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洛音正坐在窗边认真绣衣裳,绿袖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又很快退了出去。
她看向一旁手执书卷的沈韶,惊诧道:“夫君,若涓有喜了。”
文若涓出嫁也才两个半月而已,可见她与陈公子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沈韶闻言也怔了下,半晌才笑着开口:“那我努努力?”
徐洛音嗔他一眼,忽而想起半个月前查探的文若涓那件事,便问了句有没有消息。
“文若涓与文家人的来往向来都很小心,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沈韶道,“所以我查了几日便不再查了,如今所有的人都被我派去查文家与吴家勾结之事了。”
不过这已经说明此事很可疑了,毕竟出嫁的女儿与娘家来往,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徐洛音便道:“明日我去探望若涓吧,正好问一问她。”
沈韶立刻道:“明日休沐,我与你一同去。”
于是翌日一早,两人来到陈家。
徐洛音边走边看,陈府并不算大,瞧着似乎比二哥的别院还要小一些,但是很是整洁美观,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一路上也没有仆妇,只有一个领路的小童。
小童带着他们进了屋,麻利地奉上茶,徐洛音不禁问道:“你家主人呢?”
“公子去买药了,夫人在照顾老夫人,我这就去叫她!”说着他一溜烟跑远了,徐洛音甚至来不及喊他,他便跑得没影儿了。
不多时,文若涓踏进门,惊喜道:“韶表哥、表嫂,你们怎么过来了?”
再也没有了从前胆小怯懦的模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听说你有喜了,便过来看看你,”徐洛音牵起她的手,“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文若涓抿唇一笑,又懊恼道,“早知道你们过来,我便让夫君买些酒楼的饭菜了,家里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
“不忙,本就是我们叨扰,”沈韶淡声道,“略坐坐便回去了。”
沈韶说话还是很有威严的,文若涓闻言马上便应了声是,坐在徐洛音身边,两人说着悄悄话。
徐洛音上下打量一番文若涓,惊奇道:“瞧着似乎和上次见你的时候也没什么变化,到底是怎么知道有喜的?”
她接触的都是些还未出嫁的姑娘,自然不懂这些,便好奇地问了几句。
文若涓掩唇一笑,轻声道:“我的月事已经推迟一个月了,原本我身子就弱,便没有当回事。不过这几日总是嗜睡,晨起还会觉得恶心,昨日被婆母看见,婆母猜测是有喜了,便让夫君请了郎中,结果真的诊出了喜脉。”
原来是这样,徐洛音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文若涓看了眼坐得稍远的沈韶,悄声道:“表嫂,你和韶表哥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你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徐洛音红着脸垂眸,怎么好意思跟她说他们圆房还没多久,只能轻声说:“这事是看缘分的,兴许我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吧。”
文若涓摸了摸尚未隆起的肚子,真心实意道:“那若涓便祝表嫂好孕了,早日生个胖娃娃。”
徐洛音笑着颔首。
过了一刻钟,文若涓的夫君陈治回来了。
陈治听了小童的回禀吓了一跳,赶紧进屋,看见两人拱手便拜:“沈少卿、沈夫人。”
沈韶扶他起身,笑道:“陈主簿不必多礼,今日休沐,没那么多规矩。”
夫妻俩闻言却怔住了,齐声道:“主簿?”
徐洛音眨眨眼,想起陈公子原来的官职是正八品司直,这么快便升官了吗?
沈韶颔首道:“是主簿,你上次办差立了功,也是时候升一升了。”
“真是双喜临门了!”陈治喜不自胜,“多谢沈少卿。”
“该谢的是你自己,”沈韶并没有居功,“你办差妥帖,这是你应得的。”
文若涓笑道:“夫君,去酒楼买些好菜吧,咱们得好好款待韶表哥和表嫂。”
徐洛音正想阻止,沈韶看她一眼,摇摇头,她便明白过来,陈治在场确实不方便问那些事情,不如支开。
陈治离开后,徐洛音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药包,问:“你婆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表嫂关心,婆母好多了,只是下不了床,事事都得由我亲力亲为。”
她神色惬意,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但徐洛音看了眼她的肚子,还是道:“你有喜了,日后肚子大了肯定不方便,过几个月买个小丫鬟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文若涓笑道,“如今夫君升了职,俸禄也高了,手头能宽松些,过两日我便去挑一个。”
徐洛音点点头:“若是没有银子了,便来找我,我多少也能帮帮你。”
“多谢表嫂,”文若涓起身行礼,“您与韶表哥给我寻了一门好亲事,我已经很感激了。”
徐洛音忙扶她起来,心中有些复杂,这样的亲事其实并不算很好,但是见文若涓与陈治琴瑟和鸣,她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见她们聊得差不多了,沈韶浅啜了口茶,问起正事:“我听闻自你出嫁之后,文家人便时常过来见你,所为何事?”
文若涓怔了怔,遮掩道:“只是些寻常小事,韶表哥不必挂在心上。”
沈韶瞥她一眼,问:“是不是在警告你不要将你知道的东西告诉我们?拿什么威胁?你的姨娘?你的夫君?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一连串的问话让文若涓面色煞白,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不语。
徐洛音有些不忍,正要劝他用更温和的方式,没想到沈韶却更残忍道:“文家人想要好名声,怕杀了你之后留下破绽,所以只是威胁你,没有杀你。可我不想要好名声,我只想将文家与吴家送上断头台。”
言外之意便是你若是不从,我现在便可以杀了你。
听到“文家与吴家”几个字,文若涓紧握的拳头忽的放松下来,喃喃道:“韶表哥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沈韶半真半假道:“我正在搜集证据,再过不久便会呈给皇上,吴文两家迟早要倒台。你考虑清楚,是什么都不说,与文家一起死,还是将你知道的告诉我,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室内安静下来,文若涓神色挣扎,沈韶并不催她,悠闲自在地喝茶。
徐洛音却紧张万分,沈韶的话是有破绽的,若是他真的有充足的证据,哪里还需要来找文若涓呢?
陷在双重抉择里的文若涓显然没有思考这个破绽的能力,她的脑海中天人交战,片刻后终于艰难道:“韶表哥真的可以保我平安无虞吗?”
沈韶神色放松,笃定道:“说到做到。”
文若涓慢慢开口:“很久之前我便想将此事告诉你们了,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只有出嫁那日才看见表嫂,可我昏了头,并未察觉那不是一个好时机。我刚说了几个字便被姑母打断了,不敢再说,姑母从那之后便起了疑心,派人问过我一次。
“此事关系重大,我自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撒谎说我看到的是吴家人前来文家密谋,姑母不信,又派人问过我几次,我咬死了看到的事实便是如此,甚至说姑母若是不信便杀了我以证清白,她就再也没有派人过来了。
“最后姑母亲自来了一趟,与我说文家表面中立,实际上支持的是晋王殿下。后来我仔细想了想,那件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所以表嫂再问,我便撒谎说我忘了。”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做不出揭发娘家的事情,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毕竟这么多年了,文家在朝堂的名声一向极好。
那时她想,就算她将此事告诉沈韶,想必他也不会当回事,可是现在沈韶想让文家倒台,她义不容辞。
文家表面是清流文官世家,实则烂到了骨子里,她生在文家、长在文家,却没有一日不想逃离,她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她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终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与夫君定亲那日,我有些激动,便出来散散心,忽然看见府上的护院正往箱子里装东西,我好奇看了两眼,发现那是……兵器。”
沈韶心神微动,沉声问:“是不是几个黑色的箱子?你可看清楚了?”
文若涓仔细想了想,惊讶地点点头:“韶表哥怎么知道?”
沈韶没有隐瞒:“我查过这件事,只是我查到的是箱子里装的是皇上赏下的银两,现在看来,想必只有其中几箱是银子。”
那些东西是要运往青州的,私自将银两换成兵器,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这个罪名,比贪墨大得多了。
沈韶冷笑,起身道:“这段时日轻易不要出门,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我们先走了。”
回去之后,沈韶马上便开始与太子一起查探此事,终于有了些许进展,于二月末的时候将奏折秘密呈到天子御案前。
当日下午,皇帝闲来无事,召晋王跑马射箭。
翌日下午,皇帝兴致盎然,召太子与沈少卿品茗对弈。
皇帝文武双全,不管是骑射还是对弈都不在话下,这是常有的事,没有人放在心上。
只在心底叹了声,昨日皇帝与晋王殿下跑马射箭,今日与太子殿下品茗对弈,两人的荣宠不分上下,该选哪位皇子,是个麻烦事啊。
三月一日,休沐日。
李太医照例前来沈府为沈丞相诊平安脉。
刚将手搭在手腕上,李太医便微微皱眉,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沈丞相自然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略有些紧张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好?”
李太医松了眉,笑道:“丞相大人多虑了,只是在下发现您的身子比上个月好得多,这才有些疑惑。”
沈丞相满意颔首,道:“这都是我家夫人的功劳,三不五时便让我吃药膳。”
文氏在旁笑道:“老爷原本还说没什么作用呢,看看,这不是有用吗?”
“是我误会夫人了,”沈丞相忙道,“你去送送李太医吧,我这就去再吃些药膳。”
两人便出了门,李太医低声问:“你给他吃的真的是药膳?”
文氏不以为意道:“自然不是,多放了些药粉罢了。”
“可丞相的身体确实比以前好了,”李太医思忖片刻,惊道,“莫不是药粉被人掉了包?”
文氏悚然一惊,忽的想起一件事,颤声问:“若是普通郎中诊脉,是否能诊出他身子不好?”
李太医沉吟片刻,颔首道:“只要不是庸医,应当是能瞧出一些的。”
庸医……文氏闭上眼睛,回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巧合,心中暗恨,沈韶找来的郎中怎么可能会是庸医!
李太医这才回过味来,大惊失色:“难道有人为沈丞相诊过脉?”
文氏稳了稳心神,从容道:“你先回宫吧,将此事告诉惠妃娘娘,我派人去寻我父亲商议,只要惠妃安好、父亲安好,那文家和吴家就倒不了。”
她站在门外深呼吸数次,终于维持住了往日的温婉慈和模样,踏入室内。
从晌午等到翌日晨起,派出去的小厮终于回来了。
文氏一夜未眠,精神有些萎靡,见他回来,终于激动地抓着那人的手问:“我父亲一切安好,对不对?”
“小的等了一整天,都没见到文尚书回府……”小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后来小的前去打探,这才知道文尚书和晋王殿下一起被留在宫中了。”
文氏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能在宫中留宿,对臣子来说是莫大的恩宠了。
于是随口问道:“所为何事?”
“说是……文尚书酒后与宫女……”剩下的话他支支吾吾地不敢再说。
文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父亲一向谨慎,怎么可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小厮连忙跪下磕头,地上很快有了一片星星点点的血痕。
文氏怔了片刻,终于开口:“皇上呢?皇上可有生气?”
只要皇上相信父亲是被人陷害的便好,那么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皇上震怒,派太子和沈少卿严查此事,一旁的晋王殿下还未醒酒,开始胡言乱语,说此事应该交由他处理,皇上……起了疑心,怀疑两家勾结。”
文氏闭了闭眼睛,是此时此刻才起的疑心吗?
当然不是。
是早有预谋,是设了局让父亲跳进来!
她后退几步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一切都完了!
不过……文氏扬起头,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丝笑意,问:“徐洛音在府上吗?”
一刻钟后,文氏来到韶光院。
徐洛音听到红裳的回禀,本不想见她,但吴文两家之事还未尘埃落地,她不得不虚与委蛇。
更何况这里是韶光院,谅她也不敢动什么手脚,于是徐洛音便将文氏请到院子里,四周守卫森严。
文氏抬眸打量一圈,像没看见一样,并不关心。
今日春光明媚,徐洛音笑着奉上茶,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恭敬开口:“母亲这么早便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文氏捧起茶,慢悠悠道:“自从你学成之后,也不来静兰院了,我只好过来看看你。”
半个月前,徐洛音学完了所有的东西,再也没有踏入静兰院一步。
她敷衍几句,心里便关心起沈韶什么时候从宫中回来。
文氏观她神色,笑道:“看来你对韶儿用情至深啊,才分别一会儿便如此想念了。”
徐洛音抿了抿唇,耐心告罄,再次问道:“不知母亲前来所为何事?”
“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罢了,”文氏望着茶盏中袅袅升起的缥缈雾气,唇角勾起笑容,“徐家和沈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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