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
这时候潘小蛮对赫连墨，又恐又怕。她很想夺路而逃，离赫连墨越远越好，可她又不敢逃——如今她已是赫连墨掌心上的孙猴子，还能逃到哪儿？潘小蛮咬了咬牙，只好跟了冯伦，战战兢兢地走进了书香斋。
赫连墨在二楼。
潘小蛮上台阶的时候，只觉得周围渗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前面有着她淡淡的影子，在台阶里随着她的走动摇摇晃晃，张牙舞爪，直看得潘小蛮头皮发麻，心头发慌。
二楼没有隔间，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三面花梨木做成的巨大书架，各种各样的书籍安插在不同的格栅上，花卉盆景点缀在其中。书架的边沿，悬挂着几幅字画，浓重的墨香味扑面而来。
赫连墨坐在书桌上，悠然自得地画画。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画画——这就是赫连墨的可怕之处。他这人出奇的冷酷，又极能忍耐，善于用笑容伪装自己。
这使潘小蛮不禁想起了汉高祖刘邦的故事来。
刘邦和项羽对阵，项羽把刘邦的父亲和妻子子押到阵前。项羽大声高呼要刘邦投降，否则烹了他的父亲。刘邦面不改色，说我们是结拜兄弟，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要是将他烹了，别忘记分给我一碗肉羹。项羽又说要杀刘邦的妻子，刘邦居然笑嘻嘻地说，你爱杀就杀吧，悉听尊便。
——赫连墨，就像刘邦那样，有着一种从容不迫崩于泰山前而不露声色的气质。
此时赫连墨，皮肤变得粗糙了不少，脸色苍白，人也瘦了，瘦了许多许多，他的眼窝深陷，颧骨凸出，脸上有着隐隐挥不去的倦容，不知是大病初愈，抑或是病还没完全好，他的神态有些憔悴。可他还是帅气的，那张俊秀得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五官，还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倾国倾城。
看到潘小蛮进来了，赫连墨放下手中的笔，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扫眼一看旁边伺候的太监：“除了冯伦，其余的人全部退下。”
众太监说：“是，陛下。”他们退出去了。
潘小蛮走了上前，给他行礼：“臣妾见过陛下，愿陛下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赫连墨目光淡淡的看着潘小蛮，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轻飘飘的说：“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不见，倒像了陌生人，变得生疏，客气起来了。”顿一顿，他又再说：“起来吧。”
潘小蛮说：“谢陛下。”
她站直了身子，却是低下头，不敢看赫连墨。空气变得异常的压抑，这压抑令潘小蛮紧张，不知所措。她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索性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咬着嘴唇，眼睛盯着地面，左脚在地面上画着圆圈，画了一圈，又一圈。
赫连墨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他叫她：“潘小蛮——”他不再叫她为“小蛮”，而是连名带姓的叫她，硬绑绑的，一点暖度也没有。
潘小蛮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小如蚊子，结结巴巴：“臣……臣妾在。”
赫连墨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到半分怒意，他一字一顿，一字一顿，慢悠悠的说：“潘小蛮，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潘小蛮没有抬头，眼睛仍然盯着地面，左脚在地面上画着圆圈。
赫连墨又再一字一顿，一字一顿说：“潘小蛮，抬起头来看我！”潘小蛮还是没抬——她不敢，她害怕面对着赫连墨的目光。赫连墨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看，薄薄的唇扯出了优美的弧度，一字字，却尽是冰凉：“潘小蛮，听到没有？抬头看我！”
潘小蛮的头还是没抬，仿佛聋了，哑了，充耳不闻。
赫连墨的声音还是声音很平静，听不到半分怒意，他说：“我数三声！1——，2——，3——”
潘小蛮站在那儿，还是一动也不动。
赫连墨唇角轻轻一扬，面色平静冷清，眉梢却隐隐藏着一丝煞气，他盯着潘小蛮看了好一会儿后，冷不防的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潘小蛮身边，伸出了手，用了极粗暴的动作，拽着她的胳膊，猛地把她拉到他身边来。继而赫连墨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捏着潘小蛮的下巴，无比霸道地把她的脸强行抬起来，让她面对着他。
赫连墨的身体，紧紧地逼着潘小蛮的身体，他的脑袋，紧紧靠着她的脑袋，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潘小蛮想挣脱，可挣脱不了。她越用力，赫连墨捏着她下巴的手就越紧，紧得让她的下巴生生地疼。
潘小蛮没法，只好不挣扎了，只是很倔强地咬着嘴唇，用了很倔强的目光，和赫连墨对视着。
此时赫连墨是笑着的，可笑容很淡然，让人感觉不到暖意。他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瞳仁很危险的成了一条线儿，笑意在他脸上愈发浓郁，可眼中那一抹冷意，也愈发浓郁。
他说：“潘小蛮，你向我说说，我不在新都城的一年零八个月的日子里，你身边发生的事儿。”赫连墨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平稳，和缓，悠长的韵味，但却是带着命令式的，霸气得令人不可抗拒。
潘小蛮只觉得唇干舌燥。她咽了一口唾液，咬了咬牙，终于横下心来说：“你不在新都城的一年零八个月的日子里，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一时三刻也说不完。请问陛下，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儿？”
赫连墨放下捏着她下巴的手，转头：“冯伦——”
冯伦赶紧说：“奴才在。”
赫连墨说：“朕有话要跟皇后说，不想让第三人听到。桌子上有些棉花，你拿了把耳朵塞住，不得偷听朕跟皇后的半句对话。”
冯伦说：“是，陛下。”他拿了棉花，把耳朵紧紧塞住，直到听不到半点声音为止。
赫连墨懒洋洋的在一张椅子里坐下来，素手闲然地把弄着桌子上的一只白色茶杯。他嘴角隐隐约约蕴着一抹冷冽笑意，目光淡然而带着冰冷，有着流泄如水般的清雅，给人感觉到是那样的淡漠，寒凉如冰渊般。
他微微抬起眼，淡淡地说：“说你背着我，如何跟陌上阡通奸的那些事。”
潘小蛮咬了咬嘴唇，作了最后的垂死挣扎：“陌上阡，他……他是一个太监，我怎么跟他通奸？”
赫连墨眸华一寒，声音轻飘飘的问：“陌上阡成为太监，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他成为太监之前呢？你又如何跟他通奸的的？”
潘小蛮的声音不禁哆嗦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赫连墨扬起一角眉毛，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漫不经心那样的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那些不要脸，卑鄙的事，能瞒过我？”
潘小蛮愣愣的看着他。
一时三刻说不出话来。
赫连墨一双隐隐散发着淡漠与寒意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潘小蛮，你别愚蠢到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对你所作的事了如指掌，就是你收买身边的太监宫女，威胁他们不要张扬你跟陌上阡的丑事，我也是知道。”顿一顿，他又再说：“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得这样详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回到新都城后，立即令人拘审了陌上阡，还有你宫中的一些太监宫女，然后严刑拷问，除了陌上阡之外，所有的人都招认了。”
潘小蛮一听，顿时张大嘴巴，脸色苍白，满眼尽是惶恐，有一瞬那的头脑空白，三秒钟的窒息。
随即，她的手脚开始冰凉起来，一颗心不停地往下跌。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到陌上阡，原来，他已被赫连墨捉了起来。她所有的事，都爆光了，大白天下了，看来，她那无辜的人头，时刻准备着要被“咔嚓”下来，给人当球踢了。潘小蛮悲痛欲绝地想，也许，她再也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潘小蛮又再咬了咬嘴唇。
半晌，她用了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赫连墨盯着潘小蛮看，紧紧地盯着，好一会儿后，他冷不防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极是肆无忌惮，在屋子里回荡着，仿佛要穿透云霄那样，笑声落到潘小蛮的耳中，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赫连墨笑着笑着，突然，仿佛变脸那样，脸色一下子的就沉了下来，渐渐冷却。他望向潘小蛮，目光冷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眸子却是冰冷的，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他似是自言自语，声音慢条斯理：“都说女人是水性杨花，原来这话并不假！”
潘小蛮低头，叹息了一声。
她何尝想水性杨花？只是，她是身不由己。
赫连墨的声音冷冷地说：“潘小蛮，我可以容忍你在宫中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可我就是无法容忍你背叛我，跟别的男人搞在一起！”他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嘴角拉了下来，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里面有着两块熊熊燃烧的木炭一样喷射出来的怒火：“潘小蛮，我待你不簿，你为何如此待我？”
潘小蛮仰起头来，冷笑一声。
这个时候，她豁出去了，反正，赫连墨要让她死，她肯定得死，此时此刻她还怕什么？怕也得死，不怕也得死，不如死得有骨气些。
她冷笑一声后说：“好一个待我不簿！当年，我被太后下了药，被遣出宫，连潘府的家门也不能进，孤苦伶仃在宗庙里，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几乎要死掉，而你却对我不管不顾，在宫中风流快活，是陌上阡救活了我，在宗庙里陪我渡过了三年难熬的时光。”潘小蛮又再说：“后来你把我接到新都城宫，名义上是独宠我，可你常常出宫去，不是打仗就是出巡，任潘言初在宫中打压我，欺负我。我好不容易盼来潘言初从皇后位置上摔下来了，可皇后第一人选不是我，而是林德妃，那时候你可顾着我的感受？林德妃死了，你怀疑是我派人下手，无故冤枉我。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当上皇后了，可却给潘言初下了毒，生命垂危，可你不顾我的死活，执意带兵出征。如果不是陌上阡出现，如今我早已变成白骨一堆了。我寂寞，孤苦，无助，甚至绝望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而是陌上阡，陌上阡爱我，宠我，一心一意对我的好，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倍，我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对？”wap.xs74w.com
赫连墨点点头，不怒反笑：“好！好得很！潘小蛮，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陌上阡对你是这样的好，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他又再说：“太后说得对，作为一个皇帝，是不应该对某个女子痴情的，是应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如果太过痴迷某个女子，而迷失自己，是很没出息的。”
潘小蛮背过身子去。
她不想看到赫连墨一张脸，她根本就不愿意见到。
潘小蛮一字一顿，一字一顿，慢慢地说：“是，你说得对，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但我不过是除了你，有陌上阡这么一个男人而已。”她的泪，一点点地落了下来，她说：“而你，你别自以为你对我感情专一，你除了我之外，又有多少女人？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对其他女人没有兴趣，但一次又一次，背叛了我，一次又一次上了其他女人的床，还对我说，是为了政治需要！你可想到过我的感受？难道只许你有无数个女人，就不许我有除了你之外的男人？凭什么？凭你运气好，当了皇帝？”
说着说着，潘小蛮终于忍不住，蹲了下来，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么多那么多的眼泪，支离破碎的落下，大朵大朵地击打着地面，潘小蛮听到惊涛骇浪的拍打声，汹涌澎湃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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