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蛮看他。
看了一眼，又一眼。
此时，赫连墨已满三十一岁了。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现在的赫连墨，正是一枝花的时候，因为皇帝做久了，一举手，一投足，而有一股强悍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他那张仍然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上，眉目凛凛，精光慑人。潘小蛮想，这是她认识了两辈子的墨哥哥么？是她爱的人么？这是以前，常常对她说甜言蜜语的人么？
如今，变得是这样陌生。
潘小蛮的心又硬了起来。趁了赫连墨不一留神，她便挣扎开了赫连墨抓着她的手，朝了旁边的柱子里，狠命地撞去。
小轩子站在外面，听到响声，发出了惊慌的叫声，赶紧冲了进来，急急的拉了潘小蛮，惊叫迭迭：“主子！主子！”但潘小蛮的头已撞到柱子上了，发出了“怦”的一声巨响。有血，从潘小蛮的左额上渗了出来，滴到眼睛上。
潘小蛮没有死，只是感到眼前金星直冒。
赫连墨一张脸惨白没有血色，他冲了过来，抱住了潘小蛮，紧紧地抱住，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小蛮，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听到没有？你不能死！”
潘小蛮闭上眼睛，没有看他，声音虚弱：“陛下，你并不稀罕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赫连墨说：“谁说我不稀罕你？”
潘小蛮说：“你不要在我跟前演戏了，我也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我不再相信你的话了，我看透了你！”
赫连墨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说：“小蛮，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是深爱你的，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潘小蛮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说：“算了，陛下，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听多了，多到我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又再说：“陛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明年的今日，是我一周年的死期，如你对我还念着旧情，对我有着那么一点点眷恋的话，你到这儿来祭祀我吧。”说完，潘小蛮便拚命的，又要挣扎开赫连墨的怀抱，又要往柱子冲去，一副“生不如死”的招牌动作。
自古以来，女人不是喜欢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潘小蛮也是女人，肯定要玩这一招。
赫连墨哪敢放开潘小蛮？紧紧地抱着她，抱得很紧，紧得潘小蛮差点喘不过气来。潘小蛮额头上的伤口，经过她这一折腾，本来已止了的血，又再渗了过来，湿了赫连墨身上的龙袍，赫连墨的胸前，有着一小片，又一小片的血红。
赫连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像疯了那样对呆着在一旁的小轩子的大吼：“你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叫太医来。”
潘小蛮说：“不，不用叫太医了。我就是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我不想活下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赫连墨说：“怎么没有意义？你还有我在。”
潘小蛮说：“是，因为有你在，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绝望。”
赫连墨说：“小蛮——”
潘小蛮咬了咬牙，狠心说：“陛下，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以后你也不要到梅香宫来了。”
赫连墨沙哑着嗓音沉声说：“小蛮，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不去寻死？”
潘小蛮眼睛看着地下，望着散了一地的砒霜，她硬着心肠，一字一顿，一字一顿说：“我要当皇后！我非要当皇后不可！”她又再说：“如果你不让给当皇后，那你就放过我，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出宫去，以后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此生此世不再相见！”
赫连墨沉吟了一下，终于说：“好，我答应你，让你当皇后。”
潘小蛮叹了一口气，她说：“陛下，我知道你为难，但我总得为我着想是不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当皇后，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自行了断。我死后，让人给我收尸，把我的尸体火葬，像了那些地位低下的宫女那样，火烧后，把尸灰填入枯井。”
赫连墨无奈，他可以对任何人冷情，偏偏对潘小蛮不能，他说：“好！我让你当皇后！”
潘小蛮说：“你说话可算数。”
赫连墨说：“算数。”
潘小蛮胜利了。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成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潘小蛮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开心，只觉得很茫然。真的，很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爱情，没有单纯的恋慕？没有心心相印的生死相许？难道爱情，里面一定要有争战谋略，人喊马嘶的局面？也许，李碧华说得对，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能化为蛾、蚊蚋、蟑螂、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
爱情，并不如想像中美丽。
潘小蛮对赫连墨失望的同时，也许，赫连墨也对她失望吧？潘小蛮想，也许，赫连墨想，为什么她不能够识大体呢？为什么她不为他的江山社稷着想呢？为什么她这么任性，非要当皇后不可呢？
也许，赫连墨什么也没想。
也许，只是潘小蛮以自己小人之心，度赫连墨君子之腹。
赫连墨确实没有想到潘小蛮会用这招来逼他。其实，在潘小蛮和林德妃之间，选择谁做皇后，赫连墨也极是纠结。为私，他选潘小蛮，为公，他选林德妃，因为林德妃是太子的生母。
潘小蛮这一闹，赫连墨只得让她当皇后。
赫连墨虽然答应了让潘小蛮做皇后，但并没有马上册封她。毕竟册封皇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要选一个黄道吉日，下旨通知各衙门准备。礼部要准备好金册、金宝，内阁大学士或翰林学士撰写好册文、宝文。册封前一天，皇帝还要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到奉先殿行礼。
册立当日，设册宝案于宫门内两旁，设皇后拜位于香案前。吉时到时，礼部官员将金册、金宝及册文、宝文分置在龙亭内，引礼女官引导新皇后到拜位前，由侍仪女官向皇后宣读册文宝文，皇后接过金册金宝，行三跪三拜……总之，礼数繁赘。
册封皇后的黄道吉日没到，潘小蛮也不急。
赫连墨亲口答应的事，总不会反悔。
春天到来了，潘小蛮回了潘府一趟。
此时潘府热闹非凡，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原来潘老夫人的过继儿子潘平坚的一个姬妾最近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办满月宴。之前，潘平坚己有了六个女儿，其中有三个女儿是妻子黄雪雁所生，其他三个女儿，是其他三个小妾所生。这个儿子，是潘平坚的长子，也是潘老夫人的长孙。
潘小蛮自然要到场。
她想出宫回娘家，也不是什么难事，赫连墨批准就行。赫连墨知道潘小蛮跟潘老夫人的感情不错，因此说：“小蛮，只要你开心，那你就回去吧。”
这是潘小蛮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宫去。
回娘家，自然要讲究排场，毕竟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也是目前后宫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嫔妃。先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金黄色的官服，头戴凤翅盔，佩带绣春刀，不言苟笑却威风凛凛的侍卫，接着是捧了龙旌凤冠，雉羽夔头，曲柄七凤黄金伞，冠袍带履，还有拿了香珠，绣帕，漱盂，拂尘，整齐而肃静的太监和宫女。
潘小蛮得一身喜庆，头戴龙凤珠翠冠，穿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绣有织金凤纹，雍容华贵。她坐在用杏黄色缎子帷幔金线绣着大凤凰的花轿上，由八个太监抬着。
潘小蛮回娘家，潘府上下的人都很兴奋，这可是给潘府锦上添花，光宗耀祖，增光门楣了。
潘老夫人和潘平坚笑得嘴巴都合不过来，喜气洋洋率领着潘府上上下下的人，齐齐到大门恭迎。潘老夫人大概是近来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吃多了，又胖了不少。她人逢喜事七分爽，气色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脸色红润，精神抖擞的，一身又是红又是绿的绫罗绸缎，更衬得她春风得意。
一礼数后，众人落座。
京城很多有头脸的人来了，亲朋好友也来了。谁不巴结潘平坚啊，他贵为皇亲国戚，他姐姐是当今天子心爱的女人呢，炙手可热，风光无限，也许可能没过多久，能登上皇后娘娘的宝座也说不定。
潘老夫人抱着她那刚满月的小孙儿，喜气洋洋，笑得合不上嘴来。
给潘平坚生儿子的那个小妾姓邓，才十五六岁的年龄，长得极美，因此深得潘平坚的宠爱。而潘老夫人也对她宠爱有加，毫不在意她是小妾的身份——她也是小妾出身。在她的眼里，不管是明媒正娶八大轿抬过门来的正妻，还是上不上台面身份地位低下的小妾，能生出儿子来，就是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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