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斜阳晚照时分,山巅残阳似血,红枫如蝶飞舞。人行走其间便如同浸润在霞色的潮汐中,红尘遥远,如梦如露。
冥鸢踏入苍山地界,踩在脚底下的枫叶发出喀嚓喀嚓的轻响,仿佛木柴燃烧殆尽时的余焰。
她身边环绕着翩飞的紫蝶,所经之处拂来阵阵涌动的暗香,让人不禁遐想出佳人的绝代芳容。
然而,若是有人看见魔尊冥鸢的正脸,怕是会被吓得夜不能寐。女子的脸颊自鼻梁骨中间一分为二,形成了半张全然不同的面孔。
她的半张面孔清丽如画,美玉无瑕,另外半张则遍布鬼魅的咒缚,虽然看不懂字意,却隐隐能感受到那漆黑咒缚所透露出来的不祥之感。
但是,冥鸢更为奇特的是那双猩红色的眼眸,一只红眸如霞红秋水般澄洌,其中还藏着几分不知事的懵懂;而另一只眼眸则猩红如血,饱含着纯粹浑浊的恶念。
“冥鸢魔尊阁下到了。”一只立于枫树树梢上的凤鸟发出了人声,一声清唳,环绕着冥鸢上下翩飞,“请随我来。”
跟着凤鸟穿过重重花树,进入一处峡谷,越是往前,路便越走越窄。就在冥鸢疑心前方乃是绝处之时,眼前却忽而变得宽阔明朗,又是一番天地。
深谷之中是一处湖心岛,岛上建了一座雅致的小亭,此处风景幽静美丽,正适合闲暇时分邀请一二友人在此饮酒小酌,玩一支飞花令。
天边红日,两岸红枫,若是从高处往下望去,这里简直像一碗盈着落日的美酒。
冥鸢踩着青石小桥,走过潺潺小溪,亭中已经坐满了人。东道主天机阁主的理念是众生平等,所以不分修为高低,所有人的席位都围成了一圈。
“魔尊到了啊?”倚靠在小亭边上,脱了鞋袜将一边脚伸入溪流的男子抬头,他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昭示着他妖族的身份,兽类的竖瞳藏着几分野性的凶恶。
当代妖主狐迟阳,本体为涂山金狐,是一种喜结善缘、擅长为有情人牵红线的狐仙。但这位妖主是涂山的叛逆儿,生平最喜欢剪别人的红线。
“天机老头这次可大方了,居然把自己最喜欢的清净地贡献了出来。”狐迟阳将浸在水中的脚抬起,白皙的脚趾灵活地扭动了几下,“我都想住这儿了。”
“阿弥陀佛。阁主为人好客,想来也是为了让诸位看在如此美景的份上,能够坐下来平心静气地交谈吧。”一旁身穿白衣的和尚双掌合十,正是天音寺的佛子。
白衣佛子说完,笑语晏晏地看向魔尊冥鸢,语气真挚地道:“冥鸢阁下,别来无恙。您看上去气色不错,天干遇正印,却有偏忌神之相,恐有桃花劫。”
冥鸢负手而立,神色不动,妖主狐迟阳已是大嗤一声,探头过来,指着自己道:“喂,和尚,你刚刚说我是什么来着?”
佛子微笑:“阁下有桃花劫。”
狐迟阳手一伸,指向佛子对面面若寒冰的玄微上人:“他呢?”
佛子依旧微笑:“桃花劫。”
“他呢?”狐迟阳又指向小亭外正搂着白虎的脖子盯着湖面、和自家老伙计一样对着湖里丰腴肥美的灵鱼垂涎三尺的游云散仙。
佛子笑容不变,毫不心虚地道:“也是桃花劫。”
“你!给自己算一卦!”狐迟阳指着佛子的鼻头,语气中的不满已经快满溢而出了。
“……”这一回,佛子倒是难得地沉默了一下,他半垂着眼帘,唇角含笑,“桃花劫。”
“哈?”妖主大嗤一声,也不再贪恋清凉的湖水,爬起身来大声道,“你这秃驴,驴嘴吐不出象牙,怕不是佛心不静,所以见谁都是桃花劫!”
“怎么会呢?”白衣佛子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却是突然偏头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云宫之主,“云迴阁下便是日坐桃花,妻宫极旺,不是桃花劫。”
“啊?我吗?”云宫之主猝不及防之下被拉入了战局,却是哭笑不得地抬头,一手指着自己,“但我已经成亲百年了,跟妻子感情甚笃,很快女儿都要出生了。”
“所以说你这秃驴,不会算命就别算,算来算去都是桃花!怕不是平时都靠这个来骗香火钱!”最讨厌红线姻缘的涂山叛逆儿大声嚷嚷,从自己身后掏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柄足有一人高的大金剪,“什么桃花劫,看本座不全给你剪了!”
几人聊得火热,冥鸢却只嫌他们吵闹。
她环顾四周,既不想靠近那烦人的狐狸,也不想接近一身清正之气的佛子和死板的剑修,最终只能将目光落在一旁掩唇轻笑的九德林医修妙杏山身上。
“我可以坐你身边吗?”冥鸢开口,乌紫的唇瓣间却吐出了一段靡靡之音,似乎有两个女子同时说话,一者天真无邪,一者妖媚颓靡。
“当然可以,请坐。”妙杏山有些诧异魔尊会向自己搭话,却也没有拒绝,微微侧身,示意魔尊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九德林合体期大能妙杏山是医修的代表,她外表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眼尾有浅浅的细纹,却不减其本身温和知性的魅力,只显得成熟且极具风韵。
“谢谢。”冥鸢道谢后便在妙杏山身边坐下,远离了妖主和佛子之间的鸡零狗碎。妙杏山看着身边坐姿堪称乖巧的女子,有些难以想象她竟是孤身一人闯过十八魔尊鬼阵,最终一统魔界、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千鬼恸天大世尊”。
“人都到齐了吗?”云宫之主云迴已经喝下三杯茶水了,虽然天机阁的茶堪称极品,但身为唯一拥有家室的人,他还是更想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应该已经齐了,本就没多少人。”试图抓鱼来烤却被凤鸟警告的游云散仙无精打采地回到亭子里,恰好此时亭外再次传来了一个温朗的少年嗓音。
“抱歉,我来迟了。”拂世天清殿的少宗主“月缺真人”穿花拂柳,朝着湖中岛的亭子走来。wap.xs74w.com
容色皎如明月的少年修为仅有金丹,但他面对在座这些跺跺脚都能让修真界震三震的大能,神情却丝毫没有露怯。
金丹期的修为应该无法得到关乎大寂灭的天启,那么这位应该是某位转世而来的“故人”。妙杏山心想。
到底是哪位故人呢?妙杏山抿了一口茶水,正要猜测月缺的身份,却突然感觉到身旁的魔尊气势一变。
“啊、啊——”刚才还很端庄娴静的女子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五指止不住的颤抖与痉挛,一双红眸死死地看着“月缺”,神情透着几分神经质的疯意。
“是你,是你——!”冥鸢魔尊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尖利带毒的指甲甚至不知痛楚般地刺进了自己的血肉里,“你是晗光的、晗光的——”
魔尊的神情似哭似笑,她口中倾吐的两个声音似乎也产生分歧,妖媚的声音笑中透着愤恨,天真的声音哭泣中流露着委屈。
魔尊的身周溢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馥郁的浓香从她的皮肉与骨骼中渗了出来,坐在她身旁的妙杏山不小心吸入一口,神色便惊然骤变。
“阁下,请冷静一点!”妙杏山猛然起身扑向冥鸢,并起二指点向她胸口处的膻中穴,见冥鸢神情恍惚,又连忙拉过冥鸢的手,手腕一翻便摸出自己的法器七星梅花针,分别刺入冥鸢手上的合谷、中渚两穴,又伸手轻轻按压她肩背上的肩颈、肝俞穴位,“深呼吸,阁下,请深呼吸。”
冥鸢依言深吸了一口气,将溢散而出的毒雾重新吸回了自己的身体。她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失控,但所有人都知道,魔修本就是极其容易疯魔的群体。
“我不是月缺。”意识到自己便是冥鸢情绪失控的主因,月缺的转世忘溯不由得举起一只手,接连后退数步,自报家门道,“我乃昆仑琴剑一派的长老,忘溯。我不是月缺。”至于自己是“月缺”的转世什么的,为了之后的合作顺利,还是不要轻易提起为好。
“不是月……”冥鸢神情愣怔,天真的嗓音呢喃了几声,在妙杏山的帮助下,冥鸢失控的魔气也终于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然而,她情绪甫一恢复,便开始四处寻找起了自己执着的存在:“……晗光呢?晗光在哪呢?”
“……”没有人答话,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议会似乎少了某个不该少的人。
“咯”的一声,不等众人询问晗光的去向,一直置身事外、保持着可贵沉默的云宫之主突然放下了不离手的茶杯,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来。
“诸位,我想问一下,这位‘晗光’……”想到自己得到的“天启”里,自己将来那才情容貌天下无双的女儿居然会在一根修无情道的木头上折戟沉沙,云宫之主云迴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想要替天行道的心思,“你们说的这位‘晗光’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呃。”妖主狐迟阳看着云宫之主有些可怕的神色,忍不住啃了啃指甲,干巴巴地道,“就,她不是什么人,她是很那个啥的人……”
惯来口齿伶俐的妖主都说不出“晗光究竟是何人”,而其他人更是保持了可贵的沉默,绝不淌进这趟浑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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