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四个人各有分工,少了任何一个，都有着致命的影响。
因为资质稍逊一筹,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林凯风在实验室里的时间,其实比他们都要多。叶玫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团队会没了林凯风。
但她也理解他,没有人知道这个项目未来会怎样。他不是二十岁完全耗得起的江临,也不是自己这样压力相对要小的女生,他这个年纪,必须得考虑现实的生存问题。
好在研三没课,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实验室。
早上七点多踏着晨光去实验室,晚上十点之后踩着月辉回宿舍。中途去食堂吃个饭，打个热水,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投入研发中。
落魄的秦少爷的,当然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天天去高档餐馆吃大餐。也加入了叶玫和江临的食堂阵营,彻彻底底打入了群众之中。
有时候叶玫不得不承认,世间总有些冥冥注定,比如当初两人不知怎么就随口聊到贾宝玉,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
好在秦宝玉看起来精神面貌还不错，不仅没有因为家道中落，心灰意冷要打算出家的嫌疑，甚至还在短短几天内，将大食堂几个窗口的特色美食摸索得清清楚楚，然后单方面宣布，土豆烧排骨乃食堂头牌。
“咦？这不是我秦墨哥吗？”
这天傍晚，三个人为了稍稍改善伙食，从大食堂移军二楼自助食堂，刚刚打了饭菜，找到一个边角的位置坐下，便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叶玫循声抬头，却见是一个挂着满脸邪气笑容的男生，边说话一边朝他们这桌走过来，身旁还跟着个一脸大妆的女孩。
学霸的记忆力通常异于常人，虽然只见过一次，她还是认出这个男生是当初在胖哥烧烤，被秦墨教训过的那位小富二代。只不过当时是一头红毛，现在变成了奶奶灰。
总之依旧是个不良学生的模样。
她没想到的是，这人竟然是本校的。
奶奶灰走过来，微微弯身，将手搭在秦墨肩膀，笑道：“哥，没想到能在食堂看到你，还真是稀奇啊！我听人说，你不是出国了么？怎么还在学校？难不成是签证过不了？哦，不会是没钱买机票吧？要不要我给你赞助点？”
叶玫微微眯眼，有点紧张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只见秦墨面无表情地吃了口菜，淡声道：“滚远点！”
奶奶灰仿佛听到笑话一般，扑哧一声，松开手站起身，啧啧道：“你跟谁牛逼呢？爹妈都他妈破产，还以为自己是大少爷！我真是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学校都要开除你了，还能死皮赖脸待在这里。”
秦墨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饭，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奶奶灰同学显然是被他这漠然的态度所激怒，忽然拿起桌上一个汤碗，兜头朝他淋下去。
饶是秦墨反应快，迅速朝后退开，那一小碗汤，也从他胸前流过，外套上瞬间湿了一大片。
叶玫大惊失色，赶紧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愤怒地看了眼奶奶灰，又忧心忡忡看向秦墨。
秦墨放下筷子，抖了抖身上的汤汁，拿起她递过来的纸巾，随手擦了擦胸前的汤渍。然后慢慢抬起头，冷冷看向旁边那一脸得意嚣张的男生。
“生气啊？想打我？动手啊？”奶奶灰对他这愤怒很是不以为意，笑着挑衅道，“你不是很牛逼吗？有本事打我啊！”
秦墨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眼底都是瘆人的寒色，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暴起，将这寻衅滋事的混蛋玩意儿就地揍得哭爹喊娘。
因为谁都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叶玫赶紧低声唤了一声：“秦墨！”
秦墨眉头微微跳动，继续冷眼盯着男生。
“动手啊！怎么？爹妈破产了就变孬种了？”奶奶灰继续叫嚣着。
叶玫握了握手中的筷子，很想站起来插爆这人的狗头。
只是没等她的想法实施，只听砰的一声，一个不锈钢餐盘，连盘子带饭菜哗啦啦全扣在了那头奶奶灰脑袋上。
周遭明显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叶玫也愕然地睁大眼睛。
“真是活久见，没想到还有人求挨打的，现在满意了吗？”江临收回手中的餐盘，骂骂咧咧道，“为你这样的人浪费我半顿饭真不值当！”
说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拿着餐盘飘然而去，重新去拿餐了。
叶玫：“……”
奶奶灰半天才反应过来，顶着一头饭菜，看着江临颀长的背影，气得脸色铁青。他身边的女朋友赶紧拿出纸巾为他擦拭。
周围不少人都压低着声音在笑。
他愤愤地看了眼勾着唇轻笑的秦墨，抬手虚指了指他道：“秦墨，你给老子等着瞧！不让你跪下来叫老子爷爷，我就不姓林。”
秦墨撇撇嘴不以为意。
一男一女怒气冲冲离开，打扫的阿姨赶紧走过来收拾，一面打扫一面抱怨：“现在的学生怎么回事，食堂里都能打起来！”
秦墨道：“不好意思阿姨，给你添麻烦了。”
阿姨忙摇头道：“没事没事不怪你，刚我听到了，是那个男生惹事，瞧那样子一看就是坏孩子，也不知怎么考进大学的。”
叶玫也奇怪呢。
人家秦墨好歹是正儿八经靠竞赛保送的。
重新打了一盘菜的江临去而复返，咦了一声道：“那王八蛋玩意儿走了？老秦你刚刚怎么不还手？我还想着回来咱俩一块揍他一顿得了。”
秦墨道：“算了，现在不能惹事。”
江临显然对他这息事宁人的态度有些费解。
叶玫道：“学校还在调查他的事，要是现在惹事，只怕我们老王都保不了他。”
江临了然地点点头：“那幸好刚刚我砸了他一头，不然真是亏大了。”
秦墨笑：“谢谢你啊临哥。”
江临不以为意道：“他自己要人打的，我看你半天不动手，就帮你砸了。没见过这种求人打自己的。”
叶玫道：“他故意挑衅秦墨，现在这情况，一旦动起手闹大，吃亏就是秦墨。”
秦墨抬头看她，笑道：“小叶学霸真是冰雪聪明。”⑦④尒説
只是这笑到底带了几分无奈。
不可一世的秦少爷，终究不得不对现实低头。
桌上一时沉默，过了半晌，秦墨又才淡声开口问道：“刚刚那小子看起来是不是很面目可憎？”
叶玫愣了下，点头：“确实。”
秦墨又问：“那我以前某些时候，比如对钟扬，是不是其实也是这样面目可憎？”
叶玫怔住，半晌没说话。
江临包着一嘴饭菜，含含糊糊道：“怎么会？老秦你可是大帅逼。”
秦墨笑了笑，抬头看向叶玫：“你说呢？”
叶玫望着他那双噙着淡淡笑意的琥珀色眸子，道：“要说实话吗？”
秦墨挑挑眉头。
叶玫沉吟片刻，道：“确实有一点。”
秦墨笑：“谢谢你的实话。”
叶玫道：“但也能接受，跟刚刚那人还是不一样的。”
秦墨沉默了片刻，道：“我以前做任何事都是由着性子来，也觉得理所当然，看不惯谁就去搞人家。从小到大，很少有人敢惹我，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牛逼，其实人家是怕我们家背景。高中那会儿军训，我们有个教官特别喜欢摆架子教训学生，大家都怕他又不敢反抗，有次训练没忍住和他吵起来，一怒之下对他动了手。后来这事自然是不了了之，教官离开，而我依旧是我。直到刚刚我被人泼了一碗汤，想动手还击却又不能动手时，才忽然体会到当年我那位教官，还有钟扬在被我欺负后，无能无力的感觉。”他顿了顿，“我确实是网上写的那样，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富二代，只是从来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多无所不能。现在才彻底明白，撇去家庭背景的加成，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江临和叶玫一时噤声，默默低头吃饭。
秦墨见两人小心翼翼如鸵鸟的模样，轻笑道：“喂！我就是反省反省自己，你们俩怎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江临抬头，弱弱道：“老秦，你不会是看破红尘了吧？”
秦墨瞪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自我反省一下。难道你们不觉得我一个破产富二代，能有这样深刻的自我剖析和自省，而不是愤世嫉俗走弯路，是一件很值得点赞的事吗？”
得，还是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本来刚刚他那番话，还有点叫人同情的，现在叶玫是一点都没有了，甚至还觉得刚刚浪费了自己的感情。
她抬头看他，木着脸道：“没错，你以前确实很欠扁。”
秦墨笑说：“你已经用言语扁过我很多次了好吗？”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总算知道你先前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我确实挺讨厌的。”
叶玫皮笑肉不笑道：“你错了，我现在也不喜欢你。”
并不是，从来和现在，她喜欢的都是他。
秦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着她白皙的脸颊，道：“没事，我会争取让你改变想法的。”
江临插话道：“老秦，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秦墨被这家伙逗乐，道：“我也很喜欢你。”说着，又稍稍正色道，“现在想想，学校要真处理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像我这样本科课堂一半出勤率都没达到的学生，被保送研究生，确实对别人不公平。”
叶玫抬头道：“你的论文和科研能力，完全符合保送资格。”
秦墨笑道：“这个我当然不否认，不然也不至于申请保送。但让一个天天旷课的学生保送，确实是有违规则。”
叶玫当然也知道，他的保送并不那么服众。只是当初看到他和自己一样选了王争鸣，内心颇有几分窃喜，也就没去想公不公平这件事。何况这个不公平，怎么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想了想道：“法不溯及既往，既然当初老师都不管你旷课，没道理现在再去追究。要真追究，老师们也得负责。”
秦墨点头：“其实拿不拿学位我无所谓，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走。行了，不说这些扫兴话，影响你们俩胃口。”
“没有啊。”江临一本正经道，“我胃口很好的。”
叶玫扑哧一声笑出来，要是都像江天才这样饱餐一顿什么烦恼就没了，多好。
她吃了口饭，想到什么似的，问：“对了，刚刚那男生是咱们学校的？”
秦墨点头：“艺术系。”
难怪。
叶玫又状似随口问：“叫什么名字？”
秦墨道：“林况。”
叶玫若有所思地点头，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
秦墨抬头看她一眼，道：“不用担心，没事也遇不上。”
“嗯。”
但就怕遇上，他们现在这情况，可经不起半点外界的折腾。
或许，她也该为秦墨做点什么了。
*
晚上回到宿舍，叶玫打开电脑，搜索林况的信息。
这种高调张扬富二代，网上很容易就查到他们的信息。
她很快摸到他的社交账号，大概是搞艺术的加上富二代，粉丝还不少。
还挺喜欢发日常，日常就是吃喝玩乐加上炫富。
夜生活也贼丰富。
最近更新的一张照片，就是在几分钟前，一群年轻男女正在一个夜店包厢里纸醉金迷，桌上乱七八糟摆着酒瓶酒杯。
叶玫正要退出来，忽然瞥到沙发上有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里面看起来是一些药丸，赶紧将照片放大。
然后又上网搜索了一下，秉着学霸的细致认真做了个对比，确定自己没看错。
她舒了口气，退出网页，拿起手机，拨下了“110”。
感谢这位脑残二代，发照片还不忘分享定位，是学校附近一家酒吧。
父母不教你做人，总会有人教你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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