯而来。
他就是想喜欢一个人,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就是想自私,想不顾苍生,想救一个人。
这又有什么可耻?又什么不可以?
秦衍提剑直冲入内,苏问机轻叹出声:“拦住他。”
来的人与秦衍完全不是一个修为级别,如今两界渡劫期修士都在悟道塔中,秦衍是唯一在外的渡劫期修士。
但秦衍不拔剑。
他以鞘为剑,一路厮杀往里。
整个乾坤城的修士都冲来,无论练气化神,都涌往秦衍。
他一人对抗着两界苍生,一步一步挪移往前。
漫天法诀剑光,纵使不杀他,却也伤得他伤痕累累。
破开傅长陵十一道法门,早已耗尽了他的灵力,而如今面对万千修士,他手拿剑鞘,却也不曾退却半分。
傅长陵的灵力一路涌灌,从云泽开始流往业狱,他感觉自己身体似乎在变得越发虚弱,隐约听到外界的砍杀之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直觉,似乎他生命里最重要那个人,在缓慢靠近他。
砍杀声越来越近,傅长陵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谢玉清施法的手一直在抖,她觉得无数情绪翻涌,压在她的心头。
云羽、官明彦,而今是傅长陵。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纵为渡劫修士,纵手握长剑,亦不能阻挡。
外面喧闹声渐大,傅长陵抬头注视着前方。
他希望门打开,又怕门打开。
而秦衍站在门外,他周身染血,所有人围在他身边,想要往前,又有些不忍。
如今距离大门只剩一丈,他却觉得身如坠千金,他喘息着,再一次逼着自己爬起来。
他用剑支撑自己,双眼被自己的血染的模糊。
一步。
他想起璇玑密境里,傅长陵坐在雪堆中,面带血痕,于风雪中抬头看他。
两步。
他想起傅家灭门时,傅长陵躺在血水中,他如狼一样的眼,喘息着看着他。
三步。
他想起重生而来,官府中,傅长陵与他回眸相望。
四步。
他想起鸿蒙天宫傅长陵跪在他身前,笑着成为他师弟。
五步。
万骨崖他们一起舍身饲鬼。
六步。
太平镇他们一起历经过往。
七步。
鸿蒙天宫,他一身喜服,在雨夜中跪在他身前。
“前世薄幸,身负君恩。”
八步。
无垢宫,他手持玉佩,满身是血,仰头看他。
秦衍缓慢抬头,看见面前朱红色的大门,颤抖着手,扬起剑来。
“师兄,人如玉,当琢而得之,人如玉,当琢而得之。刀琢斧凿,生死百痛,方得玉成,继而人成。”
身所有力气汇聚于剑尖愤然而下。
“如今长陵玉成,师兄可愿再得?”
大门轰然坍塌,露出大门身后的身影。
太极阵法之中,傅长陵黑衣华冠,手捻莲花,他一双眼似落日月星辰,浩瀚宙宇,面表情从容平静,笑悯苍生。
“傅长陵,”秦衍看着面前人伸出手去,沙哑出声,“跟我回家。”
阵法中的青年看着秦衍,笑中带了几分苍凉。
“我许三个愿望。”
他声线清朗,语调温柔。
“一愿愿两界灵气复苏。”
“二愿苍生向善伐恶。”
“三愿岁晏道君秦衍,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他说着,风从门中卷席而入,他身体从下而化作金粒,被风卷席而去。
“师兄,”傅长陵闭眼睛,“太忘情,你可得道。”
傅长陵说着,整个人消失在了风中,他的灵气,他的气味,甚至他的温度,都温柔地缓过秦衍,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轻轻吻过他的眉间,然后一路去往广秀山川。
他的灵魂化作天地灵雨,他的血肉化作山川谷河。
整个世界轰隆作响,天翻地覆,一条条灵脉在两界升腾而出。
所有人环然四顾,只有秦衍一个人,呆呆看着傅长陵坐化之处。
他一步一步朝着傅长陵坐化的地方走去,那里只剩下傅长陵的衣衫散落在地面。
而后他缓慢跪下,呆呆看着傅长陵的衣衫。
他说不出话,他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痛苦还是绝望,是忘情还是无情,他只是呆呆看着傅长陵的衣衫,感觉自己被回忆所包裹,他像是浸在了深海,不能呼吸,只有巨大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逼得他肺腑都在疼。
周遭人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他们都看向秦衍,秦衍颤抖着手,握住傅长陵的衣衫,然后他将这衣衫抱入怀中,张开唇来,最终却只颤抖着叫了一声。
“傅长陵。”
这个名字像是不能言说的咒语,他开口之后,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喃喃出声:“傅长陵……”
眼泪落到衣衫之,他隐约听着那人似是在安慰,又好似就站在他身边。
他忍不住笑起来,接着又哭起来。
哭哭笑笑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声嚎啕,死死抓紧了衣衫,将衣衫压在胸口,嚎啕出声。
随着他哭出声来,他的灵力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卷席。
狂风在悟道塔中翻转,所有人都被他这磅礴的灵力逼退出去。
“阿衍!”
谢玉清急得往漩涡中心冲去:“停下,阿衍!”
可他停不下来。
他得不了道。
因他深爱一人,他做不到放下,做不到忘情,做不到面对这个人生死还能看淡,觉得这万物苍生不过蜉蝣,爱而不取,恨而不伤。
他的道心彻底毁在这一瞬。
他修什么道?学什么剑?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于还逼死了他最爱的,爱他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爱着他,傅长陵何至于此?
他会离开这里,他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他可以自私,可以惜命,可以对所有人说一句,他人的罪过,与他无关。
可是他偏生喜欢的这个人是秦衍。是一个从业狱而来,又为云泽而生的人。
秦衍的灵力朝着山川而去,他奋力追寻着傅长陵所有的足迹,他想留下他的魂魄,想寻找他的神识。
可这山河这么大,他的灵气四处寻找掠夺,却都寻不回傅长陵半点踪迹。
直到最后,他身灵力彻底消失,他终于颓然停下,抱着傅长陵的衣衫,呆呆坐在悟道阵法中央。
谢玉清缓慢走过去,蹲下身来,沙哑开口:“阿衍……”
“他那时候本来是要同我成亲的。”
秦衍喃喃:“但是我骗了他。他应当恨我的,可他还是护着我。”
“我不当骗他的。”秦衍不知道为何念叨着往事,“我当早早告诉他,其实我也本也喜欢他,只是我不知道。我该早点明白,然后我们早早在一起,早一点成亲。”
“他这人就是太好了。”
秦衍声音沙哑,话莫名多起来:“总为着别人着想。你说就算两界灭了,又干他什么事?他距离飞升一步之遥,飞升界,不就好了吗?”
秦衍说着话时,江夜白从旁边走了过来。
“晏明。”
江夜白开口出声,秦衍身子微微一颤,江夜白看着他,许久后,他低声道:“这是傅长陵给你的。”
秦衍听得这话,缓慢抬起头来,就看见空中悬浮着十卷经书。
“这是太虚阴阳度世经,传闻古之时,有圣人悟道,天道曾降经书于世,才让云泽生灵万物得生灵慧,兽人生火,建房造字,得万物昌盛,而圣人传道于世,才开云泽修真之途。傅长陵得此经书,却无能度世,你既活着,总不能看着他心愿成空。”
江夜白看着秦衍愣愣看着经书,他犹豫了片刻,缓慢道:“而且,傅长陵既已到飞升,又得天道眷顾,云泽千百年来未有真正飞升之人,或许……又有转机呢?”
“其实,江尊主说得也不错。”苏问机在一旁迟疑着开口,“若按华阳真君所说,他以自身续云泽业狱两界灵气,若这两界并未将他耗尽,他或许也能回来。”
“如何能不耗尽?”
谢玉清直接询问,江夜白抬起头:“为善。”
“云泽业狱,三千年灵气枯竭,竭不在灵脉本身,而在人心。业狱本就不为天道所容,而云泽从业狱抽取灵气之后,也逐渐忘却修道者最初修道之初心,只顾自己修行,不问百姓死活,为求飞升,不择手段,掠夺灵气,抢夺珍宝。哪怕面对云泽业狱之争,云泽所为,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恶行正义之名包裹,内心之中,早失公道是非。”
“从以人炼脉,嫁祸蔺尘,试图炼化傅长陵,以族人性命逆转天命让傅长陵秦衍重生,再到后来建乾坤城,放弃百姓,逼傅长陵悟道……”
江夜白笑起来:“你们云泽,比我们魔修还不如。明明有剑,却总想牺牲他人,让他人出头,还美名其曰,这是天命。天命就是注定好谁该死,谁不该,然后顺应天命让一批人去死,换另一批人吗?”
“从来没有这样的天命。”
“天命本就是人造,自己手中的剑,才是真正的天命。”
江夜白抬眼,看向众人:“想要傅长陵活着,想要两界始终存在于世,两界必须有灵气循环,总是以某一个人的牺牲去得到灵气,这样的世界,总有尽头。”
所有人没有说话,江夜白抬手覆在太虚阴阳度世经,他感觉有一股无言的力量从这经书传来。
“晏明。”江夜白突然开口,秦衍缓不过神,他听江夜白唤他,只是艰难转头,看着江夜白。江夜白轻轻一笑,他抬眼看他,从自己腰卸下自己的沧华剑。
他将剑交到秦衍身前,平静道:“为师教养你十六年,而今将此剑交于你。日后,你为业狱之主,废业狱功法,传授大善之道。”
“师父……”
秦衍喃喃出声,江夜白笑起来:“不是只有傅长陵一个人,在意这世间。好事不能让他一人占尽。”
说着,江夜白的身也化作透明:“我随他而去,你可有三千年时间。三千年后,你我师徒再见,你道侣大典,”江夜白笑起来,“师父为你主持。”
“师父……”秦衍声音颤抖起来,江夜白看着他,骤然提声:“秦晏明,接剑!”
秦衍不言,江夜白如今已接近半透明的状态,似乎就等着他一句话,秦衍注视着他,好久之后,他跪直身体,伸手捧过沧华剑,深深叩首。
“弟子秦晏明,谨遵恩师法令。”
江夜白听着秦衍的话,他静静注视着他,他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在开口那一瞬,却只化作了一声:“晏明,保重。”
音落刹那,仙君化身成金色的飞沙,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秦衍在地一直跪着,谢玉清走到他身前来,抬手想要扶起他,却又不敢去碰,许久之后,她才沙哑出声:“阿衍……”
秦衍跪在地,他没有起身,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慢慢直起身来。
谢玉清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看见他的背影,那一刻,他如剑,如山,如这世间的守护神,承载着生灵万物的期许,缓慢站起身来。
而后他一抬手,太虚阴阳度世经便浮在他左手,沧华剑被他提在右手。
“师姐,”秦衍背对着她,“我回业狱,云泽就交于你了。”
说着,秦衍便往前走去。
悟道塔大门前,华光大绽,秦衍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又格外艰难。
他似乎是流着眼泪,又神色镇定如常。
“我愿为行者,步度万里川。”
“朝闻晨间露,夕知暮霭还。”
“万殊一剑里,山河守长安。”
“三千春秋度……”
秦衍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光芒之中:“只等一人还。”
那是谢玉清近三百年最后一次见秦衍。
他开了业狱之门,不仅带着自己离开,还带走了业狱众人。
而一场大战之后,云泽一切都需重头再来,百废待兴,谢玉清于众人心中声望极高,又为鸿蒙天宫唯一的嫡传弟子,被推选为新一任鸿蒙天宫宫主,重建云泽。
三百年后,业狱结界重新打开,两界接壤,而接壤之处,正是轮回桥。
轮回桥水,一半为阴,一半为阳。阴属业狱,阳归云泽。
秦衍再回云泽,谢玉清亲自去见他,那时候她见到的秦衍,蓝衣道袍,手持拂尘,周身气质清润如玉,一贯冷漠的神情里带了几分温和,他看着谢玉清,轻笑着唤了一声:“师姐。”
谢玉清觉得有什么更在喉间,疼得她难以呼吸,可她还是笑起来,回了一声:“阿衍。”
秦衍回来,是为了给傅长陵和江夜白修建道观,他说他在业狱布道,已初有成效,他想为傅长陵和江夜白建一所道观,能将自己所积攒的香火功德,都交于他们。
而为了给他们积攒功德,他会每月在云泽业狱交汇处讲经布道,广收弟子。
谢玉清自然不会拒绝,甚至于还帮着他在轮回桥空,建立了他的道宫。
而后两人亲自设计了善观。善观中供奉两位道君,傅长陵于左,江夜白于右,道观之中,又在下方设了金仙位,分别是官明彦、云羽、傅鸣岚、蔺崖、越思南。
后来苏问机逝世、傅玉殊和蔺尘飞升、桑乾君和杨俊云游四方、越琴与梦阳宗主羽化之后,金仙位便又多了七席。
而后三千年,秦衍在道宫布道,谢玉清四处游走。
秦衍每月开坛一次,两界弟子都会赶往听经。
期初人少,后来便越来越多,最后竟是无论人、妖、鬼,生灵万物,无所不来。
而不讲经的时候,秦衍便会带着大花,化作凡人,游走于世间,四处参拜一下善观,偶尔想喝酒,就坐在善观里,同傅长陵的神像饮一杯,酒喝多了,便依靠着这个人,酣睡一场。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朝代几转,周边人来来往往,轮回重生。
秦衍讲道三千年,立道观九千座,又收弟子万,虽未开宗立派,却成两界宗师。
三千年之期最后一天,没有任何异样,谢玉清和秦衍设了小桌在秦衍道宫共宴。
秦衍道宫其实是第一座善观,所有人都供奉其中,两人就是在一圈神像中间设的小桌,两人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饶是秦衍已经布道三千年,口才好了不少,却也不知在平常时该说些什么。
于是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谈一些往事,说起年少时光,都有些不记得了。xs74w
说到夜里,谢玉清突然问了一句:“若是傅长陵一直不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秦衍握着酒杯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笑起来:“其实我一直想问,这些年,师姐是怎么过的?”
“什么怎么过?”谢玉清有些疑惑,秦衍迟疑着,最后终于道:“对于云羽和明彦,师姐如何看?”
谢玉清没说话,她举着酒杯,好久后,她慢慢道:“云羽是我弟弟,我负了他。”
秦衍点点头,谢玉清转过头去,将酒一饮而尽:“而明彦……”
她迟疑着,其实这个人已经过了三千年,可三千年,她忘却许多事,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清晰记得万骨崖成亲那一夜的场景。
她没说话,只有酒一口接一口落入腹间,许久后,她转过头来,大方一笑:“是我喜欢的人。”
秦衍静静看着她,谢玉清往后一倒,用手撑住自己:“当年不知道,后来他死在我面前,然后就一直在想他的好。其实我认识这么多人,却只有这一个人,让我知道何谓心动。”
谢玉清说着,低笑起来:“一辈子遇见这么个人,纵死无憾。”
“师姐难过吗?”
秦衍给她倒酒,谢玉清抬眼看他:“那你难过吗?”
秦衍想了想,笑着没说话,谢玉清端着酒杯,眼里带了些许怀念:“其实,无论生死,他都活在我心里。他若活着,我们相伴很好,他不在了,我也可以一个人游走四方,就像他活着一样。虽说这可能是种安慰,但是相比从未相遇,我更愿生死在心,永世相随。”
“谢玉清在一日,官明彦就活一日。”
秦衍神色温和,他端起酒杯,缓声开口:“我亦如此。”
秦衍在一日,傅长陵便活一日。
无论这一夜,傅长陵是否回来,都不重要了。
三千年,他已经常伴在他的世界。
两人说笑着喝酒,秦衍喝得多了些,便撑着头靠在小桌边,闭眼睡下。
谢玉清见他睡了,本想起身离开,然而她刚刚走出门去,就看见风卷梨花而入,她不由得顿了顿步子,也就是那一刻,她听见一声呼唤:“师姐。”
谢玉清不敢回头,那声音更明晰了一些:“师姐。”
谢玉清缓缓回身,就看见大堂之内,官明彦紫衣红眸,笑意盈盈看着她。
他身还带着光,明显不是本尊,谢玉清愣愣看着官明彦,就看官明彦朝她伸出手:“师姐,天门已开,闻你飞升,明彦特来接你。”
谢玉清不敢说话,她呆呆看着官明彦,明彦看着她的神色越发温柔,见她不动,他沙哑开口:“夫人,大家都在界等你们,走吧。”
谢玉清终于惊醒,她提步而去,颤抖着,将手放在官明彦手中。
华光闪过之后,道观金仙位,官明彦身侧,又多了一位女子。
而秦衍靠着小桌,撑着额头,闭眼睡着,他对一切似乎浑然不知。
只是他周遭场景开始飞速变化,期初是小桌之下开始变成青青草地,而后菩提树从傅长陵神像身后快速破土而出,一路生长,又在超过傅长陵神像高度之后弯了腰,朝着秦衍的方向探过去,遮挡在他方。
周边有蝉鸣声、鸟雀声、涓涓流水之声。
秦衍缓缓睁眼,他神色不动,仰头看着那尊神像。
神像的石头一片一片碎裂,而后露出那人俊朗熟悉的面容。
他站起身来,走下神坛,宽大的黑色绣金纹法袍垂在地面,金冠半挽长发束于身后。
梨花随风而来,飘洒在两人之间,他停住步子,低头看着面前一身蓝色道袍的青年。
“师兄,”傅长陵伸出手来,“我来接你了。”
彼时浮云流转,凤鸣鱼跃,紫霞自东而来萦绕道观,苍穹顶,华光大盛。
秦衍弟子慌张而来,等步入道观之后,只见岁晏道君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撑着额头,却是在睡梦之中,羽化而去。
而后神坛之,江夜白与傅长陵中间,一位蓝衣道君手执拂尘,长剑反手执于身后,目光眺望远方山河。
那个时代最后一位尊神,终于得成大道,飞升为圣。
一场生死悲欢浮沉,尽在这一梦之后,归于万世传说。
传说中,有人谈及的是那些修仙大道。
而有人谈及的,却是那记载于野史传说中的一句话。
他们说,华阳真君以身殉道之时曾说
傅长陵心无大道,两世救世,两世为圣,都只为一人。
所谓生死之情,或许本为凡人,却可为一人,逆天成圣。
如秦衍。
如,傅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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