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领着梁子阅和张姨上了楼,梁潇都绷着脸，一个字儿也没说。
梁潇进了门以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出任何情绪。只是像往常一样，做着每一天回家后都会做的事情。
换鞋、换衣服、卸妆、洗脸……还给热水器插上电。
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张姨在厨房里煮饭,梁子阅就一路跟着梁潇,她到哪儿，小家伙就到哪儿。
可是梁潇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全程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梁子阅以为她这是生气了，闷着声在旁边悄悄看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
“潇潇？”
梁潇闻声，没敢回头，就这么背对着小家伙,轻声应了：
“嗯？”
只有简短的一个“嗯”,因为她怕多说一个字，就要绷不住。
小家伙却突然走上前来，伸出小手扯了扯梁潇睡衣的袖子,小声说：
“潇潇,对不起,我错了。”
“你没……”
梁潇下意识接了两个字,可是第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已经更咽地再出不了声儿了。
小家伙还不到她腰，就仰着头直直看她。
梁潇忙别过脸，抬手捂着嘴，低低呜咽着，眼泪顺着她的手背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梁子阅觉察出她情绪的不同，连声道歉：
“对不起，妈妈，阅阅以后一定乖，妈妈别哭了。”
梁子阅很少叫她妈妈。可就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声“妈妈”都让梁潇禁不住眼泪落得更快。
她的喉头涩涩发疼，像是失了声，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脸嘴摇头。
不是那样的，她的阅阅宝贝什么也没有做错。
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感染，连三岁以后就没怎么哭过的梁子阅也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小家伙的小奶音里带着哭腔，很认真地在说：
“潇潇你别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到梁子阅这句话，梁潇终于再也绷不住，蹲下身紧紧抱住哭了的小儿子，含混不清地哭道：
“妈妈不是不理你，对不起，阅阅对不起，你没做错任何事，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对不起阅阅……”
梁子阅伸出小手，轻轻拍拍梁潇的瘦削的背，安慰着她：
“潇潇不哭了，是阅阅的错，阅阅不该和小朋友打架。”
梁潇闻言，却是死命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是妈妈的错，阅阅，你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你有爸爸的。你爸爸不会比任何人的爸爸差。”
她说着，放开梁子阅，伸手去擦干小家伙脸上的眼泪，很认真很认真地说：
“我们阅阅这么懂事，爸爸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对不起，是我自私地不让你和爸爸见面，是我不配做一个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自从梁子阅长大了，懂事了以后，梁潇尽管经常情绪崩溃，可很少会在他面前崩溃。梁子阅听了她这些话以后，愣了几秒没说话，梁潇以为是自己这样子吓到了他，正想开口安慰。
可是梁子阅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然后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潇潇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
潇潇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么？
梁潇几乎泪崩。
她倏忽站起身，拉起梁子阅的小手就道：
“阅阅，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爸爸，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她说话的时候虽然更咽着，可语气十分坚定。
不容置喙一般。
说完了话，就拉着梁子阅直直往门外走。
张姨一直在厨房做饭，听到你这边的动静，还以为梁潇对小家伙动了手，忙跑过来制止：
“潇潇，潇潇有话好好说，咱们别跟小孩子置气啊，阅阅他还小呢。”
梁潇停下动作来，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闻言，只淡声对张姨说：
“姨，我没生气，我只是想带他去找他爸爸。”
都是江城人，张姨是知道梁潇和霍成泽的事情的，虽然具体不知道，但总觉得梁潇一个年轻小姑娘，哪里是那种大公司总裁的对手。是以，忙开口劝道：
“别。潇潇，你冷静冷静，让孩子见爸爸是好事，可是你现在这个状态……现在又这么晚了，真想见的话，不如等明天吧？”
这么一个说话的空挡。梁子阅却突然挣开梁潇的时候，十分认真地开口说：
“潇潇，我不要爸爸。”
小家伙看着梁潇的眼睛，直说：
“虽然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阅阅也羡慕过。可是阅阅有妈妈就够了，爸爸一次也没来看过我，阅阅不要去找他。”
梁潇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便听梁子阅继续道：
“以前是爸爸不要我们了，现在是阅阅不要他了。”
……
整个屋子里，因为梁子阅刚刚的几句话，陷入无尽的沉默中。
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梁潇的心态因为今天的事情再一次崩掉，带梁子阅去见霍成泽的事情只能暂且作罢。最后还是梁子阅拉着她吃东西，甚至晚上的时候，还扬言要哄她睡觉。
她倒是没有没出息到真的要这个小家伙哄她睡觉，只是把梁子阅抱回他自己的房间，好好地搁进被子里，温声哄着他早点睡。
等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现手机上有十多个未接来电。
全是霍成泽打来的。
梁潇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然后才接通了电话：
“喂？怎么了？”
电话一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声开口：
“潇潇，对不起。”
又是这句。
她今天晚上已经听见，也说了太多遍这三个字。
甚至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都有些麻木。⑦④尒説
一时反应不过来霍成泽是因为什么事情跟她道歉的。
幸好很快，就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继续说道：
“梁家的事情，以后我会努力开始接受的。潇潇，能不能给我一点儿时间？”
原来他是在说这个。
梁潇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什么梁家的事情，只不过是她今天情急之下扯得一个谎罢了。
当年梁氏集团败落，父亲锒铛入狱，树倒猢狲散，梁家哪还有什么亲戚，什么事情会找到她头上来。
不过她突然发现，霍成泽好像真的变了。
变得在她面前愈发小心翼翼。
梁潇闻言，只是轻声回答：
“没事，都不重要了，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她说话的是时候，暗暗使了点小心思。用她现在这种语气说话，哪里会是“没事”？
果然，霍成泽下一秒就问道：
“……你是不是哭过了？”
“没有。”
也许是她的鼻音有些重，嗓子也有点儿哑，才被对方听了出来。不过梁潇想也没想就否认了，
“我真的没事。”
霍成泽见不得她这种强忍着委屈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或者我过去陪你？”
梁潇先是没吭声，后来心思一转，就势来了个以退为进：
“不要。要和我一起住除非我们结婚了。”
“不过……”
她顿了顿，吊足了对方的胃口，才说，
“我仔细想了想，结婚这件事情，我好像逼你太紧了，你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霍成泽，我看，要不然，就算了吧。”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转折，有些不敢置信，问道：
“你说什么？”
梁潇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们两个，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电话里静了一秒钟，然后便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字一顿道：
“我说过了，你没有反悔的机会。”
“可是……”
“没有可是。”
“对不起，”
梁潇故作委屈，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五年我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什么问题都自己解决，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天，今天只是出了很小一件事情，我就有点崩溃。”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霍成泽，我只有你了。”
“潇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霍成泽抽了口烟，浓浓的烟雾吐在眼前，
“你啊，现在还是给我好好想想找谁当伴娘，婚礼要在哪办吧。”
趁她还没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真的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的。”
梁潇知道自己这边的事情瞒不了多久，霍成泽那样精明的人，万一哪天发现她回来的目的不纯，保不齐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要白费。
所以，她希望这件事情能够速战速决。
也好让她早点摆脱自己的心魔。
是以，达到了目的之后，梁潇懒得再跟他废话，干脆随便聊了两句，便说自己要睡了。
***
早上的时候，梁潇因为担心霍成泽起疑，便答应让他来接她上班。
为此，还特意叮嘱张姨要等他们走了再送梁子阅上学。
昨天晚上梁潇太不清醒，后来她仔细想了想，现在她和霍成泽这种状态，如果真的把阅阅牵扯进来才不是什么好事。
还不如她快一点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到时候再让阅阅去见他。
上班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霍成泽载着梁潇一起去吃了早餐，然后又把她送到工作室门口。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也并不显得尴尬。
不过他们之间交流的状态确实变了。
从前的梁潇是个小话痨，和霍成泽在一起的时候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而他也只是随意应上一两句。
现在换成霍成泽找话题，梁潇随意搭上两句。
两个人的位置不知不觉间颠倒了。
霍成泽不是爱说话的人，看得出来，一直这样找话题已经费了他不少力气。
不过，尽管梁潇的态度并不是霍成泽想象之中，像从前那样处处粘着他，做什么都想着他，时不时就要打电话过来查岗的那种。
他这两天的心情仍旧很不错。
连公司里的人都发现了他最近心情不错。一个个的似乎是从过去五年的阴霾中解放出来了似的。
一个个连工作起来都格外有动力。
高煜一大早上就被霍成泽叫到了办公室里。
霍成泽的吩咐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帮我找一家最好的婚庆公司，最好要尽快，越快越好。”
高煜公式化地回答一句：
“好的霍总。”
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霍成泽，有些发愣。
霍成泽被他看了几眼也并不恼，反而轻笑了一声，直接了当地开口问：
“不用猜了，是我要结婚。”
“啊？”
自从霍成泽接手临江集团，高煜便跟在他身边做特助，这些年来几乎从来没有在霍成泽口中听到过“结婚”这两个字。
就算是在五年前霍成泽和梁小姐如胶似漆的时候，他好像也一直都没有过这个打算。
霍成泽微微挑眉：
“听到我要结婚这么惊讶？”
闻言，高煜连忙摇摇头，说道：
“不是不是，只是太突然了，恭喜霍总了。”
“嗯。”
霍成泽点点头，面上的喜色未减，说话的时候好像特意带了一点炫耀的意味，
“不问我要和谁结婚吗？”
这个问题要高煜回答，他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梁小姐。
也只有跟梁潇结婚，霍成泽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吧。
不过这个答案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霍总和梁小姐之间横亘的是什么。
没想到，最后还是霍成泽自己忍不住开口说出来了：
“是我要和潇潇结婚了，婚礼的事情到时候还要你多忙，记得准备红包。”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这些话从霍成泽口中说出来，高煜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件事情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亲眼看见，就不禁愣愣地说了一句：
“包，一定包。您和梁小姐这一路走过来太不容易了。恭喜恭喜！”
霍成泽今天心情大约真的很好，闻言，轻笑着点点头，说道：
“嗯。这倒是，行了，没事了，你去工作吧。”
在高煜走出门之前，又听霍成泽补充了一句：
“这件事情不用保密。”
他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娶他最心爱的女人了。
五年前不能做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了。
他等这一天，也是真的等了很久。
……
跟高煜说完了找婚庆公司的事情，霍成泽又拿出手机，准备通知一下霍家人。
他一向懒得跟霍老太太说话，便直接将电话打给了霍启。
电话刚被接起来，霍成泽便长话短说：
“我要结婚了，和梁潇，婚礼会尽快办，到时候你想来可以过来参加。”
霍启一大早上接到自家儿子的电话，突然就听见这么一个消息，不禁愣住，问道：
“你说什么？结婚？和梁潇？”
“对。”
霍成泽应下，在对方开口否定他的决定前，就先把话搁下，
“我只是通知你，你们不用去纠结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也不用跟我外公商量怎么破坏我的婚礼。”
这说话的态度近乎强硬，不容置喙。
霍启虽然和宋苑的感情并不怎么好，可是梁家人确确实实算他们家的仇人，他即便对梁潇没有宋老爷子那么抵触，可也觉得这并不是良配。
是以，即便霍成泽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说：
“不是，为什么非得是她？换成其他任何有一个人，咱们霍家，还有你外公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你都三十出头，我们巴不得你早点结婚生子，可是，如果是那个丫头，你不会想起你妈吗？”
“爸。”
霍成泽倏忽冷笑一声，
“我还叫您一声爸，但是，你要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提起我妈的人。”
一直以来，霍成泽都觉得，宋苑的死，如果梁毅是刽子手，那霍启一定是最主要的帮凶。
是梁毅给了宋苑外部的压力，可同时，是霍启这个丈夫，从来都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花天酒地。
霍启一向算是软弱性子，平日也只爱吃喝玩乐。
这时候感觉自己说不过霍成泽，便只好重重叹了一口气，妥协道：
“算了，婚姻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吧。只是你外公那儿，也得你自己去解释。”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
与此同时，梁潇坐在办公桌前，也在打电话。
打给封羽。
封羽好几天没见梁潇，一接起电话，就迫不及待说：
“你还知道找我啊，没良心的，这几天忙什么呢？”
梁潇闻言，忍不住笑道：
“你不也没找我吗？老实交代，是不是和你沈叔叔正打得火热呢？”
“去。”
封羽啐道，
“没个正经的！”
两个人闲扯了几句，梁潇便切入了正题，说道：
“我给你打电话呢，是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难得见到你这么郑重啊，什么事，说吧？不会是你背着我跟我小叔在一起了吧？”
“我要结婚了。”
“啊？”
封羽下意识问，
“你们俩进度这么快，这就都发展到结婚了？”
“哎呀不是。”
见她误会了，梁潇连忙解释道，
“不是和你小叔。”
“那是和谁？”
梁潇吸了口气，封羽是她告诉的第一个人，让她不禁有些紧张：
“霍成泽。”
“谁？卧槽？”
封羽听了梁潇这个答案以后，禁不住连声惊叹，
“姐妹牛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霍总给搞定了，还一下子就说要结婚。”
封羽说着，突然想起来梁潇刚回江城的时候，在咖啡馆里跟她说的，要报复霍成泽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你这次是真心要和他结婚呢，还是预备打击报复啊？”
“你说呢？”
“我说啊……按我以前对你的了解，你是个恋爱脑，为了霍成泽能做任何事情的那种，不会这么快你就又沦陷了吧？”
闻言，梁潇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啊？行了，别废话了，明天陪我试婚纱。”
早上来上班的路上，霍成泽就告诉梁潇，婚礼马上就要开始筹备，而且一定会尽快。让她早点去挑婚纱和礼服，先把她那一部分做好。
……
或许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一直到第二天，封羽开着车到梁潇工作室门口接她去试婚纱的时候，仍然觉得很不真实。
坐在车上，她还跟梁潇说：
“不行，潇潇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去，是真的，真的。”
“嘁，那你未来老公呢，不陪你试婚纱吗？”
车子正好经过临江集团的大楼，梁潇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说道：
“他说婚礼的事情他要自己忙，不用我帮，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应该很忙吧，我也不知道，早上他说吃午饭的时候来接我们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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