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平日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漠然端庄的女郎,此时乖顺地坐在他膝上,听话得出奇。郎君耐心地、一点点拨开她耳畔的碎发,取下那一粒明月似的耳珰来,轻轻揉弄着她小巧的耳珠。
她面上酒意似更浸润了一层,不满地挣扎起来,“你不正经!”
谢沂扑哧一声笑出来,扣着她的头靠近些许,诱问着:“皎皎喜欢端方温良的君子,像袁燕持那样的,是不是。”
便见她羽睫似轻轻颤了一下,妙目此时半掩着,烛光盈盈,眼中也似盛着潆潆的泪似的,含情凝睇,勾人得很。呓语喃喃道:“……我嫁人了,不能喜欢他了。”
那就是从前喜欢过了?
谢沂神色一寒,指腹轻揩过她睫畔,却只是铜枝灯描下的烛光的影子。哼了一声,不满道:“那皎皎最喜欢谁。”
“……我阿姨。”
醉中的她总是乖巧婉顺的,有问必答。只是此“阿姨”非彼“阿沂”,这答案难免让人失望。谢沂安慰自己,或许他可排第二,便好声气地问着,“其次呢。”
“……我次兄。”
桓晏在她心中居然能排第二?
谢沂神色不虞,一想到桓晏后来看她时、眸子里狼似的觊觎又吃味得紧,锢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也收紧起来,让她离他更近。她生气地推攘着,却被擒过双手,那一点点软绵绵的力道,也就按在他胸上了。谢沂低笑一声,让她的小脸贴在自己胸上,凑在她额上亲了亲,“他才不正经,不许喜欢他。”
她不语,或许是察觉他语中危险的意味,或许是被他炙热的唇烫红了额。只略微皱了皱眉,觉得这人讨厌得紧,怎么有这么多话要问的啊。
见她不答,谢沂伸手抚平她轻拧的眉心,“我是你郎君呀,出嫁从夫,你要听我的。”
她便乖乖地“哦”了一声,娇娇糯糯的一点声音,软软柔柔的一点眼波,几要叫他溺死在里面。谢沂喉结微动,迫使自己静下心来,继续问:“那第三呢。”
“……”
桓微沉默了好一阵,尔后轻轻摇头,“没有了。”
他叹气,解开她乌泱泱的一头长发,让青丝泻了满手。耐心地提醒,“皎皎不喜欢我吗。”
原本安静下去的小姑娘霍地又挣扎起来,羞愤地重复道:“你不正经!”
谢沂憋着笑将人按回膝上,似怅惘地叹息一声,“可是为夫却很喜欢皎皎啊。”
自她从海棠树上跌下来,跌进他怀中,跌散了青丝央他绾发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两世皆留着她遗下的珠腕绳。
一留,便留了这许多年。
她“唔”了一声,再不应声。谢沂有心逗弄她,手指在她娇嫩得仿佛三月桃花的唇上轻点了点:“唔是什么意思啊,是皎皎也喜欢我的意思吗。”她立刻仰头嗔恼地横了他一眼,被意料之中的他刮了小鼻子后,又难为情地羞红了脸,奶猫似地拱进他怀里去,把半张红透的脸全埋进他胸膛了。一把长发全跌落下来,散至纤纤腰身处,雪衣黑发,妖娆至极。
谢沂蓦地畅笑出声,明月透窗而来,被飘飞的青帘筛成丝丝缕缕,若水银般在地上流淌。铜制连枝灯上燃着的盈盈列星也漂浮不定,倾泻于地,星月皎洁。他搂紧怀中的娇人儿,嗅着她发间清淡的辛夷香,忽而轻叹了一句:“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曹子桓的七言诗,自然是好的。但此时改为“明月皎皎入我怀”倒也应景。
她始终不肯回应他,谢沂不禁意兴阑珊,不甘心地抬起她的脸,凝视着她轻阖的双眸,指腹缓缓摩挲着那半月似的下颌,“那为夫喜欢皎皎,皎皎以后也要喜欢为夫,好吗。”
她不言,丹唇微翘,似乎真睡着了。可过了很久,又轻轻翕动樱唇,乖乖糯糯应了一声:“好。”
谢沂长睫一颤,再难抑情热,闭了眼朝她水润的唇索去。采蓝却于这个时候奉着醒酒汤进来了,见此尖叫一声,端着汤风驰电掣地出去了。
他动作一滞,脸上迅速冰封雪冻了,采绿红着脸重新端了醒酒汤进来,看也不敢看榻上一眼,把汤放在榻边的矮几上,行礼退下。
谢沂脸色黑沉极了,他想,等她醒了,他一定要让她好好教训教训这俩没有眼力见的婢子,最好是连名字也换了。
二婢名字皆出自毛诗,“终朝采绿,不盈一匊”、“终朝采蓝,不盈一襜”,写先秦的某个女子思念未归的良人。打量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给这俩丫头取名的时候在思念谁?
这厢,谢沂兀自生着闷气,桓微却是真的醉得人事不知了,双眸紧闭,凭他百般逗弄也毫无反应。谢沂叹口气,一手环抱着她,一手舀过晾好的醒酒汤给她喂了,她乖巧得出奇,他喂一勺,她便喝一勺。谢沂喂完最后一勺,只觉自己也似醉中,肺腑内烧得厉害。不由低头在她残留了少许汤药的唇瓣上吻了一吻,将那最后一点醒酒的汤饮下了。
但他心中那团火却没能熄干净,天人交战良久,认命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唤了二婢进来给她洗漱,自己则进到净室里洗浴了。采蓝利落地收走药碗,同采绿给女郎净面更衣,闻见净室里哗哗的水声还有些纳罕,“郎君方才,没有叫我们烧水吧?”
那岂不是,洗的冷水?
采绿却红了脸,一言不发,端过盛着水的银盆出去了。只留下采蓝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水声足足响了两刻方歇。等到谢沂返回卧室,妻子早进入了梦乡。卧室里铜枝灯已尽数熄灭,只留了两盏铜雁鱼灯,光晕困在屏风榻床脚,小小的一团。谢沂看着床幔里妻子秀婉恬静的睡颜,她似乎总是这样安静,连睡梦里也端庄得仿佛一个玉偶人,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他深呼吸一口,下意识想抚一抚她的脸,行至途中却停住,换了一只手。
二人相拥而眠,一夜无事。次日,桓微在幔帘透来的清光里缓缓睁开眼,惊觉自己正躺在郎君宽阔的臂弯里,一手还叫他扣着,怔地从榻上坐起。
她身上绡制中衣完好,只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压着睡了一夜,原本柔顺的青丝难免有些乱。
桓微侧过脸,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身侧的郎君身上。他已醒了过来,一手枕在头下,一手还拉着她的手,目光慵懒、好整以暇地看她,“时间还早,皎皎不多睡一会儿么。”
前两日她几乎都算是一个人睡的,第二晨醒来,他也早不见人影。是以这是桓微第一次直面醒来的丈夫,直到此时才有了些许已为人妇的自觉,微红了面,直起身子,想跨过他下榻更衣。
冷不防被人一把揽住,又跌坐在他身侧。他扣着她腰,唇角含了一丝宛如三月风轻的笑意,“皎皎还记得昨夜答应过我什么吗?”
一夜宿醉,桓微的记忆还停留在向婆母敬酒时出丑的事上,掀了鸦羽似的眼睫惘惘地看他。谢沂叹了口气,低低道了一句“小骗子”翻身起来了。hTTps://WWw.xs74w.com
他身上只着一件中衣,盖着坚瘦紧实的肌肉同颀长躯干。宽肩细腰,挺拔有型。拿过搭在架子上的素色深衣,坦然在她目光中更衣。桓微眼睫一垂,慢腾腾地上前替他系玉带,却又被他揽了腰肢,郎君清沉的叹息声月光一般从发顶洒下,“小骗子,还是忙你自己的吧。”尔后便出去洗漱了。
桓微愣在那里,想了许久也没想起这一声“小骗子”从何而来。二人装束妥当,用过饭,拜过刘氏,便乘车去往桓府了。
因着是国丧,朱雀大道封锁。牛车出了乌衣巷,沿边淮列市北上,再缘清溪东行,缓缓驶向青溪里。
车外清净无尘,车内气氛也颇为凝滞。桓微手捧竹简,全神贯注地看着竹片上的古朴篆字,彻底无视了身侧的丈夫。
她素来安静,喜欢用看书打发时间。桓家典藏不多,已愁无书可读,谢氏和长嫂王氏的娘家却皆是诗书传礼的清贵之族,典藏不知比桓家多了多少倍,光谢沂的书斋中就有不少。是而桓微一过了门,便如涸鲋之遇沧海,只要有空闲时间,手里必捧着一卷竹简。
谢沂瞥了眼妻子手中的书列仙传,前汉刘安召其门客所著的道家典籍,录三皇五帝时期至前汉的神仙人物,她是真的想成仙呢!
他神色晦暗,拿了个莲花纹素白描金锦枕往她背后靠了靠,一手揽她腰,将人带入自己怀中,语气凉凉问道:“皎皎喜欢谈玄?”
时下风气,士大夫喜谈庄老,常常聚在一起就道家学说展开辩论。谢沂不喜欢谈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也精通此道。
桓微察觉他似乎很喜欢抱着自己,倒也没抗拒,轻轻摇一摇头,目光仍滞于竹简上,一动也未动。
“那为什么喜欢看道家的书。”
似是嫌他聒噪,她颦了颦眉,惜字如金,“庄老可以静心。”
“那皎皎可曾读过庄子。”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他凑近她柔柔如玉的耳畔,低笑着,语声幽幽沉沉的好听。桓微本来还没懂他拿姑射仙比自己,闻见他笑声也就明白了过来,别过脸只是不理,心间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二人正调笑着,牛车忽生颠簸,车外传来惊马的嘶鸣。她手里竹简擒不稳,跌落在地。自己也如一支袅袅下坠的花枝跌进郎君怀里,正压着某处
作者有话要说:农历九月洗冷水,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看有没有小天使看懂换手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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