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瑶瑶，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全部？”
陈力震惊地看着瑶瑶的脸，此刻她脸上的表情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陌生----那根本就不是一个8岁多、还没满九岁的幼童在任何情况下应该表露出来的神情。
明明是稚嫩无比的的脸上，却透露着强烈的像是阅尽千帆之后的老人的那种淡然。
极为矛盾的两种元素在她的身上汇集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怪异却又震人心魄的美感。
听到陈力的问题，瑶瑶沉默了片刻，随后回答道；
“就是全部啊......陈叔叔，我知道这次实验是什么了。”
“就像我的手机，它的存储卡不够用了，所以，你们想在我这台手机上，再新加一张存储卡----或者是电脑上的硬盘。”
她准确地说出了实验的目的，项目组众人的表情也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变得更加复杂。
“......你还知道什么？”
陈力真的很怕她再说一个类似于“全部都知道了”这样的句子，因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瑶瑶真的获取到、并且处理好了他们预存储的所有信息的话，对她来说不会是一件好事。
因为，信息只是信息，但信息的处理过程，却是受思维逻辑、思维方式、甚至主观认知影响的。
信息差可以通过BCI传输技术补齐，可思维却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而瑶瑶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她所经受过的思维训练还是极为有限的，如果她用错误的方式把那些信息组合在一起，很可能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比如，陈昊之前曾经接触过一個极为典型的案例，当时他还在上神经学相关的课程，老师带着他们到一间精神病院内，见到了一个坚信自己是一只蘑菇的精神病患者。
这可不是什么没品的笑话，实际上，那名患者通过极为严谨的逻辑论证了人类和蘑菇的同源关系，并且引用了大量论据向所有询问他的人解释，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就是蘑菇，而是在数万年之前，自己的祖先有可能是一只蘑菇。
所以，他认为自己不能背弃自己的祖先，哪怕不能让自己和祖先重新变成蘑菇，也应该在日常生活中以“蘑菇”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比如，尽可能地以群体的方式生存、采用气味和信息素作为沟通的方法、餐桌上绝对不能出现与蘑菇、菌类相关的。
这样的认知发展得越来越极端，终于有一天，他的家人不堪忍受，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里。
除此之外，所谓的地平论、量子速读、永动机也都是同类的认知偏差问题，而这类偏差的主要诱因，就是有限且正确的信息，被错误的逻辑组合的结果。
看着陈力紧张的表情，瑶瑶明显愣了一愣，随后回答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了......我能看到很多信息，但是那些信息好像也是有边界的，有一些我想要继续去了解的东西，我找不到结果。”
陈力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谨慎确实是必要的。
在这次的测试里，他并没要按照最开始的计划那样让瑶瑶直接通过BCI传输系统进入互联网，而是手工筛选了部分事实性质的信息点预存在了BCI系统中。
这也就是说，瑶瑶能够调用的信息，其实就只是BCI系统硬盘中的那些而已。
总共的数据量，不会超过400MB。
想到这里，陈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对这项技术有一定的畏惧，这也导致他在某种程度上高估了技术的影响。
是的，信息就是信息而已，这项技术的本质只是一种“存储和查询”而已，跟手工在互联网上搜索信息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跳过了一系列间接的过程，把速率提了上去而已。
“那就好......瑶瑶，你说的话太吓人了。好了，楚雅姐姐还要问你一些其他问题，你把她的问题回答完，我们收集下结果，今天的测试就可以结束了。”
椅子上的瑶瑶沉稳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大概是由于她的注意力被陈昊所吸引，BCI传输系统中神经通路中所传递的数据量有所削减，她脸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气息也褪去了一些。
这次的400MB知识涵盖的范围广阔，其中包括历史、文学、数学、物理等等方面，楚雅一个一个挑着典型的问题问过去，瑶瑶也顺畅无比地说出了答案。
一切就跟他们预想的一样----或者说，要更顺利一点，但也没有超出可以理解的范围。
瑶瑶的那一句话就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虽然引起了一些波澜，却也并没有对全局造成多大的影响。
半个多小时之后，楚雅已经问完了清单上的所有问题，随后她有随即抽查了一些没有标注过的相对模糊的信息，答案同样令人满意。
“很棒，瑶瑶。好了，今天的实验就到这吧，来，我帮你把设备摘下来，等会儿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一边说着，陈力一边示意朱轩动手断开设备，但就在后者敲着键盘坐着最后的信息归集整理、准备安全断开连接的时候，瑶瑶突然开口问道：
“陈叔叔，我可以先问几个问题吗？”
陈力愣了愣，随后笑着回答道：
“当然可以，瑶瑶，你想问什么？”
瑶瑶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我想问.......西方世界白银过度开采导致明朝衰败的原因，从根本上来讲，是因为当时的明朝交通运力不足吗？”
“明朝啊......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得从当时社会的各个方面来分析。跟你想的一样，运力不足确实导致了过量白银堆积在沿海区域，加剧了资源分配不均和局部物价上涨，最后经过一系列的传导，最终产生了土地兼并的后果。”
“如果把西方白银开采和明朝衰败的事实联系起来，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逻辑的。”
陈力自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他所接触的不同学科的知识也很多，对瑶瑶提出来的这个问题，他也能根据自己的经验解释两句。
不过，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那就证明瑶瑶不止是通过BCI系统看到了那些知识，还在过程中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这倒是一个好的兆头。
毕竟，光是拥有一块容量巨大的硬盘是没有用的，一套计算机系统要发挥作用，它的中央处理器也很重要。
陈力正打算夸奖瑶瑶几句，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旁楚雅的表情。
那表情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不是表扬。⑦④尒説
“怎么了？”
陈力疑惑地问道。
楚雅微微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我们随机抓取的数据库里，没有你们讨论的这些信息。”
“没有？什么意思？”
楚雅给了朱轩一个眼神，后者直接在系统里打开了数据库文件，随后又输入“白银”的关键词去检索，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结果，就只有寥寥几个。
发生在华夏明朝期间的结果，只有一个。
并且，那不是在阐述明朝历史的时候提到的，而是西方工业发展史中提到的。
这篇文章的重点是秘鲁的波多西银矿，整个看完之后，陈力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篇文章里，全文都没有提到明朝。
但是，瑶瑶却极为笃定地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甚至直接在脑子里形成了“公理式”的结论！
陈力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瑶瑶问道：
“瑶瑶，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有啊，我还有好多问题。”
“比如，如果暗物质不能被检测到的话，我们是怎么知道它存在的；比如时间为什么会有方向性，熵增为什么不可逆；比如各个国家的文学流派都是跟社会发展有关的，那为什么19世纪的象征主义文学没有明确的来源......”
听着瑶瑶滔滔不绝的话语，陈力的嘴巴越张越大，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这一切。
是的，瑶瑶所说的“她知道了所有的东西”，这一句话，并没有用错。
她从BCI系统中了解到的，不仅仅是那些知识和信息本身，而是他们之间的联系。
事物之间的联系，这是所有科研的基础。
现在，他们所使用的数据库包含的信息还是极为有限和粗糙的，但作为实验者，瑶瑶已经能够通过这些有限的信息进一步推导出新的结论，那如果有一天，她真正地将意识介入了互联网呢？
海量的信息涌入之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或者说人类，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全知者”？
----不，这个设想太过超前了，所需要的信息量应该也超过了人脑处理能力的极限。
但如果换一个思路，仅仅考虑一个极小的领域，那她绝对可以用极快的速度穷尽这个有限领域内的所有可能联系！
而要验证这一点，其实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问题。
一个数据库中没有提到过，但却可以通过信息融合推理出答案的问题。
陈力慢慢吐出一口气，随后开口问道：
“瑶瑶，你知道，按照目前的物理学理论，物体的运动是不能超过光速的。”
“那么，假设现在有一辆以0.8倍光速行驶的列车，在这辆列车上向相同的方向发射一枚速度为0.3倍光速的子弹，那么，这枚子弹的速度，应该是多少？”
对面的瑶瑶皱眉思索了几秒，随后回答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相对论的理论，在接近光速的时候，物体的速度叠加方式应该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说，应该有一种新的方法来计算速度......陈叔叔，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是我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肯定有某种能量被抵消掉了。”
“那是不是说，在我们的世界里，还存在着一些跟我们看到的东西相反的东西啊？”
陈力把头转向楚雅和朱轩两人，他的眼神无比郑重。
实际上，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想要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接近光速时，速度计算的公式与低速时不一样。
这一点，瑶瑶几乎没有思考就做出了回答。
然后，她甚至进一步提出了一个事实存在，但陈力却完全没想到她能提出的概念。
反物质。
而反物质，正是解释狭义相对论中“光速不可超越”这一定理时，所使用的狄拉克方程的重要因素。
很显然，瑶瑶不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实现的----她的数学基础没法支撑她完成这一部分的运算，但是，她又确实“看到”了暗藏其中的联系。
而这样的可能性，恐怕才是BCI传输技术的，真正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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